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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草已經長得十分高大,根扎的很深,拔起來十分的吃力,許嘉木身上的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最後宋相思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上前扯了許嘉木的手臂,讓他休息一會兒,順勢把自己帶來的水瓶遞了過去。

許嘉木一口氣喝了大半瓶,站在樹蔭下,陪着宋父坐了一會兒,然後又起身走向了宋母的墳頭,大概又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纔將宋母墳頭上的雜草清理乾淨。

宋父費力的站起身,在宋相思的攙扶下,走到了宋母的墳前,伸出手,摸了摸宋母的墓碑,然後就示意許嘉木和宋相思離開,留了自己一個人,對着逝去多年的妻子,絮絮叨叨的說了很久的話。

一直到了下午四點鐘,宋父才招呼了宋相思和許嘉木回家。

看的出來,和宋母說了這麼長時間話的宋父,心情格外的好,回去的路上,脣角一直都是上揚的。

回到家門口,許嘉木剛停穩了車,宋父突然間就開口說:“思思,爸爸想吃橋西那家的雞,你去給爸爸買一隻回來好不好?”

許嘉木熄了車火,轉頭看了一眼推開車門的宋相思,說:“你等下,我陪你一起去。”

“思思一個人去就可以了,沒多遠。”宋父出聲:“小許,你陪我在小區的公園裡坐一會兒。”

宋父在許嘉木的攙扶下,很緩慢的走進小區的公園。

宋父走走停停,時不時的指着一個地方,對着許嘉木說上一兩句話,都是關於宋相思的。

“那棵樹……得有三四十年了,思思小的時候,最喜歡和小區裡的小夥伴在那裡跳皮筋。”

“以前啊……那裡是沒有建人工湖的,這是這幾年纔剛建出來的,當初思思小的時候,那就是一個土坑,她啊,跟着一羣小男孩,天天在那裡玩,每次回家都是一身泥,少不了被她媽罵。”

“還有,那個柏樹林,也有好幾十年的光景了,當初那些柏樹啊,就是幾根小枝插進土壤裡的,沒想到最後就長成了參天大樹,思思不高興的時候,就喜歡躲在柏樹林裡哭。”

“思思額頭的這個地方,有個傷疤,就是小時候跟小朋友在這裡玩的時候,不小心磕到的,現在被頭髮遮住了,看不到,你得撥開頭髮,才能看得到。”

宋父繞着公園足足走了一圈,最後被許嘉木揹着上樓回了家。

他已經很累了,卻不肯休息,拉着許嘉木進了自己的臥室,指着一個年代很久遠的桌子,示意許嘉木打開那裡的抽屜。

許嘉木照做,看到裡面有一個大鐵盒,然後就按照宋父的吩咐,抱了出來。

宋父拍了拍牀邊的位置,讓許嘉木坐下,然後自己就掰開了那個鐵盒,裡面灑出來很多照片,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有些很破舊,有些看起來很新,還有一些是從娛樂雜誌上剪下來的,都是宋相思的照片。

宋父乾枯的手,在那些照片裡摩挲了許久,然後就拿出來了一個黑白照片,對着許嘉木說:“這是思思百日照,你看那會兒,多胖啊,不像現在,瘦的風一吹都能倒地。”

“這是她一歲時候的照片,她媽媽抱着她去城裡的照相館照的,瞧瞧這個時候,是不是已經很漂亮了?”

“這是她三歲時候的照片……小學的一年級剛入學時候照的……這是她三年級拿了獎狀的照片……這是她跟她爺爺和奶奶照的照片……這是她上初中時候的模樣……還有這個,高中時候的模樣,那會兒啊,已經有很多人給我們家思思寫情書了……這是思思高二時候的照片,她媽媽就是這一年去世的,她這一年都幾乎沒怎麼效果,所以你看着照片,小臉都說繃着的。”

“那一年啊,她眼睛幾乎每天都是紅腫的,半夜時常一個人偷偷地哭。”

“也是那一年開始,思思就長大了,以前的時候,她在外面弄髒了衣服,回家她媽媽會訓她,還會幫她洗衣服,她媽媽走了之後,有好幾次,我看到她偷偷地在小區樓下的公共水龍頭前,洗自己髒掉的衣服,大概她是怕給我添麻煩吧……”

“我很欣慰思思懂事,可是也很心疼。”

“這是她高考結束,去北京上大學之前拍的一張證件照,我親自送她去的北京,你瞧,這還有我們父女兩個在**廣場門口拍的合照呢……”

宋父說到這裡,忍不住嘆息了一口氣:“我是這一年得了病,需要一大筆手術費,當時我手裡是有些存款的,想留給思思,可是思思最後還是籌來了錢給我做手術。”

“那個時候,我們父女兩個真的是一貧如洗,思思那個時候就戳了學,在商場裡當售貨員,一個月三千塊錢的工資,都給我買藥了。”

