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八月十五已過,時間迅速地推進,進入到農曆九月份,期間下了一場大雨,都說一場秋雨一場寒,於嬤嬤和麥芽兩個人不適應北地的氣候,雙雙病倒,躺在牀上喝了好幾天的苦藥湯。
從前在京都生活四年多,青璃已經快要忘記北地的氣候,好在有空間幫助調節溫度,她平日經常習武強身健體,沒有出現不適,但是身邊一共三個丫鬟婆子,全部臥病在牀,這倒是讓她成了光桿兒,出門來去都是自己一個人,很是不方便。
習慣了有人伺候,就拿早上梳頭這一件事來說,古代的髮髻很複雜,她還沒有學會,平日裡就隨便扎馬尾,或者頭上戴一個小花冠應付着,誰想到又引領了平陽城的潮流,上到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下到集市上賣菜的大娘,都來模仿,美其名曰,簡單省事,乾淨利落。
青璃調動了新宅的丫鬟到身邊服侍,無奈和丫鬟之間沒有默契。以前她只要一個眼神,麥芽就能知道她心中所想,這新來的丫鬟傻乎乎,青璃盯着茶碗看了一刻鐘,那丫鬟愣是不明白這是倒茶的意思,以爲她在欣賞茶碗。
爲了讓麥芽和於嬤嬤能夠早日恢復健康,青璃上心,用空間裡的靈泉水,蜂蜜做成了藥丸,讓兩個人服用,又用藥材給二人補身子,希望二人早日康復。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青璃也變得越發忙碌,玉器鋪子終於在兩天之前開業,還做了一個噱頭。現在平陽城幾乎無一人不知道這家店鋪是莫家小姐所開,一些沒有門路有錢的大戶們紛紛上門,連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們也帶着丫鬟前來,就是爲了能在玉器鋪看到青璃,若能交好,以後對家裡來說,是一個大助力。
青璃開門做生意,當然是來者不拒,她這兩天幾乎都要去玉器鋪子看看,富順被她從鳳陽調來做大掌櫃,連帶着他的爺奶,爹孃和妻兒全部都接來,又送了他一座二進小院兒,富順可以安心做工,也不用和親人分開,對此感激涕零。
開業這兩天,生意不錯,幾乎是天天爆滿,青璃心裡估算,等到過幾天天氣轉冷,平陽北風刺骨,幾乎沒有人願意出門,生意也自然冷清下來,她就是想在冰凍之前,賺點銀錢貼補。
最近收集鴨絨有了大進展,家裡的下人做出了小成績,而莫子山也吩咐下人通知青璃,已經有幾個庫房的鴨絨,夥計們不敢進門,聞到鴨絨之後就打噴嚏,而那細小的鴨絨輕飄飄,還會往鼻孔裡面鑽。
對此,青璃做了口罩手套等一切的必備工具下發,又找專人稱重,採買一些布料,做羽絨被和羽絨衣。就在昨天晚上,她接到久違的家書,信上報喜,四嬸突然早產,小包子是個男娃,比預計的早出生二十多天。
爺奶很擔心小包子會長不大,所以沒有起名,想等到過了週歲再說,好在小包子現在情況不錯,四肢健壯,家裡人每日圍坐在一起,時常去海邊吹海風,爹經常和二伯垂釣打發時間。
汝陽這個小漁村,很是安逸,村民自給自足,和外界打交道不多,沒有那麼喧鬧,自家的船塢一切運作正常。
那些調配過來的傷病殘將,做起了烤魚片和一些貝殼小擺件,在附近的城池賣的不錯,有了收入以後,大家找到了生活的希望,覺得自己還能成爲頂樑柱,而不是一個廢人。
家裡人安好,讓青璃不用擔心,在信的最後,沈冰雨又補充了幾句。
京都形勢危急,整日混戰,三皇子和四皇子一派還沒有分出勝負,死傷無數。水零歡和趙羊羊的信件傳送不出來,兩個人在京都籌集的棉花運送不到北地,不能派上用場,自家船塢,魯進造船精益求精,增加一些花銷,不過都在預算的範圍之內,目前來說還可以承受。
平陽比鳳陽還要冷上一些,預計農曆九月末就要滴水成冰了,現在早晚都有濃重的霧氣,冷風一吹,單薄的衣衫被打透,渾身上下是刺骨的冰涼,自打收穫之後,最近集市很是熱鬧,一些莊戶人家把自家用不上的物事換銀子,開始做貓冬的準備,雜貨鋪子的炭塊,最低等的,以前只賣三文錢,現在又多增加兩文。
沈冰雨信中,對京都形勢只說了個大概,含含糊糊,她想讓麥冬聯繫大哥,麥冬卻連連搖頭,發生刺殺事件之後,驚訝地發現,原來潛伏的成員全部消失了蹤影,不知道是被殺還是成了叛徒,現在處於失聯狀態。
青璃曾經多次聯繫小靈問自家人狀況,小靈也說找不到自家大哥,二姐和葉洵一切安好,讓她不必太過憂心。
自從上次邪陣過後,也沒有了宇文鯤的消息,青璃不禁懷疑,大秦是否有更大的動作。這個時候,正是後勤準備時期,城北大營的士兵們每天都在統計棉衣的數量,無論如何,也要讓在前線的將士們提前穿上保暖。
關於士兵們殘酷的生存條件,青璃算是有了更深層次的瞭解,她看過往年士兵們的棉衣,拆開一看,棉花都沒有去籽,全部打成一團,根本不保暖,士兵們爲了取暖,裡面加稻草的,加碎布頭的,加什麼都有,這種衣裳怎麼能穿在身上的?
