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天空暗沉,細雨還在不停的下着,隨着微風而動,將石橋所橫跨着的小河給暈染出片片的漣漪。
垂眸欣賞着雨落河水的景緻,待得石橋上那正爲着即將要展開的計劃,而變得很是激動的兩人差不多討論完了,褚妖兒終於是收回了視線,轉身踏上石階,重新上了橋。
這時,兩人正探討到最爲激動人心的地方。
“等我們到了魔窟,只要按照計劃來做,小師妹就絕對會不疑有他,一定會立即要深入魔窟去救我。”
那持傘女子,也就是褚妖兒的一位師姐侃侃而談,臉容上佈滿了對即將要發生在眼前的事情的憧憬:“到了那時,深入魔窟,小師妹就算是手段再通天,也絕對無法活着出來!魔窟裡的魔物,可是連我們的師傅都是頗爲忌憚的,小師妹修煉還不到家,更不用說了。”
聽着這樣美好的憧憬,師姐身旁的那個男子也是眼冒精光:“沒錯,只要她死了,她的那些寶貝,可就都是我們的了!”
師姐笑着點頭,絲毫不覺自己這樣殘害同門,是師門裡的大忌,違者必誅。
她只是覺得,他說得對,可不就是這個理。
小師妹手中的寶貝太多了,每個都是頂好頂好,便是放在外面也都是能引得無數修真大佬爭搶的,也無怪乎她這麼個當師姐的,會對自小一起生活的小師妹要進行殺人越貨這麼一出了。
那些個寶貝,別說是全部搶來了,就算是隻能到手其中一個,也足夠他們橫行整個修真界了。
兩人正幻想着將褚妖兒給騙入魔窟後,褚妖兒的那些寶貝就能到自己的手中了,就聽身後少女低柔的聲音響起:“寶貝?什麼寶貝,我這個主人怎麼不知道?”
聞言,師姐隨口道:“就是小師妹手中的那些寶貝啊,一個個的可都是有名的仙器,尤其是她手中的那把……”
話未說完,她陡的反應了過來,然後猛地轉過身,就見身後果然是站着褚妖兒。
那男子也是從幻想中回了神,見褚妖兒正站在他們身後,似乎是將他們之前的對話都給聽了個清楚,當下面色就是立即變得慘白了,一雙眼睛都是不知道往哪看:“褚、褚……”
結結巴巴了半晌,終於還是沒能敢喊出褚妖兒的名字,只得戰戰兢兢的立在原地,心臟“撲通撲通”跳得飛快。
此時,師姐和這個男子,兩人都是不敢想象,那齷齪的計劃被褚妖兒給全部的聽了後,這個素來都是平淡待人的小師妹,是會予以他們如何的反應。
是會上報給師門揭發他們的罪行,還是會直接將他們給就地斬殺?
