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歿想不明白,女帝與修凌尊主鶼蝶情深,此刻雖然時機不宜,但懷了尊主的孩子,也可說是喜事一樁,妥善安排佈置一切即可,爲何就是偏偏要將孩子流下來呢?
九淵太子與修凌尊主的功法天下頂尖,再加之戰場上有無數高手護衛,盟國善於用兵的貴族子弟,公主和將士,這一場戰鬥,即便缺了她,也有七成勝利的可能,爲何她要這般執着?
藍鳳祭另一隻手還緊緊抓着書冊,眸子卻已經闔上。
這十日來,無一刻不深受折磨,有時甚至面臨崩潰的地步。
半個時辰之後,藍鳳祭才悠悠轉轉地甦醒過來,鍾歿蹲在一處角落煎藥,女帝支起身體,脣角冷勾,“什麼藥?”
受了點內傷沒關係,身體疼痛沒關係,以她身體的素質,完全能夠調節得過來。
鍾歿擡頭,戰戰兢兢地答,“稟女帝,是安胎藥。”
以爲女帝會動殺意,鍾歿額頭上沁出了細汗,他早就預料到可能的後果,然而,醫者父母心,胎兒受到摧殘,他不忍心坐視不管。
然而,藍鳳祭只是挑挑眉尾,“倒了吧。”
“女王陛下……”
鍾歿請求,“這可是屠戮無辜性命呀。”
藍鳳祭緩緩道,“朕屠戮過的生命,何止千萬?”
鍾歿道,“藥已經熬好,草民就由着放在這兒,若女帝改變了主意,可別忘了……”
“出去!”
藍鳳祭眸中掠過一絲危險的光芒。
鍾歿匆匆過了禮,退下,神色含着嘆息。
藍鳳祭從軟榻上坐起身來,下了榻,一步步走向火爐,臉上的冷笑尚未散去,白袖一揮,罐子飛落到地上,分裂成幾大片,藥的苦香味四溢。
聽得裡面的動靜,侍女進入營帳,看一眼地上的渣液,“女王陛下,發生什麼事了?”
“收了吧。”
藍鳳祭穩了穩氣脈,臉上已經看不出先前的狼狽。
侍女手腳麻利地收拾好,道,“女帝尚未洗涑,平君先爲女帝梳理一下吧。”
藍鳳祭“唔”了一聲,在梳妝檯前坐下,平君拾起梳子,正要爲她梳頭,餘光無意識瞥向木梳,眉頭不經意皺了一下,伸手拿過來,仔細端詳,摩挲,不是原來的那一把。
心中忽的一空,臉色沉了下來,“前些日子,朕前往落焰大陸,這營帳中可有人來過?”
平君一顆心懸了起來,“陛下忘了麼,上一次陛下說是要外出,平君閒着無事,營帳由護衛守着便好,讓平君回家探親。”
婢女平君是晝國人,離前線頗近,是招募來的雜務人員。
藍鳳祭將梳子遞與她,抿起脣角。
佈陣圖和重要資料完好無損,來人卻偏偏動了她的梳子,着實蹊蹺。
見女帝不說話,平君小心翼翼地問,“陛下,有什麼問題嗎?”
“無礙。”淡淡應了一句,平君識趣地不再問,手執梳子,靈巧地梳到髮梢,不由得讚歎,“陛下這一頭青絲,是平君見過的最好的頭髮。”
藍鳳祭道,“這一頭青絲,曾經是白髮。”
自顧自諷刺了一下,她就這樣寂寞了麼,竟對一個婢女說出這般的秘辛。
平君睜大了眼睛,“爲什麼,陛下年紀正值韶華呀?”
“沒有爲什麼。”藍鳳祭看着鏡中那張清媚無雙的顏容,還念及着那一柄梳子,聲音忽然冷了下來。
確診懷孕之後,隨着時間流逝,她的情緒越來越不好,有時心中狂躁得想要殺人。
平君便沒有再說話,小臉乖巧懂事,等將頭髮梳順了,爲女帝簪上鳳飾和朱釵,“陛下,平君去打溫水來爲您洗臉。”
說罷便出去了,藍鳳祭拿起刻意做舊的梳子,眸子氤氳起一抹複雜得說不透的黑色。
事到如今,按理來說,她不應該再關心曾經的舊物,然而,如果不查清楚,心中總有什麼堵着,十分不舒暢。
洗過了臉,一直惦記着的廚子將豐盛的飯菜端上桌,帳外有士兵來報,說是青昌戰役取得勝利,龍清護衛與慕容將軍一道歸來。
先前青昌頻頻告急,其位置處於壺口盡頭,有要塞之稱,燃真教分勢力被中州將士圍堵在青昌,由於燃真教教徒不斷增援,中州將士招架不住,死傷過半。?
一旦燃真教出了青昌,前進到邱,先前在邱地消滅傘兵的功勞將會前功盡棄。?
