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你可以說你的要求了”秋萬雄道。
“我也只要一句話,實話。貴堂的“毗屍沙花”,是真的,還是假的?”
秋萬雄目內忽的烈光暴長,眼光刀一樣掃過來,顧無憂覺得自己的臉彷彿被刀鋒掃中一般刮辣的疼痛。他離開了榻座,站起來,慢慢走到顧無憂跟前,領裘飄拂,散發着無比的威儀和霸氣。
她也不避讓,直迎向他的目光,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比謝逸之的病更讓她害怕。
秋萬雄的目光倏地收回,他輕柔的撫摸着桌上供着的一瓶折枝花朵,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道:“爲什麼這麼問?”
“因爲這件東西對我非常重要,哪怕是用我自己的命來換,我也願意”,顧無憂有略有些激動。
秋萬雄沉默了一下,將那雙秀氣修長的手攏進了裘袍袖子裡,道:“自然是真的。”
“謝謝秋堂主,那我們武林大會再見,希望到時候能領教秋堂主的赤霞神功。”顧無憂一抱拳,轉身出了門。
秋萬雄看着她漸漸消失在前廊曲橋中的背影,一雙鳳目眯了起來……
武林大會在即,虎丘地面兒上攜帶各式各樣兵器的江湖豪客,嚴謹沉穩的名門正派弟子,英姿颯爽的俠女穿梭如魚,各派暗地裡互相打探消息,刺探對手實力,希望知己知彼,一戰揚名。而酒寮歡場來來往往的過客品流非常複雜,無疑是探聽的消息最佳通道。
太白樓的臨窗位子,顧無憂一飲而下,酒是好酒,但順着喉嚨流下去不知爲何有點苦澀。
她並沒有把握打贏所有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哪怕七年來,她除了尋醫訪藥便是刻苦練武。
七年來她以常人難以想象的毅力練功,藉以解脫日夜的思戀帶來的折磨,她奔走在窮山惡水之中,在荒涼的環境中磨練心志獨飲寂寞。奇怪的是,人往往在一個地方失去的,卻在另一個地方卻得到補償。她終於練成了靈犀賦的最後一層心法“幽明三疊”,也練成了絕世輕功“迴風流雪”。
謝逸之曾經說過,幽明三疊一旦練成,威力霸道,傷人傷己,傷敵一萬,自損七千,他並不建議她將靈犀賦練到最後一層,而回風流雪步法卻是一門奇異的輕功,講究靈性和練功者的修養氣質,練到最高境界,可以踏風而行,無牽無掛,踩着空中的飄雪扶搖直上。
天機宮藏書閣中的武功秘笈不少,但如果一門門來練,且不說有的內功心法是相剋的,貪多也容易走火入魔,所以天機宮的弟子最多隻挑選一兩門來修習。
謝逸之也曾問她,爲什麼天機宮藏書閣中那麼多絕世武功,她偏偏選這兩件來學。
顧無憂答道,靈犀賦讓她想到一句古老憂傷的詩,彷彿很美麗,也很惆悵,而回風流雪是師父練過的,親自教授她的話,會比自己照着書練學得更快。
師父……七年來從鑽心蝕骨的疼痛,到用酒麻痹自己,再到淡漠以待,她已經漸漸習慣他不在身邊,少年時的輕狂,少年時的心悸,少年的愛戀全化作過眼煙雲,只要師父能醒來,哪怕忘記了她這個人的存在,她也是願意的。
只是,那個沉睡於寂寞冰棺中的人到底何時纔會醒來?
樓下大街上起了騷動,只聽一個女子大聲嬌叱“有柄削鐵如泥的寶刀了不起嗎?無敵門弟子可未必怕了它,東西是我先看到的!”
對方也是個女子,不知說了句什麼,兩下竟乒乒乓乓動起手來。
叱喝聲打斷了顧無憂的神遊物外,她向下一看:一黃衣妙齡女子孤身對無敵門二男一女絲毫不懼,揮刀如虹,招式優美狠絕,繁急如落英繽紛,端的是好刀法。那三人似乎顧忌她手中寶刀,不敢將手中兵器和她的寶刀相碰,纏鬥了數十回合,那無敵門三人遊走突襲,打算困死黃衣女。黃衣女果然中計,畢竟是女子,纏鬥時間一久不免有力竭氣滯之象,這一放鬆,她的招式頓時有了漏洞,左支右絀起來。
無敵門的翠綠衣衫女子乘人不注意,手往腰間皮囊一探,三口烏光銀針已在手,她打算用無敵門的獨門暗器來給黃衣女點顏色看看。
銀針在陽光下光芒一閃,恰巧落入樓上顧無憂的眼中。
黃衣女只覺一陣風拂過,自己就落入一個有着淡淡草木清香的懷中,快速升上半空輕輕旋了一個圈,這人又抱着她輕輕落到地面。
甫落地,她的眼簾就映入了一個無比孤寂無比清瘦的男子身影。
竟是個男人!這個男人剛纔竟在大庭廣衆之下輕薄她!