可不論是哪一個辦法,兩人都是能夠嗅到一股子死亡的氣息。
因爲即便口上說着小師妹的修煉不到家,可實則小師妹的修爲卻也比他們兩人的修爲高深了太多,他們連絲毫要反抗逃跑的念頭都是沒有。
兩人此刻皆不敢說話,只得心驚肉跳的等待着褚妖兒的怒火。
便見兩人轉過身來後,已然是面對着兩人的紫衣少女,明顯是沒有像之前所說的那般去往客棧裡換掉溼衣服,而依舊是那淺紫被雨水給浸染得顏色有些深,一頭烏髮也是被悉數的打溼了,有些凌亂的披在身後,那一雙睫毛沾染了絲絲水珠的眼眸,並沒有兩人想象中的怒火,而是看起來極其的冰冷,像是天山玄冰一般,透着淡淡的涼意,寒氣刺骨。
長時間的寂靜後,周圍的氣氛愈發的凝固,師姐終於是沒能忍住。
“小,小師……”
“別喊我小師妹。”褚妖兒開口打斷她,聲音冰雪般的平淡,“我沒有你這樣的師姐。”
師姐羞愧的低下頭去。
旁邊的那男子嚥了咽口水,道:“褚、褚師妹,我們沒有想要殺你,剛纔說的話都是開玩笑,褚師妹千萬別放在心上,是玩笑,玩笑。”
聞言,褚妖兒眼角一彎,面容有些似笑非笑:“要將我騙入魔窟,奪走我的東西,這些都是開玩笑?那這玩笑可真好笑,簡直是我今年所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說着,眸中一凜,那寒意如砰然碎裂的瓷器般,冷得直扎人眼,“我不是傻子,不要將我當傻子來騙,除非你是個傻子,覺得這樣的話我能相信。”
男子抽了抽嘴角,然後同樣也是低下頭去,不敢再說話。
褚妖兒看了看面前這兩人,和當年一樣,被自己發現了那齷齪的計劃後,兩人明知無法抗衡得過自己,就一心等死了。
而當初的她,也的確是怒火中燒,直接就將兩人給斬殺在這橋上。
可現在,明知這是幻境,想要破解了第二個“怒”的幻境,就絕對不能再讓被背叛的怒氣壓制自己的理智和清醒。
思及於此,眸中的冷意緩緩的收斂了,那被死死壓抑着的怒火,也是隨之消失無蹤。
很快,那一雙眼睛就恢復了一貫的平靜清澈,好似能夠一眼看到底般,清靈得讓人不敢和她直視,生怕會被她看出自己心中的骯髒。
收斂了全部的怒氣,褚妖兒微瞌上眸子,聲音平淡。
“趁我還沒後悔,你們趕緊走吧。”
聞言,正低着頭的兩人條件反射性的立即擡起頭來,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少女,眼中滿是驚詫。
小師妹剛纔說什麼?
說要放他們走?
開什麼玩笑!
卻聽褚妖兒又說了一遍:“趁我還沒後悔,快走。否則,我一旦後悔了,你們的下場,就不是一個‘死’字那麼簡單的了。”
確認自己兩人是沒有聽錯的,師姐顫抖着嘴脣:“小,小師妹,你當真要放我們走?”
褚妖兒不再說話,只那柳眉皺了皺,明顯是快要不耐煩了。
而師姐是看着褚妖兒長大的,自然是能從她這一細微的動作裡看出什麼來。
當下立即就拽了身邊的男子:“多謝小師妹手下留情。走!”
兩人火速離開了這座石橋。
便在這時,兩人踏出了最後一步,這處雨中石橋,毫無預兆的,“譁”的一聲,片片碎裂了開來。
細雨也是隨之停了,褚妖兒依舊沒有睜開眼來。
只等周圍的場景又變回了最開始的那山清水秀的地兒,她似乎是感受到了,方纔平靜的睜開眼,看了看身上溼透了的衣衫,眸中微光一閃。
果然不愧是七星迷幻陣,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直讓人無法分辨。
若說剛纔第二個“怒”之幻境裡,那兩個人是假,那麼這淋溼了衣服的雨就是真的。
溼衣服穿着可真是難受。
她擡了擡手指,身上紫光一閃,水汽便被蒸發了個乾淨,周身的清爽。
這時候,七星迷幻陣第三大幻境,“哀”,也要開始了。
褚妖兒面色平靜,擡眸看向前方已然是產生了變化的場景。
……
山澗岸邊,那一身華紫的年輕男子,猶在安靜的站立着,不動如山般。
這時,微風又吹,那專屬於潛龍門雪大人的聲音也是再度的響起了。
“‘喜’和‘怒’都平安度過了,她正在‘哀’裡。”
聞言,姬華微微擡眸,看着身前原本空無一人的平滑大石上,陡然的由着霧氣凝聚成形的人影:“會有危險麼?”
