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藍田大營失守
函谷關前,恍如修羅地獄一般的戰場,瀰漫着種種焦臭、腐爛氣息,讓人直欲作嘔。站在關城箭樓上,望着如潮水一般退去的楚軍,林弈直了直脊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靠着自己臨時起意、草草製作的燃燒罐,竟把精銳的江東子弟兵最有威脅的一撥進攻生生擊退了,看來兵器上的優勢對於兵力單薄的秦軍而言甚爲重要。
“日後有時間,得花些精力對這些冷兵器進行適當改進。”身爲統兵大將的林弈,深知兩軍交戰士卒的戰力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手上兵器的優劣。由是林弈便暗暗下定決心,未來要在秦軍內部推廣兵器及其他相關戰法戰術的改革。
關城上空的硝煙慢慢散開,露出了冬日有些刺眼的光輝,站在女牆垛口前,望着腳下屍橫遍野的戰場,林弈暮然間真正體會到了那種“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悲壯。
血流成河、白骨皚皚,古今任何一位不世名將的功業豐碑,都是靠着成千上萬將士的鮮血澆築而成的,萬千戰場上的英靈托起了一代代名將的光輝。人們津津樂道的諸多有名或是無一筆記載的戰役史,每一頁無不浸透着殷紅的鮮血。
一陣悠長的號角從山口外飄了進來,打斷了林弈漫無邊際的思緒。“上將軍,楚軍撤走了!”鄭浩一指山口外,正在蠕動的楚軍大陣對林弈道。順着鄭浩手指方向,林弈見到楚軍後陣一個個方陣正在有序地撤離,幾個楚軍騎兵方陣橫列在大陣前,掩護着身後主力的撤退。
“上將軍,楚軍退了?”老將許峰匆匆地趕到箭樓上,皺着老眉一臉疑惑問林弈道。見林弈淡淡地點了點頭,許峰又繼續道:“怪也,如何這還沒過響午時分,楚軍便退了?難不成被上將軍改制的火油罐給嚇怕了?”
“不可能吧?照楚軍前兩天不要命的進攻勢頭,不會一陣就被嚇跑的吧?”鄭浩也是一臉難以置信道。正想問林弈,卻見林弈緊鎖眉頭盯着正在撤退的楚軍沉思,便趕緊閉口不言,生怕打斷林弈思路。一旁的許峰見狀忙也止住話頭,一起觀望着山口外正往地平線流去的土黃色人浪。
林弈此刻腦中也正在飛快地思慮着楚軍匆忙撤退的原因。若說是被秦軍的猛火油罐嚇退了,那也不至於要全軍後撤。以項羽那種不破關城誓不罷休的勢頭而言,最多是一時慌亂,下令休整片刻而後便會繼續亡命攻城。楚軍拋在關城腳下層層疊疊的屍體,足以證明項羽的決心。
然而此刻楚軍卻是突兀離奇地撤離了,其究竟有何目的,林弈滿腦子都是問號。“是要引誘我軍出城追擊?”林弈心下暗暗自問道,隨即又搖頭否定了這個顯然不可能的事情。以秦軍現在如此單薄稀少的兵力而言,前兩日楚軍退卻時,秦軍都死守關城不出,更遑論今日楚軍出動了比前兩日更多的兵力,而且有老謀深算的范增相助的項羽更不至於出如此低劣的計謀。
“是否楚軍有另外的企圖?要繞道?那更是不可能。”林弈心下翻來覆去地猜想,卻始終無法猜透楚軍此舉深意。無奈之下,林弈一拳砸在女牆垛口上,沉聲道:“不管如何,入夜時分派出斥候前去探營,務必要探清楚軍動向!”
“諾!”鄭浩與許峰齊齊拱手應聲道。
“眼下作速收拾整頓好城防,嚴防楚軍再度來搶城或是夜裡來偷襲!”林弈回身交代了句,末了又問道:“此戰猛火油罐用剩多少?”
