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進軍的事很機密,所以即便城內的氣氛壓抑,但都很好的控制在了一定的範圍之內。
沒有宵禁,也沒有鬧的滿城風雨。
百姓們還是在照常生活,油燈下或者電燈下的一家家在吃飯,烤火,閒談,街道上因爲寒冷照例少有行人,巡警們在有氣無力的巡邏,有黃包車伕們拉着洋車叮叮哐哐的跑過或者蹲在某個街口乾等,多拉一位客人,便多賺點嚼穀。
這年頭,底層的人誰生活都不容易。
楊毅很少坐黃包車的,但今晚他叫了黃包車,先送宋佳雯回家。
雖然在郭家耽擱了不少時間,但其實此刻時間都還早,也不過八九點鐘。
“我先陪你去醫院吧……”
宋佳雯道,滿臉的擔心。
看着這個沒心沒肺大大咧咧活着的姑娘臉上的擔心,楊毅心頭暖暖的,被喜歡的人關心的感覺真的很好。
“我沒事的!”
楊毅笑笑,槍傷當然不輕,好在子彈已經衝肩頭穿過去了,血已經凍結和衣裳一起貼在身上,已經沒有再流。
他很慶幸,很慶幸自己對那些致命的危險有着極其強烈的第六感,讓這顆子彈雖然在自己身上留下了一個洞但遠遠要不了命,同時他更慶幸自己足夠抗揍,直到現在還好端端的,雖然傷口很疼但咬咬牙就能堅持住。
和只是有些疼但要不了命的槍傷相比,去找肖老九明顯要比去醫院重要的多。
“那你小心點……”
知道犟不過楊毅,宋佳雯便不在堅持,只是囑咐他小心,下車的時候俏臉微紅的道:“年三十我去你家過……”
還沒成親的女孩子,一般是不能在男家過年的,她這麼說,明顯是將自己當成了楊家的一份子。
“好,明天我來接你!”
楊毅看着宋佳雯開心的笑道,宋佳雯便滿臉嬌羞的瞪着他道:“就是一起守夜,你別亂想!”
“我沒有!”
楊毅道,只是他又不是聖人,哪能沒有半點心猿意馬?
宋佳雯羞臊的踢了他一腳,跳下車進了門,扭動的腰肢滿是風情。
“爺,現在去哪兒?”
年輕的車伕好不容易將目光從宋佳雯身上拔了回來,一臉豔慕和佩服的問楊毅,豔慕是因爲這傢伙看起來就和自己一樣老實巴交卻能勾搭上這麼一個千嬌百媚的小姐,至於佩服——血都流了半身還有心情打情罵俏的男人,是個男人都會覺得佩服的。
“振興車行,我找肖老九!”楊毅道。
“啊?”
聽到這話,年輕車伕回頭仔細的端詳了楊毅一眼,心頭一震道:“你不會就是醫院裡那幾個孩子的哥哥吧?”
楊寬兄妹三人被肖老九的人堵在醫院裡幾天不敢出來的事,可比程權等人要動郭進軍鬧的大的多了,那纔是滿城風雨,無人不知,這些車伕屬於被肖老九壓榨的一員,豈會不知?
更何況,這事鬧成這樣,和車伕們暗中擴散有着極大的關係,所以一聽楊毅要去振興車行找肖老九,年輕車伕想不產生聯想都難。
“現在車行裡全都是肖老九的手下,那幫畜生,簡直是吃人不吐骨頭啊!”
年輕車伕看着楊毅勸道:“我知道你弟弟妹妹被欺負成這樣,你肯定不服氣,可你一個人過去,就是送死啊……”
誰敢欺負我的家人,我就要他死!
楊毅悶哼一聲心說,捏了捏腰間在郭家帶上的兩支短槍,這才道:“我聽說這城裡的黃包車都是振興車行的,飽受肖老九的壓榨,之前你們還組織過工會想要反抗肖老九?”
“你,你怎麼知道?”
聽到這話,年輕車伕看着楊毅,眼神狂熱,欲言又止。
“我不是你以爲的那些人!”
楊毅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搖頭道:“有個人臨死前告訴我,公會的事沒辦成他心裡有愧,讓我有機會一定要幫他辦成,而且肖老九正好惹到了我,要是可能,這事咱們就一塊兒辦了!”
“太好了!”
聽到這話,年輕車伕興奮的差點蹦了起來,幾乎沒有楊毅說的某人死了而悲傷,一邊拉着車飛奔一邊道:“我叫萬濤,我這就通知兄弟們,我們忍那幫傢伙已經很久了,今兒就算是拼了命,咱們也要跟肖老九他們那幫天殺的拼了!”
說着這些的時候,有遇到別的車伕,萬濤便微微停下,跟那些車伕耳語幾句,然後向着坐在車上的楊毅努努嘴。
那些車伕看到了楊毅,平常的眉眼,因爲很久沒刮而顯得格外粗亂的短鬚,目光裡有疑問,似乎是在問你行不行啊?然後他們才注意到楊毅肩頭的槍口和血染重裳,目光裡的疑問便全都變成了敬佩,摘下髒兮兮的帽子向着楊毅鞠躬,這才拉着黃包車飛奔而去。
沒過多久,全城的黃包車都還是行動了起來,一個通知一個,一個又通知一個。
就連傷還沒養好的董德彪也被通知到了,在女人孩子擔憂的目光裡,興奮的拉上了黃包車,和前來通知的漢子一起衝上了街道。
隨着萬濤拉着楊毅向振興車行緩緩接近,逐漸有黃包車從街道四周匯聚過來,跟在他的車後,一開始是一輛幾輛,然後是幾十輛,到最後全城一百多輛黃包車都來了,組成了一道黃包車長龍,浩浩蕩蕩的向着振興車行而去。
車伕們在交流着目光,然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萬濤車中的楊毅身上,神情興奮又肅穆,堅定的向着振興車行靠攏,如同一羣明知必死卻昂首向前奔赴戰場的士兵。
振興車行外的街道上,有着大量的憲兵,他們得到的命令是在子夜之前離開振興車行一步。
然後他們便看到了浩浩蕩蕩向着這邊而來的黃包車長龍,看到了坐在第一輛車裡半身浴血的楊毅,有領頭的過來問:“是楊爺?”
楊毅有點楞,因爲他有過好些稱呼,村裡人叫他楊大,背地裡也有人叫他楊大傻子,那革命黨在路上偷偷嘀咕他就是個油鹽不進的大犟驢,但從來沒人叫過他楊爺。
所以好半天他都沒回過神來,但終於還是反應過來,點了點頭,但他的這一楞,在那些憲兵,還有黃包車伕們眼裡就成了威嚴,就成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從容。
因爲他身上的傷,因爲那從郭府內流傳出的隻言片語,楊毅變成了楊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