那由霧氣化作的人影,不消說,正是雪大人的模樣。
因爲是霧氣凝化出來的,身形微微的有些模糊,面部表情也根本是看不清楚。“雪大人”坐在大石上,二郎腿翹着,身體前傾,一手抵在腿上撐着下顎,神色間隱約可見非常的愜意:“不會。”
“你這麼肯定?”
“因爲‘哀’裡是她前世的經歷,不是和我們有關的。”
“和我們有關的,還在後面?”
“對啊,我特意設定了的,會在‘愛’裡。”
說到這,“雪大人”似是笑了笑,聲音變得有些輕快:“難道你不想知道,在經歷着她那一世的感情,她會是怎樣的反應嗎?姬華,我們要不要來打個賭,就賭在‘愛’裡,她是能夠自己破陣呢,還是需要你去出手?”
似乎覺得自己的這個提議很好,那石頭上的影子兀自點了點頭,然後擡眸笑看着姬華,那神情中隱約可見成竹在胸,顯然她認爲姬華是一定會同意和自己打這個賭的。
姬華沒有立即回答。
因他也是在思考着,等妖兒破解到了第五大“愛”之幻境的時候,面對着在她看來根本就是無稽之談的前前世的事情,她是會相信那的確是她所經歷過的,還是會覺得那根本就是七星迷幻陣出了錯隨意的模擬出來哄騙她的?
最讓他無法想象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愛”之幻境裡,雪大人所模擬出來的場景,會是曾經的哪一幕,從而他也無法提前的考慮到妖兒所能做出的任何有可能的舉動。
而想要破解“愛”之幻境,其實也是很簡單的。
幻境裡會模擬出和最愛的人在一起的場景,入陣者只需維持本心不變,不被愛人所迷惑,甚至是親手消湮了這個愛人幻像,這就算是破陣了,能夠繼續下一個幻境。
可,面對摯愛,不被那感情所迷惑,甚至還要親手殺掉愛人——
這一點,想來任何人,都是無法做到的吧。
若真的有人能夠做到破陣而出,那也只能給愛人帶來凌遲般的痛苦。
——你連一個虛假的我都能夠殺掉,你能確保面對真實的我,你不會出手嗎?
愛之一字,本就難解。
姬華閉了閉眼,聲音有些低沉。
“好,我跟你賭。”
聞言,“雪大人”輕笑出聲,自信滿滿:“我賭需要你去出手救她。你就賭不用你出手好了,我們就來好好的看看,她是否真的將那一世的感情忘了個透徹,是否將你給真的忘記了……”
笑聲混雜在清風之中,悠悠地飄了極遠。
姬華不說話,只那一身的氣息,突然就變得沉重了。
賭不需要他出手——這就表明妖兒到時能夠殺了幻境之中的他的幻像,她並不是非他不可的;賭需要他出手——這就表明妖兒不忍對他下手,可也同樣的表明了她的心性不夠穩定。
這兩個答案,不論是從哪方面來看,都是姬華不想看到的。
可……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來,睜開眼,眸中神色微凝,顯然他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然後再度的開口,聲音低沉得厲害。
“你爲什麼這麼想知道?”
爲什麼這麼想知道妖兒是否真的忘記了那一世所發生過的所有,爲什麼這麼想知道妖兒是否還是心中有着他?