前線的將士們,一直住在營帳裡面,外面那層油氈布,根本不擋風,若是遇見大雪壓塌了營帳,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這一切,都很讓人揪心。
往年不打仗的時候,士兵們還好一些,在關外不用駐紮那麼多的士兵,大家睡在火炕通鋪上,除了訓練就是貓冬。即便是這樣,每年也有大部分身體弱的士兵感染風寒,如果不注意高燒不退就會要了命,還有巡邏的士兵,凍死在雪夜裡,聽說都是含笑離開的。
士兵們對此很坦然,可是青璃心裡不平靜,她知道,淳于諳爲北地將士真是盡了最大的努力,他生活簡樸,從來不奢華,吃住也和普通士兵差不多,沒給自己開小竈,也沒有亂用特權。
今兒是九月初九重陽節,每年這個時候,最適合登高望遠,在京都,天風書院這天休沐,因爲青璃沒有什麼長輩,多數時間都會去水府上拜見老太君,得了賞,再和水零歡,趙羊羊三人鬧上一天,賞菊花,品河蟹,喝菊花酒。
今年的重陽節,爺奶不在北地,找不到過節的樂趣,青璃準備帶着剛康復的麥芽和於嬤嬤去趕集,每年的重陽節,集市上都很熱鬧,有各種打把式賣藝的,還有來自各地的小玩意,小食。
“小姐,重陽節好歹也是個節日,您不去和少將軍共度嗎?”
於嬤嬤怕冷,早早地穿上了一層薄棉衣,領口和袖口處加了一圈兔子毛皮,經過一段日子的調養,氣色也變得紅潤,比沒得病之前還要精神。
“是啊,小姐,都是奴婢和於嬤嬤染上風寒,您最近都在忙着玉器鋪子的事,閒下來還要照顧奴婢,好像一直沒有和少將軍見面吧。”
麥芽也上來勸說,青璃這纔想起,自從上次中秋之後,兩個人見面的機會甚少,都在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淳于諳會有書信給她,基本上就是“平安,勿念”這幾個字,簡潔的很。
“過幾天再說吧,重陽節,我們又沒七老八十,還過什麼。”
青璃輕笑一聲,走到門口,看着廊下的幾盆菊花,對面的樹葉已經泛黃,秋風瑟瑟,樹葉飄落,落到花盆旁邊,和盛開得正豔的菊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小姐,都說這平陽苦寒,老奴算是理解了,這才農曆九月吧,咋就這麼冷呢,半夜不用個暖水袋,手腳冰涼的。”
於嬤嬤搖搖頭,站在自家小姐身後,給她戴上翡翠的耳墜,樣式簡單,就是水滴狀,這是玉器鋪子賣得最好的款式,這麼小小一對,竟然要十兩銀子,平陽城有錢人家的小姐們也買賬,真是稀奇。
“哦,對了,前幾天得了幾張厚實的兔子皮。”
這是一種長毛兔,平陽城沒見到有這樣的品種,是在京都皇家狩獵場收回來的物種,在空間之中繁殖不算快,前段做麻辣兔丁,青璃宰殺幾隻,剝下完整的兔子皮,正好拼接在一起,給二人做個褥子,晚上睡到上面,暖和的很。
“小姐,這兔子的皮毛真光滑。”
麥芽一臉驚喜,忙不迭地摩挲,心裡尋思這麼好的皮子,做褥子真是可惜,若是能做一件披風也不錯。
“麥芽,看你那點小心思,全寫在了臉上,披風不會少了你的。”
這幾張兔子皮有幾個窟窿,不太完整,做披風還是差一些。青璃對跟隨自己多年的下人從不虧待,出手大方。
用過早膳之後,主僕三人坐着馬車,往附近的大集上趕,青璃自己爲了低調,穿一身棉布衣裙,看起來不太顯眼,頭上罩着頭巾,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平陽風沙大,這樣打扮的女子不搶眼。
天不亮就有人到市集佔位,主僕三人來之時,已經人頭攢動,於嬤嬤和麥芽兩個人覺得新鮮,左顧右盼,平陽和京都的風俗不同,女子們更加豪爽,討價還價有自己的套路,吆喝的嗓門也更大些。
“好吃的花生,自家種的啊!只要三文錢一斤!”
