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鋒一轉，臉上的笑意已然收起，脣角的弧度也多了幾分譏諷：“倘若你覺得替我治腳就能夠讓你心裡的罪惡感少點的話，那未免也想太多了，蕭先生！”
蕭漠北聞言，臉上的表情雖然沒有多大的變化，但心卻是一沉。
幾年不見，顧念還是跟從前一樣的敏感，甚至更銳利的看穿了他的心思。自從把她接回來，他也想每時每刻都守在她的身邊來彌補這些年的時光。
可是，每次一看到她拖着跛了的右腿倔強的樣子，他這心裡面就特別不是滋味，要不是當年他的自私，顧念也不至於在如花的年紀就……
每每一想到這些，別說顧念沒有辦法原諒他，就連他自己都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所以，趁着這一次去Y國交接工作，就把史密斯給連拉帶拽的給帶了回來，就因爲他是享譽國際的骨科專家。
或者，顧念這條腿就是他們之間的關鍵也說不定。
這會兒這句話從顧念的嘴巴里面說出來，蕭漠北的心裡面是百轉千回，但到底是沒有表現出半分來。
“要想見你母親，就得乖乖的配合史密斯！”只要是爲了她好，他一點兒不介意用強硬的態度。
史密斯不明白這兩個人之間怎麼會想出的如此劍拔弩張，蕭對這個女孩的在乎從他被“綁架”過來這一點就看得出來，可爲什麼在她的面前又要表現的如此冷漠？
不過，史密斯不但醫術高明，情商也不低，他也不開口追問，而是用蹩腳的中文順着蕭漠北的話說下去：“顧小姐，我想你最好還是讓我檢查一下你的腳傷，除非你願意一輩子帶着這個傷行走！”
不得不說，史密斯的這句話對顧念來說的影響力很大，腳步不由自主的就頓了一下。
“小姐，我來扶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
楊柳想要上前扶住顧念，卻被她倔強的拒絕，可腳步卻未曾移動半分。
蕭漠北眉頭一蹙，邁開修長的雙腿，快速走上樓梯，長臂一攬，就直接將還在猶豫不決的顧念直接一個公主抱給抱在了懷裡。
“蕭漠北，你……”
顧念反應過來就條件反射一般的掙扎，可她所有的掙扎在蕭漠北緊箍着她的手臂下絲毫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只能任由他抱着往客廳的沙發去，走動的期間，兩個人的距離始終保持那麼近，鼻尖傳來熟悉的味道，卻再也沒有的從前的悸動。
三年的時間，她經歷了太多，也改變了太多，比如在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她也可以無動於衷和麪無表情。
她冷眼旁觀着蕭漠北就像是一個傭人一般按照吩咐史密斯的吩咐將她的右腿擡起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又小心翼翼的捲起她的褲腿到小腿處。
然後史密斯就彎下身子，半蹲在茶几前，一隻手托起顧念的腳，另一隻手輕輕的按在了她的腳踝處。
下一秒，原本還微微帶着笑意的臉頰，眉頭就緊蹙。
“史密斯，怎麼樣？”蕭漠北見史密斯的表情變得凝重，下意識的就問出了口，絲毫沒意識到這一問已經泄露了他一直刻意隱藏在心底的關心。
史密斯卻衝他搖了搖手，示意蕭漠北不要開口說話。他的手在顧念的腳踝處微微的用力，然後開口詢問她：“這兒會痛嗎？”
會痛嗎？顧念也在心裡問自己。
三年前，剛知道自己腳瘸了的時候心比腳踝處的傷口都還要來的疼痛不知道多少倍，可就算再痛，都已經三年了，還有什麼是不習慣的？
她一臉冷漠的搖頭。
從史密斯臉上的表情來看，就知道她這條腿傷的很嚴重。心裡面那一點點的希跟着熄滅的同時，卻又擡起頭來看蕭漠北一臉的凝重，心裡面又感到無比的痛快。
倘若她這輩子註定是瘸了，註定是要和這個男人糾纏，那麼就看着他此刻內疚的表情，那也會讓她感到舒服一些。
“史密斯，她的腿到底怎麼樣？”蕭漠北着急的開口，絲毫沒有注意到顧念複雜卻又冰冷的目光。
史密斯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只是緩緩放下顧念的右腿，緩緩站起身子來，才用一口流利的英語開口道：“她的腿，當初受傷的時候沒有得到正確的處理，導致腳踝骨錯生長……”
史密斯之所以會改用英語，完全是因爲擔心顧念的承受能力，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顧念非但聽得懂，而且還很精通。
