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初春的漢淮河畔卻依舊是燈火通明,一片春色如潮,風花雪月。
這裡面最爲熱鬧的非淮鳳樓莫屬,整整五層高的主樓當中,正是聲色嫋嫋,琴瑟悠悠。
一個八角形的精緻臺上,正有以碧裙罩身,輕紗遮面的女子幽幽彈唱,琵琶之聲纏綿纖細,當真是“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在臺周遭,便是一桌桌的客,此時皆是一臉悠然陶醉。
一曲唱罷,卻沒有一點吵雜之聲響起。此刻衆人目光均落在八角臺前四把精美的紅木躺椅上。躺椅上面正有四個身穿華服的翩翩公子背對着臺,似沉睡,似回味的閉着雙目。
此四人,乃是這漢淮河畔,飄絮城中最爲有名的四大公子。之所以有此一說,便是因爲四人的家世顯赫,乃是城中最大的四個世家的繼承人。
碧裙女子此刻收了琵琶靜靜的站在臺上,儘管掩飾的極好,卻是免不了眼底深處仍舊有着一抹期許之色的着臺下的四張躺椅。
半晌後,最右手邊身穿暗紅長袍,上面繡着蘭花圖案的公子猛地睜開眼來,笑着起身,輕撫雙掌,道:“清蘭姑娘這一曲,我趙公子賞了!”
那碧裙女子,也就是清蘭姑娘似是大大的鬆了口氣,連忙衝着趙公子一禮,若清谷幽蘭的聲音響起,道:“謝趙公子垂憐。”
“慢着!”此時,左邊數第二個躺椅上,身穿褐色華服的公子也站了起來,轉身道:“趙兄可是要吃這獨食的嗎?清蘭姑娘可是今晚的榜眼,除了那壓軸的花魁,便屬這清蘭姑娘了。小弟不才,也想一親芳澤。”
“楚兄此言極是,趙兄,這清蘭姑娘小弟也是垂涎已久了啊!”兩人中間,那身着段黃色長袍的公子也開口了。
這一下,等於是四大公子之三都已表示了立場。周圍諸多客紛紛不甘寂寞,開始了激烈的討論。
這是淮鳳樓新出的點子,每個月都要推出七個新來的姑娘,上臺賣唱。然後由臺下的公子哥們競選,而這七個姑娘也都是按着一個比一個美,一個比一個唱得好的路子來的。只是這所謂的“美”與“好”本身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所以,獻唱的時候都是輕紗遮面。一旦被人上,便是彼此競價,價高者可與美人兒一親芳澤。
前面幾個倒也罷了,尋常的客官倒也可以參與競爭。只是到了後面最優秀的三個,這淮鳳樓上已是有了規矩,唯有四大公子方可“出價”。當然,作爲生意人,淮鳳樓的人是不敢立下這個規矩的。這個規矩的誕生,自然是四大公子聯手所爲。
而難得這一屆的七個姑娘格外的出衆,也才能夠引來四大公子齊聚。平日裡能有一兩個來的便是不錯,唯有四大公子全都不在的時候,才能輪到其他人選這三甲。
四位公子,才情也是有的,卻難免落下個紈絝的名聲。
此時面對這榜眼清蘭,四大公子中已有三人出手,這主樓上的氣氛片刻便攀升入**。
“孔兄?你對清蘭姑娘便沒了念想嗎?”這時,最後起身的段黃色衣衫的秦公子了一眼最左邊那身穿黑色金紋長袍的俊美男子,輕聲問道。
黑袍青年這才懶洋洋的睜開雙眼,先是面帶垂涎的了臺上脆生生的美人兒,然後方纔轉向其他三人,淡淡的道:“你們幾個早知本少志在必得,還何必出來羅嗦?”
其他三人眼中各自閃過一道不同的神色,只是那難以名狀的眼神當中,卻有着一道同樣的訊息——鄙視。
就連周圍諸多客官們也都竊竊私語。
“這孔鈞又要開始敗家了。”
“是啊,孔家也真是倒黴,怎地出了這麼一個紈絝,即便是萬貫家財也要被他敗光啊。”
“嘿,誰說不是的,奈何這孔鈞在家中地位穩固無比,與其他三個公子相比,他的繼承人幾乎是板上釘釘,孔家對此也是無奈啊……”
……
衆人交頭接耳絲毫沒有逃過四大公子的目光,只是其他三人自然是帶着幸災樂禍的想法。而孔大公子則是一臉的不屑,他的做人原則,便是“人生得意須盡歡”,誰若是不讓他舒服痛快,他也要讓那人同樣不舒服,不痛快!
四大家族勢力相當,只是秦,楚,趙四家都因爲這一代有才華的人不止一個,所以即便是大公子,也不敢說這以後就一定能夠坐上家主寶座。
唯有孔家,因爲正妻邢氏地位超然,且如今只有孔鈞這一個孩子,其他庶出即便子女優秀,也是無法威脅孃家後臺強硬的邢氏地位。有了她的保駕護航,孔鈞自是橫行無忌。
這時候,孔鈞已是胸有成竹的向臺上的清蘭,道:“清蘭姑娘,今晚可否陪在下促膝而談?”
“呸!”
諸人心中同時鄙夷,這廝向來無所顧忌,促膝長談?是巫山**吧?