“紅薯嘍,紅心的,個大,買回去煮粥,甜滋滋的!”
一路上叫賣不斷,青璃空間裡什麼都不缺,她還是駐足圍觀,這是一種心理,就好像前世在商場逛,未必一定要買東西一樣。等天冷,就沒有人上集了,這會來往買賣的人很多。
“農家野蜂蜜,識貨的來,不甜不要銀子啊!這小罐一兩銀子,不還價!”
這個時候,幾乎沒有專業的養蜂人,蜂蜜水金貴,一兩銀子一小罐子也不算貴,青璃走走停停,評估着物價,和當年離開鳳陽的時候,沒有什麼差別,平頭百姓都是用銅板交易,碎銀子不常見。
“小姐,平陽的物價比京都便宜,在京都,這麼小罐的蜂蜜,至少要這個數。”
麥芽伸出五個指頭,神神秘秘地,而於嬤嬤正在摸荷包,看樣子準備買下那一罐子蜂蜜,可是摸到錢袋的時候,微微皺眉。
“於嬤嬤,你咋了?”
麥芽發現於嬤嬤臉色異常,直接問道,“你沒有帶銀子嗎,我這有,我帶了錢袋的。”
“是啊,出來着忙,放在桌子上了。”
於嬤嬤面色囧了囧,她猶豫片刻,對着麥芽道,“不如你先借我一兩銀子,把這個野蜂蜜買下,等我回去還你。”
麥芽點點頭,掏出錢袋,可還是慢了一步,前面有一個穿着碎花衣裙的女子來勢迅猛,野蜂蜜是難得之物,現在天冷了,蜜蜂都沒有,於嬤嬤拿了銀子卻沒搶到,一臉沮喪。
“這位姑娘,能不能把野蜂蜜讓與我?我願意出二兩銀子。”
於嬤嬤咬咬牙,實際上她存的銀子也不多,很多都留在京都存起來,給自己存了棺材本,還要給兒子存銀子娶媳婦,身邊也只有那麼十幾兩,青璃賞賜的多半都是吃食,首飾和布料。
“對不起,這位大娘。”
這個穿碎花衣裙的姑娘看起來十六七歲,衣服破舊,有縫補過的痕跡,漿洗得很乾淨,她的頭髮上只戴着一根木簪子,沒有多餘的首飾,看起來條件並不好。
那罐野蜂蜜,只要轉手就能多得一兩銀子,這可是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好事啊,連賣蜂蜜的生意人都有些心動,他接過來一大串銅板,數了數,正好是一千個。
“姑娘,看你也不是富裕人家,不如就讓給這位大娘,還能白得一兩銀子呢!”
賣蜂蜜的人也幫着說和,一兩銀子的在這集市上有相當大的購買能力,就光買豬肉,上等的五花肉,二十文一斤,也能買五十斤,幹啥和銀子過不去呢。
“是真是不能轉手,我哥哥臥病在牀一直喝苦藥湯,嘴裡總沒滋味,我打了三個月的絡子,才湊夠了一千個銅板,謝謝大叔,您要的價錢高,我還買不起。”
碎花衣裙的姑娘很是客氣,對着賣蜂蜜的大叔連連鞠躬,估計也是怕他反悔,又和於嬤嬤賠不是,說的於嬤嬤心裡挺不是滋味,在市井中生存艱辛,她雖然是個賣身的奴僕,但是好歹吃喝不愁,主子和善。
“於嬤嬤,你買野蜂蜜做什麼用?”