黃衣女一時氣急,也不問緣由,手中寶刀又快又狠地就朝那男人劈了過去。
這時,無敵門的二男一女也瞅準了機會,互相打了個眼色,三柄劍像配合好了似的,招式密不漏水如同狂風捲落葉,齊齊往顧無憂和黃衣女身上招呼過去。場面一時非常混亂,無敵門三人要對付顧無憂和黃衣女,黃衣女要對付無敵門和顧無憂,而顧無憂則成了衆矢之的。
顧無憂打算速戰速決,施展淡煙逐柳身法,鬼魅淡影一般在無敵門三人之間穿梭了一遍,二男一女只覺得眼前灰影飄忽不定,正恍惚時,手中一輕,再看,手中劍居然已到了人家手中,他們還未反應過來,手中又一重,“唰唰唰”三聲,三柄劍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劍鞘中。
三人大驚,他們連顧無憂用的什麼手法什麼身法都還沒有看清楚,就讓人家輕而易舉地奪劍、還劍,這人想傷他們還不是舉手之間,可見人家是手下留情了,他們一時也停下了手。
卻不料,黃衣女的寶刀已“哧”地割破了顧無憂洗得發白的舊袍袖,但也不能進前半分,因爲刀尖被顧無憂食指中指夾住,動彈不得。
就在衆人分神之時,黃衣女得理不饒人,見寶刀只是割破了衣袖沒有傷到他,索性棄刀用掌,“啪”一巴掌打上了顧無憂的臉,在顧無憂臉上留下了一個明顯的掌印。
這一巴掌打得是如此突兀、突然、突襲,打得顧無憂一懵一怔地,她用手撫上臉龐,不禁泛起苦笑,什麼時候自己又開始變得喜歡管閒事了,看這閒事管得簡直亂七八糟。
黃衣女也未曾想到顧無憂武功出神入化,竟避不開她意氣的一掌,也愣在當地。
“紅兒住手!”隨着一聲威嚴的喝斥,一人白衣輕裘,威儀不凡,緩緩走出太白樓,正是秋萬雄。
黃衣女立即朝着秋萬雄行禮道:“師父。”
原來她是秋萬雄的弟子——“落英刀”奚流紅。
奚流紅看着秋萬雄審問的眼光,不安道:“師父,我……”
原來,奚流紅和無敵門的“飛鳳銀針”公孫依蘭爲了一支玉簪嘔上了氣,是奚流紅先付錢,卻是公孫依蘭先看到的,誰也不肯相讓,二人都是武林中有名的母老虎,言語之間稍帶火氣,就動起手來。
秋萬雄聽了,突然出手如電,打了奚流紅兩巴掌,厲聲道:“胡鬧!”
誰也沒看清他的出手,顧無憂第一次看他出手,才知道秋萬雄決非浪得虛名。
奚流紅玉頰上頓時指痕清晰,腫的老高,但她恭恭敬敬躬身低聲道:“多謝師父教誨。”
秋萬雄道:“你知不知道這兩巴掌打的是爲什麼?”
奚流紅咬脣道:“徒兒愚昧。”
秋萬雄道:“第一巴掌是告訴你,你身爲秋刀堂的人,不僅沒有盡地主之誼,還爲區區小事和無敵門起了爭執,置江湖朋友于何地?第二巴掌是告訴你,救你的人反被你打了一巴掌,難道我們秋刀堂的人是這麼恩怨不分的嗎,我平素怎麼教你的,都忘了?”
