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思熟慮之後，久多良木健隻身前往總公司，找到了現任的社長出井伸之。
兩個人就最近發生的pokeni收購世嘉這件事情進行了深度的交流和討論。
出井伸之捂着額頭，本身就已經夠煩躁的了。
自從他上任以來，外界的質疑聲很高，這讓他肩上扛着巨大的壓力。
主要是因爲大賀典雄直接將他從董事會末席提拔成爲了最高的領導者，索尼內部很多人是不服氣的。
他們紛紛表示，出井伸之這個人不一定有能力接手索尼這麼大的攤子。
想想也很正常，索尼開展的業務衆多，不但有點子產品，有音樂、有音樂設備，同時還有影視、TV，以及遊戲機等等……
觸角延伸到幾乎各個高精尖的領域當中，產業覆蓋全球，這麼大的一家集團，沒有足夠的能力根本就無法駕馭。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出井伸之的笑話呢。
首當其衝的索尼北米總裁舒爾霍夫就是頭一個。
外債越來越多，內部還在搞分裂，搞小集體……內憂外患，質疑聲高，各種部下不聽命令，出井伸之真的是一個頭兩個大。
但這就是大賀典雄給他的考驗，做得成功，那麼CEO乃至未來董事會主席的位置就是他的，做不成功，那麼鍋就是他來背，到時候董事會做出決定，他立馬就得辭職走人。
很難。
看起來光鮮亮麗，實際上是地獄難度。
大賀典雄社長完全是個老狐狸，索尼公司的這幫人都不是個省油的燈，我一個60多歲的老頭，居然還要臨危受命，任何一個問題放在臉上都讓人有一種要吐血的感覺。
這段時間當中，出井伸之只覺得生命力都流失了不少，事情太多太難太亂，完全不給他喘息的時間。
如果不是他的身子骨還算硬朗的話，早就扛不住了。
可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偏偏又鬧出這麼一出。
前段時間青智源跟他一起吃飯的時候不是還信誓旦旦地表示會支持他的嗎？
怎麼這會兒就突然收購了世嘉了呢？
雖然說，完全可以用商業行爲來解釋，有些時候計劃沒有變化快，遇到這樣的機遇，青智源把握住了，這是他的本事，也是他的命。
你也沒法干涉，pokeni畢竟也是一家商業公司。
可惡！！可恨！！
青智源這個傢伙只會給別人出難題。
但是，出井伸之總覺得心裡面堵得慌。
……
“所以我們現在怎麼辦？”久多良木健問到，“不管怎麼說，世嘉不放棄主機，永遠是索尼的敵人，哪怕之前pokeni是我們最重要的第三方，可現在青智源既然已經收購了世嘉，勢必會繼續延續之前的主機開發策略。
不可避免要跟我們成爲競爭關係。
但是，拋棄掉pokeni的話，可能會在未來造成很大的損失，PS能夠在短時間內取得這麼高的銷售成績，P社功不可沒。”
“嗯。”出井伸之默默聽着久多良木健的話，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如果我們不夠強硬的話，會不會讓很多第三方覺得既然可以在索尼平臺上面開發遊戲，那麼未來也能在其他遊戲平臺上面開發？
要用封殺pokeni來表明我們的態度嗎？”
久多良木健問到。
這其實才是他最爲關心的問題，今天的這番談話，將取決於未來他該如何做。
出井伸之沉默不語，默默思考着。
“要逼迫第三方二選一嗎？”出井伸之問到。
“嗯……我還沒想好。”久多良木健猶豫道，“說真的，我其實是有些擔心的。”
“擔心什麼？”出井伸之用陰鷙而銳利的目光看向他。
“擔心重蹈壬天堂的覆轍。”久多良木健直言不諱地說，“壬天堂曾經也有過這樣的時代，其實並不算太久遠，FC和SFC的時代，都是壬天堂一家獨大，百分之九十多的市場都是他們的。