許嘉木聽到這裡的時候,眉心微微蹙了蹙。

那個時候,他和宋相思已經在一起了,他給了她那五萬塊錢之後,她從未再開口跟他要過一分錢。

她當時讀的是a大,有的時候接到他電話,她會過來跟他過夜,第二天總是說有課,早早的離開,有很多次他跟她約好了時間,他去接過她,他到的時候,她就在a大的門口等着,所以他一直以爲她就在a大上學,卻從不知道,她已經輟學了。

“後來思思就當了演員……我啊,去劇組看過她一次,條件很差勁,當時是個冬天,她凍的感冒高燒,還堅持拍戲,我看着都心疼……還有一次啊,不知道她在劇組裡到底惹了誰,被人打兩巴掌,臉腫的很高,衣服也破破爛爛的,連夜跑回了家,見到我,就哭……”宋父說到這裡的時候,眼淚就落了下來:“我想啊,當時我們家思思肯定心裡很難過也很無助,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就只能跑來找我這個父親了,只可惜,我沒本事,不能幫她些什麼,她在家呆了大半個月,最後還是回了劇組,再後來,她估計也知道,這麼跑回來讓我太擔心,所以之後再也沒有跟我訴過苦,但是我知道,她那些年,過的肯定不好,想想,我這個父親,真是沒用。”

許嘉木聽到這裡,突然間就想起在市三院的手術室門口,他問她,爲什麼腳腕受了傷還要拍戲,她說這麼多年都是這麼走過來的。

當時啊,他就覺得心疼,現在,更是疼,只是覺得像是有一把刀狠狠地割過左胸膛裡柔軟的心臟,疼的他幾乎喘不過來氣。

他和她在一起八年啊……她躺在他枕邊,睡過八年啊,八年……將近三千個日夜,他卻從不知道,她何時受過傷,她何時捱過打,她何時生過病,她何時難過何時快樂,又何時輟的學……

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很乖巧的樣子,他餓了,她去叫外賣,他渴了,她去倒水,他要洗澡,她去放洗澡水……她從沒有對他提過任何要求,除卻他買給她的禮物之外,她從沒開口對他要過任何東西,甚至她在他面前,沒有落過一滴淚,沒有撒過一次嬌,沒有因爲疼痛呻吟一次。

他一直以爲,他和她在一起八年,他對她很瞭解,可是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對她幾乎是一無所知的。

這些年,他無數次的都在想,她爲什麼不要他的孩子,爲什麼要拼了命的離開他,他想不明白原因,直到現在他才突然明白,其實那些年裡,最先拋棄的人不是她,而是他。

從最初的一開始,他就未曾對她好過絲毫。

“後來思思越來越紅,也就越來越忙,有的時候,春節都不能回家陪我過。”

“有那麼一年啊,她除夕之夜因爲要領獎,不能回家過年,午夜鐘聲響起的時候,她給我打來了電話,她那邊很安靜,只有她一個人,我能聽見風聲,想來她是在外面。”

“她在電話裡很高興的跟我說,她拿了最佳女主角的獎項,她的片酬要漲很多了,她可以賺很多的錢,可以讓我安享晚年,她說了很多很多,但是我能感覺出來,她不快樂。”

“那一晚,她跟我講了許久的電話,才掛斷,我雖然沒有拆穿她,但是我知道,她肯定是除夕之夜一個人過,纔會想着給我打電話的。”

許嘉木仍舊沒有出聲,可是眼底卻泛起了熱。

宋相思領獎的那一個春節,他知道的,那一晚她也給他打了電話,他跟幾個朋友在金碧輝煌玩的正嗨,她電話打來的時候,他根本就沒聽到。

直到第二天他纔給她回了電話,問她有事嗎?她說沒有。他問她在哪裡,她說她在老家。

他沒多想,信以爲真。

現在他才知道,那個時候的她,孤身一人在北京。

所以,其實她在很脆弱的時候,有想過來依靠他的,是他沒給她依靠的機會。

是啊,他從沒讓她依靠過,她又怎敢依賴他?

宋父一直將他珍藏的那些關於宋相思挨個都看完,才擡起手,摸了摸眼角的淚滴,對着許嘉木問了一句:“我們家思思是不是很漂亮?”

許嘉木點頭:“很漂亮。”

“所以,你當初就是看中了我們家思思漂亮,才肯給那五萬塊錢吧?”

許嘉木神情一怔,盯着宋父沒有出聲。

“你不用想借口隱瞞我,我知道,你不是我女兒的男朋友。”宋父的眼底,浮現了一層愧疚:“當初她是因爲我的手術費,才答應跟了你吧,其實我在當初她給我交了醫藥費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的女兒,我瞭解,她說沒說謊,我看的出來,我之所以沒拆穿她,是因爲我知道她那樣做,心裡肯定很難過,我呢,就不想再給她添負擔了,我之所以對她要求要見你,是我有東西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