奚流紅乖乖走向公孫依蘭,道:“公孫小姐,對不起。”
公孫依蘭冷哼一聲,看也不看,但也不得不佩服秋萬雄處置公平。
秋萬雄走到太白樓對面的“懿寶齋”,拿起那支爭執的源頭——一支精緻的白玉簪子,遞給公孫依蘭道:“公孫小姐,這支玉簪就算是秋某送給你賠罪的,秋某親自向你道歉,對不起。”
陽光下,公孫依蘭看着秋萬雄微笑的臉,彷彿有點暈眩,臉也有點紅,手一伸接過玉簪道:“既是如此,便罷了。”說完,帶着兩個同門離開。
秋萬雄又道:“葉公子幫你避開暗器,又怕誤傷到你,才被你劃破衣裳,不然以你的低微武功連他的衣袖都沾不到……”
顧無憂苦笑道:“算了,在下失禮在先,奚姑娘無心之失。”
奚流紅暗地裡鬆了口氣,悄悄看向顧無憂,眼中泛起了感激之意,但轉念一想剛纔在這人懷中聞到的淡淡草木清香,到底是女兒家,不禁有些赧然,再看向顧無憂時,已多了一種別的感情。
顧無憂看着奚流紅有趣的表情,當然想不到她現在在想什麼,只覺得這個女孩子很好玩,她想了想,忽然自懷中取出一支通體翠綠毫無瑕疵的翡翠簪,幾步走到奚流紅面前,遞到她面前誠懇道:“這支翡翠簪送給奚姑娘,當是爲剛纔的失禮之舉向姑娘賠罪。”
衆人“譁”的一聲,議論紛紛,行家都看得出這支翡翠簪比剛纔秋萬雄買下的那支白玉的名貴多了。
奚流紅一聲“師父”觸動了顧無憂,雖然奚流紅極力保持平靜,規規矩矩站在一旁,但已眼圈微紅,不是誰都能忍受被人當衆打耳光,顧無憂不同,她現在是男人。她看見奚流紅楚楚可憐的站在一邊,不禁動了惻隱,所以拿出天機宮中珍藏之物爲她挽回一點面子。
奚流紅驚訝的看着她,半天說不出話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秋萬雄饒有興趣的看着顧無憂,忽地一笑,道:“既是葉公子一片心意,你不妨收下,記得以後行事切莫如此魯莽了。”
奚流紅臉上騰起一片紅雲,只是掌印猶在,不容易叫人發覺,她接過翡翠簪一霎用只有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對顧無憂道:“葉公子對不起。”顧無憂恍若未聞,只是笑笑。
秋萬雄道:“多謝葉公子仗義救了小徒,今日能結識葉公子這樣的俠士實屬秋某的榮幸,看葉公子也非本地人,不如到秋刀堂小住幾日,讓在下一盡地主之誼,可好?”
顧無憂遲疑了一下,本待推辭,但一想到可以從秋刀堂打探一下武林各派的消息,何況毗屍沙花也在秋刀堂,它到底是否有起死回生的神奇效用,也可以瞭解瞭解,便欣然應允。
虎丘名勝多,峰聚如眉,其中最奇特的是小寒山,蓮花峰,藍淚湖。
山峰雄、奇、險、美,而峰頂有一片空曠的平地,旁邊一個大湖,湖水色如深藍,深不見底,微風過泛起陣陣魚鱗波,其水冰冷無比,普通人是絕不敢下去戲水的,上來時很可能會凍成冰鉤子,傳說是天女的眼淚落在了蓮花峰而化而成的。
這便是武林大會召開的地方,這一次武林大會召開的時間距離上一次已隔了十年,所以這次盛會參加人數頗多,峰頂上全是人,形形色色,有的是看熱鬧,有的準備揚名立萬,有尋仇的,有報恩的,什麼樣的人都有。
顧無憂因爲是秋刀堂的客人,坐在靠前的位置上,她放眼一掠,發現這次稱爲盛會真的不錯,新相識,舊朋友無一不在,就連神秘身份的顧梅君也在,當日太白樓中那個京腔錦袍男子也在,沈三也沒有走,懶洋洋地坐於一旁,嘴邊一絲冷笑。
不多時,八大門派的掌門已各就各位,居中坐的人正是秋萬雄,他今天一點也不像個貴介公子,而是身着藍衫,沉穩如嶽。他環視場內,雖然場地大,人山人海,但是每個人都覺得好像被他的眼光掃中。
秋萬雄道:“……本次武林大會是爲了選出武林盟主,帶領江湖白道同盟抵抗□□,諸位可自行自願上臺比試,比試時請點到爲止,不得以性命相拼,違者必施重懲。”宣佈了規則之後,比武正式開始。
前面的比試大多不甚高明,顧無憂算算也懶得上去,索性津津有味的看起比武來。
幾番比試之後,臺上得勝者是崆峒派的掌門穆言,他連勝三局,甚是輕鬆,收劍入鞘道:“還有何人與穆某切磋?”正洋洋得意間,忽然臺上躍上一人,手持一支銅鑄如小兒臂粗的判官筆,身軀雄偉,不怒自威,道:“金蟬門袁中鶴來領教穆掌門高招。”
穆言看他上臺身法,心裡暗暗掂量,知道自己勝算不多,但堂堂一派掌門豈可丟人,當下也不露怯,手一伸做了個“請”的姿勢,二人即戰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