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和沙礫的追逐14

“你……你爬進來做什麼?”子心本能的後退了一步,迅速的抓住梳妝檯前的那條凳子,龍天敖要敢做什麼話,她肯定會一凳子砸過去的。

“送花給你。”龍天敖把手裡的梔子花遞了過來,眉頭卻本能的皺了一下,神色間像是在強忍着什麼劇烈的痛一樣。

子心看着他另外一隻手垂釣着,本能的問了句:“你那隻手怎麼了?”

“沒事,”龍天敖慌亂間把手朝後藏,也許因爲動作太大,又痛得他眉頭扯了一下。

“什麼叫沒事?”子心的手鬆開凳子走了過來,一把抓起他這隻手,才發現整個袖口幾乎全部都被血給染透了。

“你受傷了?”子心眉頭皺了一下,然後臉上露出一絲譏諷來:“龍天敖你到底是養尊處優了啊,爬過枇杷樹也能讓自己的手受傷。”

龍天敖的臉上想要強扯出一絲笑容來,偏沒有成型,於是趕緊把手朝後縮,不想被她看見,可秦子心已經把他的手抓穩了。

“我看看傷得重不重,”子心說話間把他的袖口挽起來,這才發現他的手臂上居然還纏着紗布,明顯的不是爬樹受的傷。

“你這是?”子心眉頭皺了一下,猛地想起,龍天敖今天和她一起給那些賓客敬酒時,他這隻手好似一直都垂着的。

“哦,從成都開車來的途中和一輛貨車差點撞上,我只是手臂被玻璃給劃傷了,別的沒什麼。”龍天敖淡淡的開口,然後還得意洋洋的說:“幸虧開車時把外套脫了放一邊,所以後來把外套往身上一套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他說的輕描淡寫,其實當時的情況還是很危險的,因爲剛好是急轉彎的地方,他提前按了喇叭的,偏對面沒有喇叭聲傳來,他就以爲沒有車,於是迅速的轉彎開過去,哪知道迎面一輛大貨車開來,他躲閃不及,只能把車用力的朝左邊打,貨車是避開了,可他的車撞上了旁邊的大樹,左邊擋風玻璃碎裂,手臂被玻璃拉傷了好長一條口子,所幸繫了安全帶,人沒大事。

當時手機信號還算好,他即刻報警了,然後等警察和保險公司的人來,把一切處理完後,他才搭警車來到北川,又去醫院包紮了一下傷口,還會外套沒事,往身上一套,就什麼都看不出來了。

子心眉頭皺了一下,幫他把紗布解開,然後又小心翼翼的幫他重新纏了綁好,這才淡淡的說:“好了,你可以走了,你送的梔子花我也收到了。”

“子心,我進來是想對你說……”龍天敖艱難的開口,望着她那冷漠的臉,鼓足勇氣:“我想對你說,明天我想跟你一起去那所希望小學,以前,是我們一起贊助的,不知道這幾年,那所小學考取了多少初中生高中生了呢。”

“不行,”子心想也沒有想就拒絕了,然後淡淡的說:“龍先生,你去國外後,就沒有再贊助過那所學校了,而且,現在那裡的老師和學生也許都換了,說不定都不記得你了呢。”

“我承認,在國外的那四年,我的確是……的確是把他們給忘記了,”說到這裡,龍天敖臉上露出愧疚之色來,“但是,一年前,你死——你失蹤後,我去了你以前的家裡,在你們家的信箱裡找到了好幾封那所學校寫給你的感謝信,那時我才知道,你一直都以我們倆人的名義在贊助那所學校,有封信裡寫到你兩個月沒有寄錢去了,說學校有好幾名學生無法正常上學了,於是,我就把你的工作又接替了過來……”

龍天敖說到這裡沒有再說下去了,自去年子心在他和江雪雁的訂婚禮上出現然後墜崖失蹤後,他一度痛苦得想要死去,那時他的心有多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那時,他不光是設衣冠冢來紀念她,衣冠冢只是一個形式,其實他只要有時間,就去尋找她的一切,她以前愛去的地方,曾經和她一起去過的地方,呆過的地方,當然就包括了她住過的地方。