“改裝後的火油罐共近四千罐,剛剛器械營營將來報,此戰僅僅用了不到五百罐。”老將許峰道。
“回關中探查劉邦部楚軍的斥候是否已經派出?”林弈略一思忖問鄭浩道。
“回稟上將軍,昨晚幕府聚將一散,斥候便已連夜派出了!”鄭浩拱手報道。
林弈點點頭,大手一揮道:“先不管楚軍如何,回軍營先填飽肚子再說。項羽那個玩命的傢伙,搞的老子早飯都沒來得及吃。走!”說罷,便帶頭往城下軍營走去。
沒想到素來威嚴的上將軍也會如此抱怨,鄭浩許峰一老一少相顧一笑,隨即便緊跟着林弈也下了關城。
楚軍退去後,一直到太陽落山都沒有再度前來攻城,連日殺聲陣陣的函谷關城,難得有了片刻的寧靜。除了城頭獵獵作響的秦字大纛旗外,便只有城外聞着血腥腐肉味飛來的成片鷹隼烏鴉等飛禽盤旋在楚軍屍體之上。
天色剛剛入黑之時,關城後狹長的函道內飛出三匹飛騎直奔守軍大營而去。“來騎何人?”遠遠望見來人是秦軍的黑色衣甲,營門外的守衛隊長高聲一句喝問道。
“藍田守軍緊急軍報,要面見上將軍!”迎面飛來的三位黑甲騎士在距營門二十步遠處,便滾鞍下馬,左右兩名甲士護住中間那名渾身鮮血甲冑凌亂的騎士匆匆地往營門奔來。
“我等是昨夜派出前去關中探查軍情的斥候組,路上遇到這名藍田守軍派來稟報戰事的軍士,我二人奉隊長之命護送他趕回來,有緊急戰事軍情要面見上將軍!”右手邊的那名甲士掏出一枚斥候令牌,神色惶急地對那守衛隊長解釋道。
那守衛隊長掃了眼令牌還有那名似是身受重傷、氣喘吁吁的騎士,趕忙一揮手放行道:“快,門後有兵車,走!”說罷,便領着三人匆匆走到營寨大門後的角落裡。那裡正好停着一輛兵車,兩名斥候扶着重傷的騎士擠上兵車,對御手道了聲:“中軍幕府!快!”御手一甩繮繩,兵車便隆隆地馳進大營。
中軍大帳內,林弈正和諸位將軍探討着楚軍突兀撤退的因由,門外護衛突然緊張拱手報道:“啓稟上將軍,派去關中的斥候回營,有重要軍情稟報!”
“快讓他進來!”林弈微微錯愕,隨即一揮大手下令道。那派去關中探查劉邦部楚軍的斥候,昨夜過了子時才從軍營出發,如何便這時回營,定是路上遇到什麼突發軍情了,林弈心頭掠過一絲陰影,臉色陡地凝重起來。而帳內的其餘將軍們,也是紛紛按住話頭,安靜地等着斥候入賬回報軍情。
大帳布簾被掀開,進來了那三名甲士,還未等身旁的兩名斥候扶着站定,那名受傷的甲士噗通一聲便軟倒在地,哭喪着臉哀嚎一句道:“上將軍,藍田失守,諶將軍力戰殉國也!”
“什麼!”帥案後的林弈霍然起身,帳內諸將也是聞言一臉驚懼,全帳之內一片倒吸冷氣之聲。
“快說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林弈平復下心境,走下將臺來到那甲士跟前,扶起那人放緩臉色沉聲問道。
“上將軍,事情是這樣的!”那甲士喘息稍定,便開始斷斷續續地講述昨日藍田大營發生的戰事。
昨日上午,兩名渾身髒污不堪的騎士飛回藍田大營,向藍田將軍諶益猛稟報了朱輝所部中伏的消息。諶益猛大驚之下,連忙下令營內所有步卒開出大營,在藍田塬構築壁壘抵禦即將跟來的劉邦大軍。
此時大營之內,雖然還有七、八千留守的老軍,但這些老軍不是年歲過大便是身上有重大傷殘。原本一萬多的輜重營老軍,那些尚有戰力的,被諶益猛分別派去給朱輝、許峰兩部運送輜重去了,剩下這些老軍戰力便差上許多。除此之外,便是從咸陽新招募而來、開入大營整編集訓的那一萬名新兵。因了關中幾乎所有精壯早已被抽調空了,這些新兵大多也是上了歲數的老國人,絕大部分人更是頭一次入軍,根本沒受過像樣的訓練,甚至於連運用兵器都不甚熟練。
無奈之下,諶益猛唯有帶着這支頗具“烏合之衆”味道的弱旅開出藍田大營,在藍田塬上構築壁壘。然而,時辰還未到晌午,秦軍的壁壘尚未挖出個樣子來,從商於郡通向咸陽的大道之上便瀰漫起漫天的煙塵,劉邦的騎兵先鋒洶涌地向藍田塬襲來。
倉促之下,諶益猛只好下令所有步卒在大道上結陣抗擊楚軍。因了那些大型連弩等防禦器械,除了運去支援朱輝、許峰兩部外,剩餘的大部分被諶益猛事先藏到藍田塬深處的藏兵洞內,故而此刻這些秦軍手裡除了一些蹶張弩之外,便沒有任何能有效阻滯楚軍騎兵進攻的大型器械。
而那些新招募而來的新兵們,甚至許多連蹶張弩都不會熟練運用,結成的步卒方陣也是稀稀拉拉歪歪扭扭,人人握着手裡的短劍盾牌長矛,茫然無措又一臉驚懼地望着卷着滾滾煙塵飛馳而來的楚軍騎兵。
回頭望着這些新兵,老將諶益猛無奈地搖搖頭,心下只能寄望於近八千的老軍們能頂住楚軍騎兵的衝擊。楚軍的先鋒騎兵足有三千之衆,領軍的更是劉邦手下悍將樊噲。
在伏擊全殲了朱輝所部的一萬餘精銳鐵騎後,劉邦在張良的建議下,不顧糧草短缺,連夜拔營向藍田快速進軍。除此之外,爲了防止秦軍有時間構築防禦壁壘,劉邦更是派出樊噲領着全軍最具戰力的三千騎兵作爲先鋒,兼程飛進,突襲藍田大營留守的秦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