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透一下?”焦明試圖打破這有些嚴肅的氣氛。
“sa、ji、jin、hou(殺雞儆猴)”冰蓮用荒腔走板的漢語說了個四字成語。
遺憾的是焦明完全沒聽明白,滿腦袋問號的猜測這四個音究竟是通用語,還是鱷魚領本地話,甚或是漢語。然後在漢語的前提下,再次猜測語義。這時二人來到了摘穀穗的地方,遠遠的看見紫羽女士正在訓斥苦力們,焦明大概猜到是殺雞儆猴這個成語了,正想誇獎冰蓮一句,焦明卻看見了他畢生難忘的一幕:淋漓飛濺的鮮血與腦漿,然後是無頭的屍體如木頭杆子般直挺挺的倒下。
焦明覺得噁心反胃,卻因渾身不受控制的顫抖而無法彎腰嘔吐。渾渾噩噩之間,頭腦發熱,渾身發涼,手指還有點兒發麻,彷彿是過了十年,又彷彿是過了一瞬間。在焦明失神的幾個呼吸裡,錘子卻是緊跟冰蓮來到的事發現場的近前,冰蓮伸手拉住焦明顫抖的右手,看着他慘白的臉,眼神複雜難明。
當焦明再次回神的時候,低頭盯着地上的屍體,嘴脣抽動間卻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耳邊傳來紫羽女士平淡的聲音:“你,你,還有你們兩個,埋了他。”
平平點出的四指頭卻像是點在了焦明的心臟上,精神上,對這個世界的美好幻想上,更是點在了焦明的某個開關上,他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彎腰開始嘔吐,鼻涕眼淚齊流。吐了兩口之後,他一個栽歪滑下牛背,落在嘔吐物旁邊,衣角沾染了穢物和塵土混成的稀泥,乾嘔着醞釀了兩下,又接着繼續吐。
腹中的食物幾下子吐個乾淨,焦明乾嘔着擡起頭,被淚水模糊的視線正好看到那被拖動的屍體脖頸處斷茬。軟塌塌的外皮,如水龍頭般流出鮮血的大動脈和不停滲出鮮血的其他組織斷口,還有最中間那被血肉包裹住的一抹森白之色。他下意識的看向了造成這一切的那個女人:紫羽女士,卻發現對方也在看着自己,淚水遮擋下無法讀出她眼神中的意味。
這對視只是幾秒鐘,因爲焦明又開始吐了,胃中已經沒有了食物,只是扶着牛腿乾嘔,嘔出的是少量酸臭液體,卻是連綿不絕吐之不盡。冰蓮輕輕的拍打着焦明的後背,並扶住他的身子,以免一頭栽進污物裡。
高粱的葉子被風吹的互相拍打,發出細碎的聲響。遠處小傢伙們似乎進入了休息時間,正拿着高粱杆互相抽打,笑鬧聲連綿不絕。天邊幾隻飛鳥傳來隱約的悠長叫聲。天空中的太陽西斜,陽光依舊熾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是眼前卻有一具正在被埋葬的無頭屍體。
焦明只覺得荒謬絕倫和難以置信,甚至覺得這不過是一個午後酣睡時所作的噩夢。紫羽女士已經離開了,而閃鱗和利爾墨勒似乎看見了焦明的異狀,跑過來關切的詢問。
焦明下意識的看向那個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遮擋兩個小蘿莉的眼睛,卻發現兩人順着自己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具無頭屍體,然後便若無其事的轉回頭來,彷彿什麼也沒看見一樣繼續問焦明哪裡不舒服。
焦明眼皮跳了跳,恍然之間彷彿自己成爲鬼怪驚悚電影裡的主角,是唯一能看見惡鬼兇靈的人。焦明閉上眼,喘了幾口氣,讓錘子側躺下來,然後挪了挪屁股正好靠在錘子的肚子上,這才輕輕的開口了:“我也想知道我哪裡不舒服呢,呵呵……”
接下來的時間裡,焦明處於一種半自閉的狀態,周圍發生的一切聽得見,看得見,卻完全無法思考並作出迴應。