那個信箱裡充滿了亂七八糟的垃圾廢紙什麼的,他那麼好的耐心,一張張一張的去看,一個信封一個信封的去拆開,然後看到了這所學校寫給她的信。

直到讀到這些信,他纔想起,其實那所學校是他和她一起贊助的,六年前他來北川和她一起過年,剛好那所學校的小蔡老師也來他們家。

小蔡老師剛剛從師範學校畢業,是她外公的學生,19歲的年輕男孩子,滿腔的熱情,要去北川最偏遠的地方支教,他們倆個學生被感動得一塌糊塗,然後一致決定,用實際行動支持小蔡老師,那邊學校的開銷什麼的,他們就贊助了。

六年前從北川回去後,他和她聯名其實只贊助了一個月,然後和秦子心訂婚後就去美國了,因爲訂婚那晚發生的事情他把秦子心恨之入骨,當然也就把這事給忘在腦後了。

只是他沒有想到,這麼多年來,秦子心一個人一直在默默的履行着當初的承諾,一個人一直在默默的贊助着那所學校,而且居然還是以他們倆人的名義。

子心聽他說這一年他又把她的贊助工作又接替了過去,心裡微微一愣,原本想要譏諷他兩句的,可是看見他那綁着紗布的手臂,又忍住了。

“好吧,既然你要去,就去吧。”子心淡淡的開口,然後來到自己的門邊,用手轉動門鎖拉開門:“龍先生,沒別的事情趕緊回房間睡覺去吧,我也要休息了,明天要去那所小學,要爬三十公里以上的山路呢。”

龍天敖沉默了一下,他其實進來有很多話對她說,在爬枇杷樹的時候,肚子裡打了一肚子的腹稿,偏看見她時,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知道現在對她說什麼她都不會相信的,因爲在她的心底,他就已經被定格成了一個豬狗不如十惡不赦之人,所以說再多都無益。

其實在爬樹時,他已經預測到了是這樣的結果,可還是不心甘,總是抱着一絲幾乎是可笑的希望,總想着她會不會突然間就對自己改變了看法,然後好好的跟自己說幾句話?

這樣的希望明知道是可笑的,但是他依然爲了這可笑的希望,不顧手臂上的傷口會掙破出血來,依然還是義無返顧的爬了上來。

看着她拉開的門,看着她那冰冷無溫的臉色和那決絕的動作,他知道,再在她的房間站下去,只是徒增傷感和難堪而已。

他一步一步的朝那道門走去,因爲門那邊就是他的房間,他和她之間,其實就是隔着一道門而已。

原本,他們之間的這道門很簡單,幾乎是如同虛設,六年前,他和她也分別住這兩個房間,可她從來不關門,他可以自由出入她的房間。

可現在,她不僅把這道門關得死死的,而且落下了鎖,那落鎖的瞬間咔嚓一聲,幾乎把他的心都砸碎了。

子心把門落下了反鎖,再次走向*邊纔想起自己剛剛起*是準備下樓去喝水的,現在好了,龍天敖已經在外邊的房間裡了,她下樓,還得經過他的房間。

算了算了,反正一個晚上是口渴不死的,想到這裡剛要在*上躺下來,卻發現窗戶大打開着,這是龍天敖剛纔跳進來時推開的。

她幾乎本能的兩步走到窗戶邊,然後迅速的把窗戶關好,同時落下了栓子,雖然知道他應該不會再爬上來了,可還是小心一些的好。

終於在*上躺下來,長長的鬆了口氣,梔子花就被他放在*頭,因爲夜露深重的緣故,花瓣上的露珠兒都滾落到了*頭的枕頭上,溼了一片的枕巾。

梔子花的香味不濃,淡淡的清香,讓人很快就心曠神怡,原本浮躁的心慢慢的平靜下來,她的頭枕着那溼了枕巾的枕頭,慢慢的沉入了夢想。

去那所小學因爲要走三十公里的山路,所以秦子心和龍天敖都沒有睡懶覺,一大早就起*來了。

在北川縣城買了一大堆的文具畫筆之類的東西,還買了很多的課外書和各種作業本子,裝滿了一個五十公升的登山包和一個三十公升的登山包。

買了書出來就看見大街上有很多的蟾蜍在搬遷,子心覺得有些不對勁,然後對身邊的龍天敖說:“這好像要變天了哦,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蟾蜍在街上爬行呢?”

龍天敖有些意外的看着她,“子心,你這哪裡來的經驗,蟾蜍難道就不能到街上來爬行了嗎?”