儘管她的心裡面已經知道了這個事實，但是真的聽到史密斯的嘴巴里面說出來，卻又是另外一種心境。
三年前，她隨着警車一起墜入山崖，雖然在一明的幫助下撿回一條命，但是就一明和奶奶兩個人就算是花上全部的家當也沒有能力送她去大醫院，只是隨便找了一個土郎中，用了一些草藥……
蕭漠北將顧念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他的心也狠狠一緊，這三年小女人到底經歷了怎樣的痛苦？難道這些痛苦必須要伴隨她一輩子嗎？
“難道就沒有辦法，史密斯你不是骨科權威嗎？”
“辦法倒是有，只是……”史密斯看了一眼顧念那瘦弱的身體，眸底微微有些擔憂：“只是，在治療之前，必須要把那些長錯的骨頭部位敲斷，纔有可能有重新成長的空間……”
——必須把那些錯長的骨頭部位敲斷……
顧念眸底因爲史密斯那句“辦法倒是有”而燃起的希望，瞬間就全部熄滅！
蕭漠北的眉頭也緊蹙着，即使是長錯的骨頭，要活生生的敲碎，就是光聽着也知道那得有多疼……顧念那單薄的身子，經得起折騰嗎？
史密斯持續以爲顧念聽不懂，繼續說道：“而且，因爲她腳踝骨錯長的位置非常特殊，不能使用麻藥……”
這纔是他擔心的重點！
不能使用麻藥……史密斯的這句話無疑就是一個晴天霹靂！
也許這就是命吧，明明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但這會兒心裡面的那些疼痛卻還是說不出口來，她還那麼年輕，可是她的腿……
“沒有別的辦法？”蕭漠北心下一激動，雙手抓住史密斯的衣領。
史密斯很理解他的心情，可他只能搖頭，但凡又其他的任何可能性，他都不會說出這麼殘忍的話來。
“蕭，我覺得你還是需要把這件事情委婉的告訴顧小姐，畢竟能做決定的人只有她自己！”
話音未落，顧念已經開口，一口流利的英語：“史密斯，謝謝你，但轉告就不必了！”
不理會史密斯的錯愕，又轉眸冷冷的看着蕭漠北：“現在可以死心了？”
說罷，彎腰穿好鞋子，也推開想要上前幫助她的楊柳，自己扶着沙發的扶手站起身來：“我累了，你們請便！”
蕭漠北看着那道倔強的背影，到底是沒有再開口說什麼，只是轉頭拍了拍史密斯的肩膀：“史密斯，我先送你回酒店休息！”
史密斯點了點頭，“蕭，我還是希望你勸勸這個倔強的女孩，她還真的年輕！”
他的念念還很年輕，就算史密斯不提醒，他也很清楚。儘管小女人表現的很淡定，好似已經習慣，可他知道她心裡比他的心還要疼。
史密斯離開後，顧念將自己反鎖在房間裡面，任由楊柳在門口一直敲門喊着，她就是置若未聞，靠着門板的身體卻不由自主的就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到底老天爺從未曾眷顧她，握着早已經沒有痛意的腳踝處，隱忍了很久的溫熱液體終於緩緩流下……
蕭漠北將史密斯送回酒店之後，幾乎沒有任何耽擱就折回去，一路上，他已經想好了，儘管不能打麻藥，又要敲碎骨頭，但是爲了她好，他決定不管用什麼辦法都必須要她點頭答應。
“先生，你可回來了！”只是他纔剛一進門，楊柳就一臉着急忙慌的從樓上下來，小跑着到他的面前。
顧念出事了？
蕭漠北的腦子裡面第一反應就是這個，眉頭一蹙，沉聲問道：“出什麼事兒了？”
楊柳被蕭漠北突然的陰冷嚇了一跳，略微頓了一下才開口：“是小姐，小姐她……自從先生你離開之後，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你說會不會……”
她雖然沒有聽懂剛纔那個外國醫生到底說了些什麼，可是從幾個人的表情裡面也知道顧念的腳傷不容樂觀，她是怕……
她是怕顧念會想不開……
蕭漠北的心裡面雖然覺得這個可能性非常的小，但腳步卻還是出賣了他的心慌，一邊快速的往樓上去，一邊開口吩咐：“去取備用鑰匙過來！”
“哦……好！”楊柳這才反應過來，還有備用鑰匙，拍了拍腦袋就轉身去取鑰匙。
而蕭漠北的整顆心都在七上八下，楊柳沒提起的時候好像還沒有覺得，可這會兒……每一分，不，應該說是每一秒都是一種煎熬！
“鑰匙，鑰匙……”楊柳氣喘吁吁，卻是一刻都不敢耽擱。
蕭漠北一把奪過鑰匙，開門進去。
房間裡面窗簾被全部拉上，一片漆黑。蕭漠北不由的就放輕了腳步，走近牀邊的時候，才知道顧念已經睡着了。
藉着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微光，他隱約可見她的滿臉淚痕，以及就算睡着了還不是很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