眼看着碎花衣裙的姑娘消失在人羣中,青璃轉過頭,看着一臉沮喪的於嬤嬤,心中好奇,她幾乎不會短了下人吃食,蜂蜜這東西空間中有,她沒拿出來,要是運氣好,雜貨鋪或許也能買到。
“還不是麥冬那丫頭,每天喝苦藥湯眉頭都不眨。”
於嬤嬤輕輕地嘆息一聲,“小姐,原本老奴以爲那藥不苦,有天老奴好奇,就嚐了口……”
青璃看於嬤嬤眉眼都糾結在一起,就知道那藥很苦,良藥苦口利於病,看來想買野蜂蜜也是爲了麥冬,於嬤嬤在到了平陽之後,變化很大。
三人繼續走,這次,麥芽和於嬤嬤一起關注野蜂蜜,可是讓二人失望的是,一直從這邊走到那邊,也沒有見到有人賣,回來時候,三人繞到另一條街道,這邊也有一個小集市,兩邊都是小鋪子。
“小姐,前面吵吵嚷嚷的,好像有人在叫罵。”
青璃主僕三人繞道,是想詢問一下現在的糧價,新打的糧食剛剛下來,北地大軍的軍需也沒從平陽調配多少糧草,戰爭對百姓的影響不大,三人剛走到糧鋪,聽見前面隱約有女子的哭聲。
“小姐,那不是剛纔買到蜂蜜的姑娘嗎?”
於嬤嬤眼尖,人羣中有一個小縫隙,她看到露出衣裙的衣角,剛纔買到蜂蜜的姑娘,正坐在地上抽泣着,似乎在求饒,而旁邊,站着一個兩撇小鬍子的乾瘦小老頭,叉腰,氣勢很足。
沒能買到野蜂蜜,於嬤嬤有些沮喪,但是她對剛纔的那個姑娘印象不錯。後來逛集市,她買了幾樣甜滋滋的果脯,還有北地的特色冬瓜條,想回去給麥冬喝藥之後甜嘴。
碎花衣裙的姑娘坐在地上,不停地用手抹着眼淚,嘴裡連連哀求,“掌櫃的,求您了,讓我緩緩,就幾天也行,我會湊合上銀子還您的!”
“不行不行,女娃娃,咱們開店做生意從來不賒賬,你碰壞了店裡面最珍貴的茶壺,賣價十七兩,只讓你賠十五兩,算是老朽做人厚道了!”
兩撇鬍子的小老頭眼神賊溜溜地,不停地打量地上的女子,不知道心裡正打着什麼主意,他虛張聲勢,不依不饒。
“我說徐掌櫃,人家女娃娃也不容易,都是這片住的,你就不能緩幾天?她哥哥還是個病秧子呢!你這不是把人逼上絕路嗎!”
周圍的百姓們有熟識的,在原地哀聲嘆氣,世道艱難啊,在市井之中生存,沒有田地,冬日也做不上工,只能在貓冬之前攢夠銀錢,不然冬日裡買不起柴禾,就得自己走路去周圍的山頭砍柴。
“就是,徐掌櫃,她哥哥原來是鏢師,家裡也富裕着呢,就是出了點事,掏空了家底啊,原來馬老三也是好的,還給你店裡走過鏢,都沒要你的銀子,你咋能這麼做人呢!”
百姓們議論紛紛,看着地上哭泣的女子,眼裡帶着同情之色,十五兩銀子,無論如何,誰家也拿不出來這麼多,要是強要的話,只能讓馬家賣了房產,一家子流落到破廟,馬上就要入冬,不是要把人逼死嗎。
“啥老朽不會做人啊,馬老三確實走過鏢,那是順路幫忙,再說老朽不是按照成本銀子讓她賠錢了嗎,老朽的東西也不是大風颳來的,咋這麼區別待遇呢!”
徐掌櫃鬍子一翹一翹地,在原地跳腳,那個碎花衣裙的姑娘哭泣了片刻,用手抹着眼淚道,“徐掌櫃,茶壺是我碰碎的,一人做事一人當,該賠多少銀子我不會賴賬,可是求您寬限幾天,我一定想辦法。”
“寬限,寬限你就有銀子了?誰不知道你家啥條件啊,倒黴催的!”
徐掌櫃咄咄逼人,眼裡還流露出算計的精光,青璃一看就覺得此事不是那麼簡單,倒是於嬤嬤和麥冬唉聲嘆氣,一個小破雜貨鋪,擺十五兩銀子的茶壺,充門面?這周圍都是平頭百姓,誰願意用那麼多的銀錢,買這種不能吃不能穿的東西。
“別和老朽說什麼一定還銀子,你用啥還,賣身還債啊?現在平陽大戶人家招死契丫鬟,能給十五兩銀子嗎?”