“不是啊,以前小的時候,我記得我們學過一首歌謠的,歌謠是這樣唱的。”子心說到這裡,仔細回憶了一下,然後把歌詞唸了出來:“震前動物有前兆,發現異常要報告/牛馬騾羊不進圈,豬不吃食狗亂咬//鴨不下水岸上鬧,雞飛上樹高聲叫/冰天雪地蛇出洞,老鼠癡呆搬家逃/兔子豎耳蹦又撞,魚兒驚慌水面跳/蜜蜂羣遷鬧轟轟,鴿子驚飛不回巢。”

龍天敖聽了她念的兒歌笑了起來,一邊小心翼翼的避開那些蟾蜍一邊對子心說:“我昨天一早在成都買了份報紙,報道說綿竹市西南鎮檀木村出現了大規模的蟾蜍遷徙,有數十萬只大小蟾蜍浩浩蕩蕩地在一製藥廠附近的公路上行走,很多被過往車輛壓死,被行人踩死。這樣大量出現的蟾蜍,讓一些村民認爲會有不好的兆頭出現。當地林業部門對此解釋說,這種情況是正常現象,與老百姓所說的天災毫無關係;蟾蜍也不會影響到人們的生活,它們的到來還會爲當地減少蚊蟲,村民不用爲此擔憂。”

子心聽了龍天敖的話半信半疑,“是嗎?綿竹也出現了蟾蜍?我昨天沒有看報紙,都不知道這回事。”

龍天敖正要說什麼,出租車來了,他們就坐上了出租車,在車上,子心還和司機說起了蟾蜍的事情,那出租車司機也說,報紙上已經說了,這是正常現象,讓大家不要擔憂。

子心聽龍天傲和出租車司機都說報紙上相關部門都這樣解釋了,那她也就不擔憂了,再說了,如果她一個人還在這裡擔憂,恐怕就真的成了杞人憂天了。

下了出租車後,倆人一人背了一個登山包前行,山路非常難走,雖然子心小時候在鄉下長大,也爬過山什麼的,可她終究還是在縣城的邊上,爬山什麼的也只是爲了好玩,其實也沒有真正的長途跋涉過。

唯一真正跋涉過的倒是十天前跟顏辰軒徒步長城,那是真正的辛苦經驗,只是那一次買了很多的裝備,包括防滑鞋護膝什麼的。

因爲山路難走,他們是上午11點多開始走山路的,那山路蜿蜒而上,陡峭又難走,學校沒有固定電話,外公說只有小蔡老師有個舊手機,可是因爲信號不好,他們臨出發前電話沒有打通,只是給小蔡老師發了信息,也不知道他是否能收到。

山路很苦,龍天敖在國外倒是當過登山過,那時龍天嬌帶顏辰軒來,他和顏辰軒還是在國外認識的,顏辰軒喜歡戶外活動,他也就跟着一起去登上了幾次。

當然那樣專業的登上和這種負荷又不一樣,而且都沒有穿防滑鞋,路上有幾處險要的地方,子心差點都滑下去了,幸虧他伸手拉着她。

子心背三十公升的揹包真的辛苦,這主要是她的身體還沒有完全的恢復,所以三十公里的山路,還沒有爬到一半,她幾乎就爬不動了。

“把你的包給我,我來背,”龍天敖見她坐在地上喘氣,即刻又把她的包從她背上解下來。

“那怎麼行,你已經背了那麼大一個包了,”子心趕緊拒絕,龍天敖比她的包大很多也重很多,而且他那包裡主要是書和本子,這根她的包裡是文具和畫筆是兩回事,他的包已經很重了。

“怎麼不行?”龍天敖一邊把這兩個包綁在一起一邊自顧自的說:“你忘記了,這兩個包合起來也就一百斤的樣子,只不過比你重了不幾斤而已。”

其實龍天敖是想說,我以前也背過你啊,你不記得了嗎?在六年前,我們爬梧桐山,那時你還帶嬰兒肥,也差不多一百斤了呢?

可是他沒有那樣說,因爲秦子心說了不喜歡回憶過去,所以他現在不提過去,她說回憶讓她痛苦,他就不讓她痛苦。

“也是,”子心聽他這麼一說倒是沒有再跟他爭了,其實她知道爭也沒有用,如果她繼續揹包的話,估計明天早上都走不到了。

“我都忘記了,你是大力士,”子心用手拉着旁邊的灌木站起身來,然後笑着說:“江小姐起碼也有一百斤吧,你抱着她都可以健步如飛呢。”

龍天敖的臉色瞬間一片煞白,秦子心什麼時候見他抱着江雪雁健步如飛了?大腦裡搜尋了一下,猛地記起,是兩年前江雪雁流產那次,那一次……”