聽着這問話,“雪大人”晃腿的動作頓了頓。
旋即那弧度重新的蕩了起來,年輕女子的聲音摻雜在風中,輕得幾乎要讓人聽不見。
“因爲,我想知道,那夜色妖華封印,是否真的起到了作用。難道,你不覺得,自從她來了後,你出現在她的面前,就算是不信任你,可她也從來不曾對你有過任何的懷疑嗎?就連她喜歡你,速度都是快得嚇人,完全沒有什麼緩衝,好像她對你是一見鍾情一樣,這一點,太不符合常理。”
聞言,姬華神容一滯,然後細想了一下,的確如此。
他第一次見她,就是她剛來的時候。毒發身亡的少女重新睜開眼來,那雙眼眸湛然如碧水,清可見底。
第二次見她,是以本尊出現在她面前。她身上的夜色妖華主封印已經由着生死契凸顯了出來,他能看到那朵花含苞欲放,就等着參商海里那朵七生花同樣的開放完畢。
再往後,每一次的以本尊出現,她對他的縱容,似乎都要加深,甚至默許了他對她做出那些親密的動作。
明明,僅只是見了幾面而已,她不該那麼快就重新的喜歡上他。
尤其是,以妖兒的性格,哪怕他長得是位面宇宙裡最好看的一個男子,憑她的眼光,她也不該只看長相就會輕而易舉的喜歡上一個人。
這個時候,姬華當然不會再像往日裡那樣自戀的認爲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太大,導致妖兒對她一見鍾情,他卻也是按照着“雪大人”所說,開始向着夜色妖華封印想去。
若是真的因爲封印的問題,從而導致她有關那一世的事情其實並沒有忘了徹底,所以纔會這麼快的又喜歡上他。可她分明是一點都不覺得他熟悉的,以往不少次兩人的相處,她也都表過態,對於他,她雖然是不懷疑的,可卻也是不信任的,因爲在她的認知之中,她在以前從不認識他。
這明顯就是在說夜色妖華封印的確是沒有出什麼問題的。
這又該如何解釋?
正思考着,就聽“雪大人”又道:“當初封印大成的時候,你可別忘了,那個傢伙表現得一直都是安安分分的。不過,你當真以爲,那個時候,以那個傢伙的性子,那傢伙沒有暗地裡下黑手?”
一提到“那個傢伙”,姬華臉色立即就變得不太好看了。
便連周身的氣息也是立即就變得有些冷冽了,他聲音亦是隨之冷淡了起來:“那個傢伙……當初我們都在觀望着封印的成功與否,你不也是在旁邊,誰有空去探查那個傢伙的行動?難道當時,你有感應到什麼?”
聞言,“雪大人”笑了笑,卻是閉口不言。
可她這麼個樣子,卻分明又是在表達着什麼。
於是姬華便是從她這笑容中,隱隱的猜出了什麼,面色突而變得有些憂慮了,乃至於是極爲擔憂的。
“當初那個傢伙下手是有多狠,你也是知道的。爲什麼沒有告訴我?”
聽出姬華話中的不悅,“雪大人”並沒有介意,只懶洋洋答道:“你要我告訴你什麼?我也只是猜測而已,誰知道那傢伙當初是不是真的有出手。你可別忘了,當初若不是我,你以爲封印能夠成功?怕是這東靈位面早都要毀了的。”
聽了這一番話,姬華皺了皺眉,脣角微抿。
的確。
當初若不是雪大人,夜色妖華封印根本不可能成功,這東靈位面也不可能依舊的矗立在宇宙之中。
因夜色妖華封印的施展,乃是需要真正的大能者,以自身血肉爲引,以位面法則爲契,受日月炙烤七七四十九天,方纔能夠將其給施展出來。
不說那以自身血肉爲引的大能者如何,只說要受日月炙烤的位面。
尋常位面是有着法則的保護,故而不會被日月所傷;可沒了法則,大陸位面就像是沒有了任何的防護罩一般,只能任由日月的力量侵蝕,逐漸的消解在宇宙之中。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當初若不是雪大人在,東靈位面是承受不住日月力量,進而夜色妖華封印也是無法施展成功的。
既如此,不論從哪方面來講,雪大人都是和他們站在同一戰線上的。
那爲何,當初那個傢伙許是在暗中下了黑手,當時的她卻是沒有立即的告訴他?反而在四百九十年後的今日,方纔現身來告知他。
這個女人,到底是怎樣想的?
姬華皺着眉,看着眼前那纖細的影子,思緒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