徐掌櫃喋喋不休,周圍的百姓們連連搖頭,畢竟是馬家姑娘碰壞了徐掌櫃的鎮店之寶,一個茶壺,賠銀子也是應該的,可是家裡這個條件,多了十五兩銀子的外債,無疑是是雪上加霜。
“徐掌櫃,你放心吧,就是賣身,也定會償還。”
馬姑娘慢慢從地上爬起身,抱起身邊的野蜂蜜小罐子,她悽然一笑,哀求道,“不若讓我先打個欠條,把東西送回家,再找人牙子,我哥這個時辰該喝藥了。”
已經到了正午,天色卻突然地陰暗下來,冷風一吹,於嬤嬤和麥冬一同縮了縮脖子,搓搓手,不想繼續看熱鬧,心裡嘀咕着,平日小姐不喜歡管閒事,今兒倒是反常。
“賣身?”
徐掌櫃眼珠一轉,他臉上堆笑,和剛纔跋扈的態度迥然不同,假裝仁慈道,“我的小兒子現在還沒娶媳婦兒,如果你願意嫁到我們徐家……”
此話一出,周圍的百姓們瞠目結舌,誰都知道徐掌櫃有點問題,和他的親堂妹苟且,有了個癡傻的兒子,平日裡和寶貝一樣,他小兒子也有二十來歲,智力卻和三小兒差不多,整天不是拉着丫鬟捉迷藏,就是玩親親。
“我會賣身做丫鬟還債的。”
馬姑娘斷然拒絕,這可踩到了徐掌櫃的痛腳,他破口大罵,“馬家這個破落戶,你還想嫁什麼人家,讓你給我小兒子做媳婦還不答應,怎麼,想去大戶人家做少奶奶?也不撒泡尿照照,既然如此,你就現在給銀子,不然的話,咱們就見官!”
形勢急轉直下,周圍的百姓們眼裡滿是同情,心裡也跟着着急,馬家也是好人家,不能這麼被毀了。可是家家戶戶都是用銅板,銀子啥樣都沒見過,有心出力又幫不上忙,十五兩,真是要命,只能乾着急。
“走吧,於嬤嬤,麥芽,咱們也到這件鋪子去看看寶貝。”
青璃本來不願意管閒事,但是就見不得小人得志,每次看到這樣的場面就牙疼,今日是重陽節,就當她見不得這老頭倚老賣老,想要積德行善。
店鋪裡,一片凌亂,都是一些幾文錢的東西,一排排的木櫃,上面擺放着一些粗瓷的茶壺茶碗,木盆木桶,還有一些油鹽醬醋,生活用的瑣碎之物,在一個角落,地上到處是碎瓷片,這應該就是馬姑娘不小心碰翻的所謂鎮店之寶。
“小姐,您小心一些,地上都是碎瓷片,當心扎到腳。”
麥冬跟在後面,見自家小姐竟然蹲下身,擡手拿起碎瓷片,唬了一跳,這種碎片很是鋒利,稍有不慎手就會被劃開一個口子,而門外的徐掌櫃見到有人進門,也跟進來,周圍的百姓們在門口處探頭探腦。
青璃認真地比對地上的瓷片,這就是普通的瓷器,最多值幾百文,可不是傳說的上好的汝窯,若是汝窯怎麼可能十五兩?可見其中有貓膩,這是其一。
其二,青璃在地上發現一片污漬,她用帕子沾了一點發現竟然是油,而這附近都是杯碗之物,油桶在另一側,可見這是有人故意做了手腳,典型的碰瓷。
“這位姑娘,你有啥要買的嗎,沒有請出去,這裡是雜貨鋪子。”
徐掌櫃見青璃蹲着身子查探,有點心虛,看這位穿着雖然樸素,帶着頭巾,又看不見臉,可週圍兩個明顯是下人,萬一認識汝窯,可不是穿幫了,他咳嗽兩聲,準備趕人。
“是嗎?”
青璃站起身,揭開頭巾,頓時,外面圍觀的百姓們一聲驚歎!天啊,如此美好的女子,眼神清澈,又帶着看透世事的睿智,皮膚吹彈可破,看不到一個毛孔,朱脣不點而紅,一頭柔亮的秀髮,在北地,就沒見過如此絕色佳人!
“莫不是未來的少將軍夫人?”