閃鱗似乎和另一個小傢伙發生了口角,然後大打出手,踢飛的土疙瘩打在焦明臉上。閃鱗獲得了勝利,與閃鱗交好的幾個小傢伙在屍體的旁邊歡呼起來。一個苦力大概是和死者相熟,從遠處拾回了一片帶着頭髮的顱骨片,扔進了即將被填平的坑裡。瑪爾大師路過的時候,雙手合十對着那小攤血跡默默的唸了些什麼便離開了。錘子一直在吃割下來的高粱杆,不過吃得並不開心,顯然並不喜歡這種食物。
……
“我沒事了,謝謝。”這是焦明在血紅的夕陽餘暉裡對着一直守在自己身邊的冰蓮說的話。
“那我們回吧。”
二人上了牛背,冰蓮一如既往的側坐,一隻手臂攬着焦明的腰。
焦明晚餐一口沒動,小詩關心的問了幾句,焦明怎麼可能說出原委,只是敷衍了過去。晚上是小詩例行的精神力按摩,待小詩睡過去之後,焦明盯着窗外多彩的繁星一夜無眠,在天邊亮起魚肚白的時候,焦明忽然眼前一暗,恍然之間周圍景物變換成了一片公墓,冰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的靈魂狀態很糟糕。”
這裡是久違的夢境空間。
“這是建立三觀時候的必然現象,挺一挺就過去了。”焦明自嘲的說出了當初勸慰冰蓮的話。
這處公墓的場景來自焦明的記憶,只是供普通人下葬的地方,地處一個荒山南坡,臨近焦明家鄉小城的火葬場,墓園內零星的栽着幾顆半死不活的松樹,墓碑整齊的擁擠在一起,一個個排列的就好像是信紙上的方格子。
焦明邁開步子,順着兩行墓碑間的小路前行,前方一對兒年輕的夫婦正在對着一塊墓碑沉默不語。他來到夫婦側面,盯着二人看個不停,而對方卻只當他不存在,焦明知道這些場景都是來自自己的記憶,是不會發生記憶之外的互動的。
“老規矩,一問一答?”冰蓮問。
“女士優先。”
“那就先說說這一幕記憶的事情吧。”冰蓮環顧左右,一如既往的好奇心滿滿。
“這是我爸媽,墓碑下面是我外公外婆。”焦明撫摸着那塊墓碑,冰冷而堅硬。“六七歲的時候,父母帶我來祭拜,我卻玩鬧不休,被父親打了屁股。”
話音剛落,從焦明最初站立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小男孩,手中拿着一根米長的樹枝,左抽右打,噘着嘴,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接下來的發展也如焦明概括的那般,在小男孩用樹枝抽打外公外婆墓碑的時候,父親爆發了,搶過樹枝扔開,把男孩的放趴在膝蓋上,扒下褲子,狠狠的抽了起來。
“我記得當時母親哭了,卻並未在意,此時再看……”焦明站在年輕婦人面前,看着捂嘴哭泣的母親,焦明自己也忽然淚流滿面。“我那時候真是太不懂事了。”
“回望年幼的自己,有時候的確想打人呢。”
“是啊。”
焦明無聲的哭了一陣,便轉身不再看記憶中被虐着的自己與母親的眼淚。“這大概就是我關於‘死亡’的第一份記憶吧。”焦明擦乾淚水,調整了下思緒問道:“下午的時候,你知道會殺人?”
冰蓮雙手一揮,場景切換到了莊園城堡裡,在小傢伙們平時上體育課的小廣場上,一衆光着身子遛鳥的苦力正在圍觀一場棍刑。三個苦力用手腕粗的木棍輪番毆打一個趴在地上的苦力。旁邊,看起來年輕一些的紫羽女士正抱着一個六七歲的女娃娃,而這個女娃娃正用好奇的大眼睛看着這一切。
看起來這是冰蓮記憶中的場景了。
“每次購入苦力之後,都會這樣來一次,挑出幾個最偷懶的。”冰蓮指了指場中間的幾個人:“不忙的時候就像這樣往死裡打,打死了就埋掉,打不死就讓另外幾個人暫時照顧着,捱過去了就算命大。若是忙的話,就以酷烈的手段殺死,然後埋掉。這次購買了這麼多苦力,必然也有這麼一個小儀式,所以我才叫你過去。”
焦明記起老門板提到過金屬劍斬首餵馬苦力的事情,算是明白了大概。走上前去,看着打人苦力那慶幸、後怕混雜着殘忍的眼神,“看起來效果拔羣啊。”這既是諷刺,也帶着讚歎。
“如你所見。”冰蓮淡淡的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