洛九歌派遣九淵最聲明顯赫的慕容將軍到青昌支援,經過七日苦戰和數次小失敗之後,終於將青昌收回,要塞回歸,接下來的戰役,便輕鬆得多了。
這一瞬間,藍鳳祭幾乎忘記了所有的疼和煎熬,只覺得心中被一種欣喜盈滿,踏出營帳,將士們的歡呼聲便響了起來,震耳欲聾。
人羣分開,慕容將軍和龍清騎着馬匹,緩緩策行而來,每個人身上都不同程度地掛了彩,傷勢嚴重和躺在擔架上的士兵被迅速利落地安頓在醫帳內。
女帝目視前方,眸中泛着驕傲的,凌霸的光芒,像是對歸來的將士們表達鼓勵。
她擡手,護指在冬陽下泛着淡月般的光芒,大風吹拂來去,鳳袍掀動不息,將士們情緒更加亢奮,歡呼得愈加大聲。
“勝利,勝利!……”
“今晚,舉行盛宴。”
女帝的聲音琅琅迴盪在上空,用了傳音功,穿透力極強,幾乎每一個將士都能夠聽到。
“勝利,勝利!……”
將士們臉上盡是欣喜,慕容將軍率回的軍隊秩序已經被打亂,取得要塞勝利的將士們被盟國士兵高高扔起又接住,氣氛近乎狂熱。
是的,可怕的傘兵被盡數剿滅,要塞又取得了勝利,那些一身黑衣,頭戴尖帽的燃真教教徒只能被越打越退,再也難得向煌離大陸的土地深入。
藍鳳祭眸子浮起一層晶瑩的水澤,又生生忍住。
是啊,除了情愛,原來世間還有這樣令人快慰的東西,幾年前戎馬生涯的感覺又回來了,只是,如今她是獨自一人。
“請龍清護衛與慕容將軍入帳。”
淡淡吩咐了一句,士兵趕緊跑了過去。
廚子多準備了兩副碗筷,藍鳳祭轉身進入營帳,平君將隔開的臥室門簾拉上,退到一旁。
龍清一隻手骨折,被白布吊着,進入營帳時,神色有些尷尬。
藍鳳祭掃了一眼他的神色,莞爾,“小清子,你似乎很有心事呢。”
聽到“小清子”三個字,再聯想到沒有閹割乾淨一事,龍清後腦勺冒出一顆涼汗,行禮道,“先前是龍清隱瞞,對不住女帝。”
藍鳳祭“噢”了一聲,倒也不介意,“朕知道,你是按照殿下的吩咐。”
龍清嘆了嘆,想到如今女帝與太子的局面,戰爭勝利的興奮頓時減了許多,看着一身鳳袍的女子,“女帝真的不在乎了嗎?”
藍鳳祭纖指執起酒杯,紅脣湊近杯沿,“在乎又怎麼,不在乎又怎麼。蒼生福祉,纔是最重要的事。”
龍清一時感動,“女帝深明大義,小清子引以借鑑,願永遠爲戰爭肝腦塗地,生死不悔。”
藍鳳祭挑起眼尾,“要塞取得了勝利,是大喜事一樁,何必說這些喪氣話?不過,朕的梳子,還不會是小清子你換了吧?”
龍清暗暗佩服女帝的洞察力,倒也不隱瞞,“不錯,殿下讓小清子入女帝帳中取硃砂點佈陣圖,小清子無意中看到了梳子,爲了避免以後爲女帝和殿下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便毀了再買一把來,女帝若要怪罪,小清子絕無怨言。”
毀了,毀了麼……
藍鳳祭執了酒杯的手一緊,眸底掠過一抹極冷的光,又疏而散去,“做得好,你不毀,朕也會毀掉,只是用慣了舊梳子,一時沒有察覺。”
這樣的女子啊!
龍清心中唏噓,命運,爲何就不能讓他們好好相愛呢?偏要折騰到彼此疏漠才肯罷休。
慕容將軍安頓好一切,領命步入營帳,這是一個體格健壯高大的中年男人,渾身上下散發着說不出的勁,眸子炯炯有神,霸氣逼人,他脖子上險險劃開了一道口子,幸虧避得快,纔沒有傷到氣管和血管。
這也是一個不拘小節的男人,行了禮,寒暄了幾句,便一杯酒下肚,拿起一條鵝腿啃了起來。
藍鳳祭脣角含着淡淡的微笑,“慕容將軍看似無恙,想必也受了不輕的內傷,半個月內,就暫且不要出兵了,青昌奪回,其他的地域和路段已經不是難事,就交給其他盟國將軍吧。”
“好啊,多謝女帝。”
慕容晟豪爽地一口承下,不由得佩服女帝的眼力,青昌一役,戰功顯赫,再在其他不值一提的路段取勝,並不能爲他帶來更優越的好處,還不如多花時間陪伴妻兒,況且,這樣可以爲其他將軍立戰功創造機會。
藍鳳祭緩緩啜了一口,五日來收不到飛鴿傳書,不知前往落焰大陸的三人如何了。
“好熱,氣死了。”
荒漠,枯草蔓延,遍地燃燒着一簇簇火焰。遙遙上空,一對人影在向前掠行。
馬匹受不了酷熱,無論如何鞭打也不向前踏一步,他們只好下了馬,再掠到高空,想借“高處不勝寒”來降低體溫,然而,仍然悶熱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