山內社長鐵血手段，凡是惹他不高興的，就能一句話封殺你。
就是因爲這樣，才導致了無數的第三方不滿。
如果不是山內社長的強硬和傲慢的話，pokeni也好，史克威爾也好，他們都不可能站到對立面。
那麼也就不會有後來的PS的成功了。
這是我非常擔心的，總覺得應該汲取山內社長的教訓。”
“所以呢？”出井伸之繼續追問到。
久多良木健皺着眉頭，咬了咬牙，“但是……很難評價山內社長的鐵腕規則到底是對還是錯。
以前沒法理解，總覺得山內社長太過強硬了。
不過真正當我也走到這一步，看到索尼的遊戲機產生足夠強大的壟斷效應，市場都是我們的，用戶也是我們的。
我時常也在想這樣一個問題——
如果將那些不聽話的傢伙們都鞭撻一頓，凡是想要離開索尼的，或者想要在其他遊戲平臺上面左右逢源的，都狠狠教訓一次，哪怕是個小廠商，將它封殺了之後，會不會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應。
那麼第三方們是不是就能老老實實地在索尼構建的平臺上面開發遊戲了呢？”
“嗯……我理解你的想法。”出井伸之說，“這就是獅羣法則。當你沒有成爲獅王之前，總想要挑戰老獅王。
恨不得羣起而攻之。
當你成爲獅王之後，任何一個想要挑戰你的權威的獅子，如果你不把它打趴下的話，那麼就會有越來越多的獅子過來挑戰你。
一旦讓其他的獅子看到你的軟弱，你就危險了。”
久多良木健將一張苦臉擰得跟麻花一樣，越想越覺得是個死衚衕。
……
“戰爭已經打響了。不要心存僥倖。”
出井伸之嘆了口氣，捂着額頭，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痛，頭痛欲裂。
這也是pokeni給他出的難題。
“從事實上來判斷的話，pokeni收購世嘉之後，就已經走到我們的對立面了，不管我們是否承認這一點，但是事實就是如此。
所以未來在主機市場上面，肯定是我們跟pokeni的戰鬥。
做好戰鬥準備吧。”
久多良木健愣了一下，雖然有些猶豫，不過能從出井伸之這裡聽到這個論斷，其實他的心裡是鬆了口氣的。
因爲最終做出決定的人不是他，而是出井社長。
“那麼我回去就封殺pokeni。”久多良木健說。
“笨蛋！”出井伸之輕聲呵斥到。
“欸？”久多良木健一時間有些傻了。
“先讓pokeni的新遊戲在PS上面發售！”出井伸之說。
“嗯？”久多良木健疑惑地問到，“爲什麼啊，您剛纔不是說戰爭不可避免，我們要做好打仗的準備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
出井伸之從衣兜裡面掏出一張手帕來擦了擦額頭上面的汗，6月份的天氣也太熱了。
“但是呢，不應該由我們來主動切割。”
“嗯？”這個久多良木健就不能理解了。
“pokeni還沒有跟我們撕破臉，就因爲青智源收購了世嘉就要跟他翻臉的話，這個理由也難以成立。”出井伸之說，“我們之前也沒跟pokeni簽訂任何協議，他們也不是我們的第二方，不存在違約行爲。
而且青智源也沒有表態要不要跟我們做切割，這種時候沒有必要做出過激的行爲。”
出井伸之再次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冷笑着說，“這是pokeni給我們出的難題，要讓別人看我們的態度，究竟是將他當做挑戰者給打死呢，變成山內溥那樣，還是說可以一邊競爭一邊合作，走不一樣的道路。
但是後者明顯要更加困難一些。
前者我們有先發優勢。
如果青智源想跟我們正面競爭的話，他會主動切割的，到那個時候我們再啓動先發優勢來封鎖他，讓pokeni的遊戲沒法登陸PS平臺，這樣會更加穩妥。”
出井伸之說，“不要慌張，先穩住第三方。
不要重蹈壬天堂的覆轍。”