有些百姓們經常聽坊間傳聞,傳說莫家小姐國色天香,富可敵國,與少將軍情比金堅,少將軍甚至對着城北三十萬大軍發誓,一生一世,只得此女子爲伴,一生無悔云云,說的煞有其事,他們也就信以爲真。
“不能吧,莫小姐能來這種地方?”
徐掌櫃面上露出一絲慌張,片刻又鎮定下來,人老成精,他經常這麼幹,都是坑一些面生的人,還沒被發現過,想到此,他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這位小姐,不知光臨小店,可有什麼所需之物啊?”
“你個老匹夫,這哪是汝窯,你坑誰呢?”
於嬤嬤在京都那麼久,當然有見識,就麥芽,也辨認出來,只不過就是普通茶壺而已,馬姑娘見到這樣的狀況,也瞬間明白過來,她強硬地道,“既然徐掌櫃想要見官,那便見吧!”
“老婆子,你別站着說話不腰疼!”
徐掌櫃眼神閃爍,被揭穿他倒是沒想過,此刻必須死鴨子嘴硬,堅決地不承認,一個勁兒地晃腦袋,爲了表示強硬,一直在咋咋呼呼。
百姓們都住在這一片,知道徐掌櫃的爲人,因爲都是多年的老街坊,見他只是坑幾個生面孔,和自家沒多大關係,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可好,爲了自家的癡傻兒子,竟然算計到老街坊身上了!
有腿腳快的百姓立刻報官,打了青璃的旗號,這些官差一聽,莫小姐被人誣陷,哭笑不得,平陽城裡還有人趕往太歲頭上動土的?衆人快馬加鞭,趕到一看,才知道原來不是那麼回事。
徐掌櫃很快被官差帶走,剛纔地囂張樣一點沒有,抱着官差的大腿悔過哭嚎,說自己豬油蒙了心。圍觀的百姓和馬家姑娘都誠懇地對青璃道謝,馬姑娘把手裡的小罐子野蜂蜜給了於嬤嬤,卻堅決不肯收銀子。
“莫小姐,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是沒有您仗義執言,恐怕我就被唬了去,或許現在已經是別人的奴婢。”
馬家姑娘垂下眼眸,擦乾了眼裡的淚,恭敬地跪下,對着青璃磕了三個頭。
“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青璃見這個姑娘說話有條有理,不像一般的市井女子,就攀談了兩句。
馬家原來也是殷實人家,人丁興旺,她有三個哥哥,她最小,大哥和二哥早在幾年前參軍,被劃分到淳于諳的城北大營,在幾年前和大秦的戰爭中,犧牲在了前線。
她爹孃受了刺激,現在也沒緩和過來,時常瘋癲,死活也不讓三哥去參軍,於是三哥就做了一名鏢師,在一年前走鏢的時候爲了保護貨物,和匪徒廝殺在一起,差點一命嗚呼,之後身體一直不好。家裡有那點家底也用光了,她識字,有時候會被請去教小戶殷實家的女兒,平日也做工,洗衣裳,打絡子,刺繡,只要能憑着勞動換銀子,都幹。
“你如果願意的話,我的玉器鋪子倒是缺一個女夥計。”
來往的人多數是大戶人家的夫人和小姐,店鋪的男夥計負責迎門,女夥計負責推薦貨品,她一直沒找到太合適的人,一身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面的肯定不行,說話也要條理清晰有說服力,她看這個馬姑娘不錯。另外,像馬家的情況,屬於烈士家屬,必須特殊照顧。
“每個月一兩銀子的保底,若是推銷出去,業績好,就有額外獎勵,逢年過節,也有豬肉,糧食等補貼。契約最少籤一年,願意的話,就來上工吧。”
青璃給的待遇,幾乎是平陽城裡最好的,一兩銀子一個月,教書先生也拿不了這麼多,以前自家爹爹每個月才五百文,在平陽城能好一些,大部分都七八百文,也少有給一兩銀子的。
“謝謝小姐,我願意!”
馬姑娘眼神閃亮,在鋪子裡穩定,冬日也不怕寒冷,和大戶人家女眷打照面,只要嘴甜,一定能賣出去,到時候有額外的銀錢,家裡欠下的債務就有希望了!