他想要說什麼,可是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來,而且秦子心因爲沒有揹包的緣故,已經在前面探路去了,把他甩在了100米之後,明顯的也不打算和他說話。

她在前面小心翼翼的探路,把路上容易滑倒地方用手扒拉一些泥土墊上,方便他在後面走路,倆人不再說話,不過還算默契。

因爲學習用具太多負荷重,所以他們沒有帶水和乾糧,只想着把兩個包裡唯一的空隙都塞進學習用具去。

外公說了,儘量多帶書籍和學習用具,因爲那地方離城鎮遠,你給錢給小蔡老師,他也還是要走出大山來才能買到學習用具,你們多帶點去,就省得小蔡老師少走兩次山路。

沒有水和乾糧,其實中午就餓了,尤其是龍天敖,他的手臂原本就有傷口,現在又走山路,雖然說沒有傷到骨頭,可那傷口也還是拉扯着痛。

子心原本是鄉下長大的,對於山上的野果子野菜什麼的倒是認識一些,所以採摘了來和龍天敖倆人一起吃。

龍天敖看着那滿身是刺的綠幽幽的東西不敢吃,子心瞪了他一眼,不得已,只得在地上刨地瓜給他吃。

這種叫地瓜的野果子很好吃,地瓜藤在山坡上漫山遍野都是,地瓜就結在藤上,五月地瓜剛剛開始熟,其實熟的還不多,所以要找到熟的也不那麼容易。

一路上翻山越嶺,終於在晚上到了,孩子們提着馬燈,在小蔡老師的帶領下足足走了三公里的路來迎接他們。

小蔡老師已經25歲了,在這裡支教了整整六年,可看上去還是和六年前一樣有些靦腆,見龍天敖背了兩個大包,秦子心摔得一身的狼狽,趕緊接過他們的行李。

有大的孩子也過來幫忙,他們帶了一些麻布口袋之類的,然後把這些文具書籍分散一些出來,大家幫着拿着走。

夜路很黑,今晚天氣陰沉,連下玄月都沒有,浩瀚的蒼穹裡只有繁星點點,可對於走山路來說,這是不夠的。

幾個女孩子叫秦子心:“子心姐姐!”臉上都帶着無比的興奮,其中有個大點的提着馬燈要幫她照路,可因爲個子矮馬燈又提不高,所以照路也有些艱難。

龍天敖把減少了很多重量的登山包背後,騰出一隻手裡,接過女孩手裡的馬燈:“給我吧,我來幫你的子心姐姐照路。”

一路上子心很沉默,這倒不是說她不愛說話,而是單獨和龍天敖相處的時候,她就不愛說話,現在跟這羣孩子們說話時,她倒是活潑了起來。

“哎呦,這條山路太難走了,一邊是大山,另外一邊是懸崖,不過也就只有這一條山路,沒有別的山路,所以我們肯定不會走錯的,天都這麼黑了,你們怎麼還走這麼遠來接我們呢?”

小蔡老師聽了這話趕緊接過去說:“我是中午上山去砍柴的時候收到短信的,山頂上手機纔有信號,我回去跟學生門一說你們要來,孩子們都念叨着要來接你們,我攔不住,再說你們這麼大老遠的從濱海趕來,又翻山越嶺的,我們也應該來接的。”

山上的風很大,馬燈也許是沒有油的緣故,很多孩子的馬燈都被滅了,龍天敖手裡的馬燈也撲閃了幾下,好似馬上就要熄滅了一般。

“孩子們,把所有馬燈裡的油都倒到這一個馬燈裡來。”小蔡老師喊了一聲,孩子們都停下腳步,然後把手裡的馬燈都遞了過來。

其實每個馬燈裡的油都不多了,一點點,但是倒在龍天敖這個馬燈裡,倒是可以走一公里以上的山路沒有問題。

龍天敖提着馬燈,一個小男孩在前面帶路,子心跟着他走,可後面的孩子們卻看不見,一個大一點的女孩子對她說:“子心姐姐,你牽着天敖哥哥的手,然後我再牽着你的手,我們這樣一個牽着一個走,就跟開火車一樣,大家都不會摔跤的了。”

子心略微遲疑了一下,然後伸出手去,龍天敖用那隻手臂受傷的手把她的手攥緊在手心,緊緊的,好似要抓牢什麼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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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過幾天會加更的,大家不要催,其實月票多也會加更,偏月票少得可憐,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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