把難題拋回給pokeni，而不是留在索尼，這是出井伸之做出的判斷。
“哦，懂了。”久多良木健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等待pokeni來切割，對外我們也有說法，索尼沒有拋棄第三方，但是第三方拋棄我們，那就不得不封鎖他們了。”
“嗯，就是這樣。”
出井伸之深深吸了口氣，“等我先解決了舒爾霍夫再回頭收拾他們。”
解決索尼內部的隱患，比起pokeni來說更加重要和棘手，大賀典雄放在他面前的最大難題，並不是來自於外部的壓力，而是內部。
索尼北米總裁舒爾霍夫一天沒有被搞掉，出井伸之就沒法集中索尼的力量來進行有效的攻擊，更談不上做他心目當中的改革。
每一步的阻力都很大。
pokeni真的可以往後再稍一稍。
“如果青智源不打算跟我們切割呢？”久多良木健繼續追問到。
“那不更好嗎？”出井伸之瞪了他一眼，“pokeni每年遊戲銷售量高達幾千萬，他們在PS平臺上面賺錢就是我們賺錢。
幹嘛要跟錢過不去呢？”“嗯，明白了。”
“而且，青智源肯定會切割的，沒有理由買了世嘉還不發動戰爭。”出井伸之皺着眉頭說，“久多良木桑，其實說到底，最後要拼的是硬實力。
實力足夠強的話，第三方永遠是我們的，而且我們還有先發優勢，這麼大的優勢，不是一下子就能逆轉的。
而且資金也是硬實力的一部分。”
到時候打價格戰什麼的，也是一種手段。
雖然出井伸之沒有明說，不過久多良木健是個聰明人，很快就get到了他的意思。
PS的成功，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燒錢燒出來的，世嘉土星每發售一份就要虧損5、6000日元。
難道PS就不虧損嗎？
只不過在燒錢獲得了市場之後，軟硬比足夠高，可以貼補虧損費用而已。
至少從這個層面來說，索尼其實是很有優勢的，PS佔據市場，未來PS2只要燒錢就能讓pokeni失血，比的就是各自的硬實力。
不論是從硬件技術還是資金上，久多良木健都認爲沒有輸的可能。
當然，這一切就像是出井伸之所說的，要先解決掉公司內部紛爭，停止內耗才能完成。
要不然每個部門都要花錢，尤其是北米那邊，舒爾霍夫收購公司完全沒有考慮過集團的總體營收狀況，索尼掙得多也花得多，再怎麼下去的話，其實再有多大的體量和掙錢能力也扛不住的。
出井伸之的改革，一是要裁掉公司一些性價比很低，甚至是拖後腿的部門，第二就是要將公司的害羣之馬給清掃出去，把權力收回來。
做到這些之後，再進入新的領域當中，集中金錢和力量來實現他所暢想的索尼數字化。
現在索尼集團的欠債還高達1.9萬億日元呢。
既要開源節流，又要發展，談何容易。
真正要跟pokeni打仗的話，就要做好一切的準備。
不止是技術儲備，資金儲備也是關鍵性的一環。
其實就像之前巖田聰分析的那樣，現在的出井伸之，在沒有幹掉舒爾霍夫之前，他是不想出什麼亂子的。
“好的，我已經全部明白了。”久多良木健認真地點了點頭，準備離開。
“不過呢。”就在這時，出井伸之又叫住了他。
“嗯？”
“關於獅羣效應。
記住一點，對於第三方遊戲商來說，現在我們的態度很重要。
他們從來不關心現在如何，最後誰是贏家，他們就跟誰。
你看看史克威爾。
再看看SNK，哪裡有什麼永遠的合作伙伴。
說白了就是，只要我們能在未來的主機戰爭當中把pokeni給打趴下，那麼他們就會倒向我們。”
“好的，記住了。”久多良木健認真地迴應到。
說真的，今天這一次談話比久多良木健想象中的更好，外界很多人都覺得出井伸之能力不行。
但是久多良木健卻不這麼認爲。
出井伸之的能力手段其實都挺高明的，未來公司內部必然會被他捏合在一起，弄掉北米總裁舒爾霍夫只是個時間問題而已。