“你不用跪了,願意的話,明日早上就去的東大街玉器鋪子找掌櫃,就說是我的吩咐。”
青璃扶起又要下跪的馬姑娘,她擺擺手,互惠互利的事,她不過是提供一個機會,就是覺得這個姑娘心思正,姑且不說坑人的徐掌櫃,能想到一人做事一人當,寧願賣身也不欠別人的銀子,這品行定沒問題。這種人不佔便宜,也沒那麼多小心思,玉器鋪子最怕什麼,最怕夥計監守自盜。
正午的太陽,被遮在了烏雲之中,青璃上了馬車,揉着額角,內視空間,原來的幾百匹戰馬,放到空間裡,持續不斷的繁殖,已經有幾千匹之多,也不能總在空間裡佔地方,這些馬匹和羊總是亂跑,時常跑到莊稼地去踐踏,她讓羽幽看管,這小白狐狸最近在試驗新式火藥,空間動不動就震動幾下,驚得她的心突突地跳。
應該找一個機會,把這些戰馬,箭矣等物運送到空間外,方便下次戰事用上。而且天氣越來越冷,大秦也糧草被她收走一半,肯定不會拖延太久,最近一定有大規模的異動,試圖速戰速決。
後勤士兵正在加緊儲備,每天要運送大量的棉衣,青璃也託莫子山幫忙採購大批量的油氈布搭帳篷。還有一件值得慶祝的事,她空間的一片深山裡,挖出了煤塊,冬日裡,燒煤比木炭更好。
“小姐,您真的不去看看少將軍嗎?”
回程的路上,於嬤嬤小心地抱着那罐子野蜂蜜,喜滋滋地,爲了不讓馬姑娘吃虧,她把買的那些果脯,留下一包,剩下全部送了對方。
“晚上再說吧。”
青璃無奈地擺擺手,她和淳于諳最近沒見面,急壞了於嬤嬤,可能是看到隔壁季盼好轉,每天都在院子裡散步,心裡又敲響了警鐘。
就在幾天前,季悠得到了陳公子的回覆,她做了人生中最重大的決定,帶着知府夫人坐着馬車來到平陽,季知府很生氣,丟給知府夫人一紙休書,現在鳳陽知府後院,完全由三姨娘做主,三姨娘因爲身份當不成嫡妻,被擡成平妻,庶女季盼也得到了正名。
這一切,季韻並不知道,他被堵在京都沒有回來。季知府還有幾個庶子,也不太關心這個兒子的死活,再說最近三姨娘有了身孕,又給身邊的丫鬟開了臉兒,和季知府你儂我儂,想一舉得男。
季盼得知這個消息,立刻變得更加猖狂,於嬤嬤猜測,季盼沒有死心,就算對淳于諳沒有想法,也會想着報復二人,平日眼裡都是惡毒之色。
有些心高氣傲之人,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到,他們未必是爲了那樣人或者東西,只是享受這個過程中的快感,心裡極度扭曲,季盼就是其中一位,青璃現在沒時間搭理她,騰出工夫,對這種人絕對不會放過,有那樣的渣爹渣娘,也養不出什麼好東西。
出門一趟,沒見到大熱鬧,麥芽懨懨地,她給青璃倒了一杯茶水,一直到新宅,也沒有再開口。
到了下晌,突然颳起了大風,天色也變得越加昏暗,頭頂上是濃墨一般的烏雲,冷風掃過,院子的落葉又多了一層,給重陽節平添了蕭瑟之意。
府上也有幾個老人,青璃讓管家給幾人發了一套新衣裳,放假一天,晚膳在準備點好吃的應景,她獨自一人,品着菊花酒。
“小姐,方侍衛來了。”
於嬤嬤一臉興奮地進來稟告,她就說嘛,少將軍絕對不會忘記自家小姐,重陽節,好歹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節日呢。
“這種天氣來,恐怕是有什麼事吧,讓他進來吧。”
青璃招呼麥芽上茶,等方侍衛進門,他手裡提着一個用樹枝編織的小籠子,裡面裝着兩隻灰色的松鼠,正在吱吱地叫。
“少夫人,今兒一早,這兩隻松鼠跑進了少主的大營,喂松子還會作揖,上將軍見討喜,就讓屬下給您送來。”
方侍衛面容帶笑,這差使好,每次來這裡都能開小竈,還有茶葉糕點拿,今兒又是重陽節,他想都不用想,直接跑到新宅這邊。
早上時候松鼠打擾到少主畫陣圖,少主就把兩隻小東西抓了起來,親自餵了松子,他進大帳的時候,看到少主正在逗弄小松鼠,好像還叫着“璃璃”,他嘴角不停地抽搐,總是覺得自己得了幻聽,可真是連續聽見好幾聲,“璃璃,作揖就給你吃松子。”
“吱吱!”
兩隻小松鼠用爪子扒着籠子,呲着小牙,圓溜溜的小眼睛,帶着好奇之色,片刻之後,整齊劃一地站起,咬着大長尾巴,給青璃不停地作揖。
“真是有趣的小東西!”