……
“孔兄如此可就不對了,如今還未決定名花誰屬,孔兄怎可這般問清蘭姑娘?”楚公子笑眯眯的着孔鈞。
孔鈞撇了撇嘴,不屑與不耐都是毫不掩飾的,衝着另外三人道:“既然如此,那邊早早開始便是。”
另外三人對孔鈞臉上的不屑不耐彷彿沒有到,紛紛含笑點頭。
便在那第一個起身的趙公子剛要報價的時候,孔鈞身後一個面色平靜淡漠的黑衣老者忽然擡手接了一隻黑溜溜的鳥兒。
那是一隻傳信隼,負責短距離傳訊所用。
老者了傳信隼之後,臉色一變,連忙附身到孔鈞耳邊,道:“少爺,家中有大事發生,老爺讓咱們速速回去。”
孔鈞聞言頗爲不耐,道:“什麼大事兒還需要本少回去?家中有老爺子在,他自會處理。”
孔鈞的聲音不小,讓周圍許多人都聽到了。見他只顧風花雪月,留戀勾欄,家中出事都不想回去,在場衆人無不心下暗罵其廢材。
老者眼中閃過深深的無力,只能如實答道:“大,大公子回來了。”
孔鈞一怔,道:“大公子?你是說我大哥回來了?他不是去了聖殿,以後就在那裡追求武道極致了嗎?”
原來,孔家正妻邢氏,一生有兩兒一女,大兒子孔宣,二兒子孔鈞,小女兒孔瑩。大兒子出生不久,就有幸被傳說中的聖殿選中,前往那裡追求武道巔峰。而凡是進了聖殿之人,聖殿中有規定是永久不可參與世俗權力紛爭的。
這也是爲什麼,孔鈞明明是二兒子,但繼承未來家主卻是板上釘釘的原因。
黑衣老者鄭重點頭,道:“少爺,大公子這次回來恐怕有要緊的事兒,咱麼還是快快回去吧。”
孔鈞皺眉道:“大哥也真是的,怎麼這次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
老者見他兀自戀戀不捨,心中重重嘆息,面上卻連連催促道:“少爺還是晚些再來這裡吧,既然大公子沒有提前說一聲就回來,恐怕這次的事兒就不是那麼簡單了啊。”
對於孔鈞的紈絝,整個孔家上上下下都已是無力。人人都擔心未來的孔家會毀在他的手裡,但邢氏態度強硬,背景雄厚,就連孔家家主孔一嘯都忌憚三分。
孔鈞一臉憂鬱,頗爲不甘的道:“可是那花魁還未見到……”
“少爺!”這一下,黑衣老者是真的火了,語氣也鄭重嚴厲了不少,幾乎是一個下人能夠做到的最嚴厲的程度了,說道:“大公子回來乃是大事,凡事都有輕重緩急的!”
周圍人着孔鈞與老者之間的交談,即便與孔家沒有利害關係的人,都恨不得上來抽孔鈞兩巴掌。
孔鈞眼中閃過一陣掙扎,最後才憤憤的扭頭了其他三大公子一眼,然後又不捨的了臺上的清蘭姑娘,再期許的了還未露面的花魁所在的那間偏房,這纔不情不願的道:“走吧。”
另外三個公子見狀,秦公子笑眯眯的着孔鈞,道:“孔兄這就走了嗎?這清蘭姑娘的初苞,可是便宜了我們兄弟三人了啊!”
孔鈞聞言往外走的身子明顯一滯,那樣子恨不得立刻再走回來。結果黑衣老者連忙拉着他的胳膊,一邊往外拽,一邊道:“少爺不要任性了,下個月再來這裡便是,天下女子千千萬,不少今天這兩個了。”
讓一個年長者說出這麼一番話來,這孔少爺也的確是一朵奇葩了。
最後,兩人還是一前一後的離開了淮鳳樓。
……
出了淮鳳樓,孔鈞長長的出了口氣,雖然心有不甘,但他也並非真的是紈絝到無可救藥的地步。方纔只是那氣氛使然,外家孔鈞本身也是重色不重才的那種人。
錢財與他如糞土,紅顏對他重如山。
擡頭了晴朗的星空,漫天星辰此刻似乎讓他之前躁動的心沉寂了不少,也恢復了些許清明。便與黑衣老者一道上了夥計牽過來的馬車,往孔府所在的方向走去。
孔鈞在馬車當中靜靜出神,心中也不免開始思量哥哥孔宣爲什麼會忽然回來。他本以爲自己的地位穩如泰山,可這一次不知爲何,孔宣以往每次回家探親都要提前通知一聲的,此次卻是突兀的回來,讓孔鈞心中有些隱隱的不安。
轟隆隆……
忽然,在馬車當中靜坐思考的孔鈞,被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驚醒,他連忙大聲的衝着外面駕車的黑衣老者問道:“樑伯,怎麼回事兒?這是什麼聲音?”
外面,黑衣老者同樣用一種驚異的聲音道:“少爺,這朗朗星空怎會忽然有炸雷的?”
聽了他的話,孔鈞也好奇的將馬車門退開,向外面去。
結果就在他打開車門的剎那,一道紫色雷光猛地撲面而來,根本沒給他反應的機會,便劈在了孔鈞身上!
“少爺!!”最後,孔鈞聽到的便是隨從樑伯一聲驚駭的呼聲,接着便人事不省。
……
第二天,飄絮城中便傳開了一件事。
“孔家大公子孔鈞,飄絮城第一紈絝子弟,因作惡多端遭了天譴,朗朗晴空之中,漫天星辰之下,遭了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