久多良木健相信在出井伸之的帶領下，搞不好未來的索尼會變得更加的強大。
……
既然已經分析清楚了，那麼久多良木健也沒有什麼顧慮，直接邀請青智源出來吃飯。
將皮球踢回給他。
一見面，久多良木健就笑了起來，“恭喜恭喜，pokeni收購了世嘉。真的很了不起。”
青智源還沒落座，看着他臉上的笑意，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哪裡哪裡，只不過是時機正好罷了。”
“來來來，青社長坐下說。”久多良木健熱情地招呼到。
青智源於是坐了下來。
兩個人一邊吃飯一邊閒聊着。
“久多良木桑，”青智源笑着說，“你知道吧？公司是公司，個人是個人，我們一直都是好朋友，這點沒變對吧？”
“那當然。”久多良木健給他倒上酒，“我可喜歡青社長了，每一次跟你一起吃飯聊天都能學到好多新的東西。”
久多良木健還真的是個公私分明的人，所以他才能夠跟競爭對手世嘉的主機研發部部長佐藤秀樹一起吃飯，還保持着長期深厚的友誼。
久多良木自己也想得很清楚的，在索尼公司爲索尼考慮，但是並不見得未來真的就一直能在索尼，今天的敵人或許明天就是自己的朋友。
搞不好有一天他也會去pokeni呢？
所以說，將公司關係代入個人感情的人就太不明智了。
“哪裡哪裡，明明是我向你學習纔對。”
既然雙方達成了【友情】和【公司與個人分離】的這個共識之後，剩下的內容就好聊了。
酒過三巡之後，兩個人都有些微醺。
久多良木健開玩笑地埋怨到，“青社長，你這次可把我給害慘了。”
“欸？”青智源斜眼笑了起來，“怎麼說？”
“你明明是我們重要的第三方，結果直接將世嘉給買了下來，青社長你難道不是爲了以後開發遊戲主機嗎？”
“哈哈哈……”青智源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傢伙真是可愛得要死。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我們收購世嘉，只不過是覺得世嘉有他的價值，但是我答應過大川功社長，不會干預世嘉的運作的。”
媽的，這隻小狐狸。
久多良木健心想，青智源還真的是滴水不漏啊，你這問題回答了就跟沒回答一樣。
但是，問題在於世嘉現在在開發遊戲主機啊。
其實也相當於默認了要進軍主機市場。
“那麼，pokeni以後還是索尼的第三方嗎？”久多良木健笑着追問到，“我記得你們的新遊戲好像要發售了吧？
叫什麼來着？
《蟲師》。
對，蟲師。”
“那肯定的啊。”青智源面露微笑，迴應道，“蟲師都要發售了，我們之前不是已經通過你們的審覈了嗎？
既然已經決定了的事情，肯定還是要發售的。
幹嘛跟錢過不去呢？”
“啊……”
久多良木健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不過很快就平復下來。
“這樣啊，那可就太好了。”
“是啊，還請久多良木桑多多關照。”青智源笑了起來。
不過呢，兩個人雖然表面上一團和氣，不過在看到對方的眼神的時候，彼此心裡面就已經有了判斷——
《蟲師》大概率是pokeni和索尼合作的最後一款遊戲了。
青智源沒有撕破臉，索尼也沒有直接撕破臉。
就此告別，未來就是各自爲戰。
大概是這種覺悟吧。
心照不宣，兩個人都沒有說破，不過換個角度來想，這或許是最好的告別方式，也能讓雙方保持最大的體面。
“真好。”
久多良木健重重地嘆了口氣。
“來來來，青桑，再喝一杯。”
……
第二天一早，青智源回到公司，第一句話就是——
“各位，做好戰爭準備！”
“我們跟索尼之間的戰鬥已經打響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