青璃讓麥芽準備了松子和瓜子,這兩個小傢伙齊齊地抓向松子,用小瓜子利落地薄殼,然後繼續作揖,看樣子是沒夠吃。淳于魔頭那面癱臉還能對小動物有愛?
“少主說,松鼠還沒有起名字。”
方侍衛麪皮抽了抽,接過麥芽端來的茶杯,感激地笑了一下,一路上策馬,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水呢。
“這簡單啊,一公一母,一隻叫諳諳,一隻叫璃璃吧!”
青璃想也沒想,繼續逗弄小松鼠,兩隻聽後,還做了一個小老頭思索的表情,片刻之後才遲疑地點點頭,對這個名字不甚滿意。
“這……”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方侍衛覺得,他確實沒幻聽。
“既然來了,晚膳就在這用吧,我看這天要下雨。”
青璃讓麥芽上茶果,問方侍衛淳于諳最近的情況,她猜他一定又在繼續研究陣圖,上次兩個人已經交流過,除非邪陣再次出現,不然單靠着記憶,破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最近大秦很是異常,沒有什麼動靜,我們有兩次小規模的戰鬥,對方沒有使用邪陣,而且也沒看到主帥宇文鯤的影子。”
將士們猜測,宇文鯤多半不在主帳,如果爲了得到調養,沒準經過地道進到了平陽某個角落潛伏着。平陽百姓衆多,挨家挨戶搜查,完全翻找不過來,地道口也許是城裡,沒準還是鄉下,一定是隱秘之所。
尋找地道口,青璃也沒有把握,對方一定在平陽經營多年,或許買通平陽的百姓。這給搜查帶來很大難度,也容易讓人恐慌,所以得知這個消息,也要盡力壓下來。
如果能找到北堂諺和趙晚春,興許還能得到一些情況,自從綁架過麥芽之後,這二人憑空消失,讓人查不到蹤跡,平陽知府趙大人動用一切關係,依然沒什麼進展,甚至派人來詢問她是不是得知什麼。
“這個我知道了,最近加大尋找力度。”
如果沒猜錯的話,大秦應該很稀缺糧草,最近若是有一個地方經常運糧,這就要追查一下,沒準是通過地道運送到平陽關外也說不定,就怕宇文鯤狡兔三窟,地道不僅僅是一處。
“方侍衛,你們少主就讓你過來送這兩隻小東西?”
青璃坐在椅子上喝茶,指了指旁邊的籠子裡的兩隻小松鼠,於嬤嬤和麥芽很喜歡它們的機靈勁兒,圍着兩隻松鼠喂這喂那。
“順便和少夫人回稟一下軍情。”
方侍衛抓抓頭,憨厚地笑笑,“聽說少夫人聰明絕頂,能在很短的時間內記下一本書……”
“不用打馬虎眼,有事就說。”
宇文鯤這個小人,狡猾的很,他一定和耶律楚仁有聯繫,現在突然蟄伏起來可不是好事,是不是京都出現了什麼變故?最近因爲找不到大哥,鬼羅剎又出現了變動,讓她很是頭疼。
“少主分析,不出五天,大秦一定會再次利用邪陣大規模絞殺,到時候少將軍要闖陣,想懇求少夫人出戰,站在高處幫我方繪製大周邪陣陣圖!”
戰場上刀槍無眼,無論是多麼強橫的人都會受傷流血,淳于諳捨不得青璃上戰場,這事自然不會說,可是方侍衛相信青璃的能力,己方擺的陣型,是變換蝶翼,少夫人在最中心處,只要大周士兵不被盡數斬殺,就是安全的。
這件事,沒有經過少主同意,是方侍衛自作主張,他們這些人在戰場上總是分心,見到士兵傷亡馬上熱血沸騰,腦子又不太好使,必須請一個記憶力超羣的人,想來想去,少夫人最合適。
“這麼說,是讓我親臨戰場?”
青璃低下頭,垂眸思考,她心裡明白,這一定不會是淳于諳的決定,八成是方臉兒自己的主意,得了個機會忽悠她,上次險渡,那驚心的畫面,到現在也沒有完全忘記,有時候真不想上戰場,感受殘酷血腥場景。
邪陣不破,會有更多將士失去性命,這也是淳于諳明明知道希望渺茫,還在夜以繼日研究陣圖的原因。想到此,青璃點頭答應,希望她的存在,能讓大周士兵少一些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