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三月下旬,一天早上,巳時剛過,原本安靜的楊家所在的巷子裡,傳來車馬的喧鬧聲。其間更有孩子們肆意的跑動、哄吵。
劉山家的醜醜當先衝進院子,邊跑邊扯着嗓子衝楊家喊道:“楊嬸嬸、楊嬸嬸,快出來,你家來客了。”
鄭氏正在指摘冬兒縫衣服的針碼不夠均勻、做事不夠用心。聽到外面隱約的喧鬧,不以爲意,直到聽醜醜在院子裡震天的喊聲,才自語道:“這是誰來了?醜醜這個臭小子,喊這麼大聲。”一邊嘴裡說着,一邊穿鞋下地,打算迎出去。
大春也從炕上下來,打算一同出去迎接,還說道:“是不是我師傅來了。”
坐在炕梢的冬兒撇撇嘴,大春就是個笨蛋,他的木匠師傅來了,會惹出這麼大的動靜嗎?
鄭氏還沒走到門口,就被醜醜一頭撞進來。醜醜已經從冬兒剛來時、還幼嫩可愛的小包子,長成一個標準的、六七歲瘋鬧的討嫌鬼。
滿臉灰土的醜醜,大睜着黑亮的眼睛,上氣不接下氣的對鄭氏說:“嬸嬸,你家,你家來客了。兩輛大馬車呢。好富貴啊!”
鄭氏看了看大春,那就不是羅木匠了,會是誰呢?
聽到醜醜說來客好富貴,想着也不是一般人家,鄭氏急忙迎出去。
看着鄭氏和大春兩個迎出去,冬兒心想:這大概就是那個張爺搞出來的動靜吧,只是不知道他打算怎麼做。
這時院子裡已經涌進十幾個大小不等的孩子,三三兩兩的散落在這個不大的院子裡。喜春嫂子手裡拉着醜醜,站回到自家門口,滿臉驚愕的看着院子裡的情景。
而院門口已經被一輛華麗的馬車堵住了。
車門打開,踏上車伕放下的條凳,當先跳下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鬟。
那丫鬟一身紫色繡紋綢鑲深藍底淺紫紋闊邊衣褲。髮髻上簪着一支銀花疊翠簪,鑲翠銀耳環。面色白皙,杏眼黛眉,很是漂亮。
丫鬟下來,先扶下一位身穿藍色衣褲,頭髮梳的一絲不苟,身形板正的中年嬤嬤。
然後,丫鬟和嬤嬤兩人再攙扶着一位頭戴長帷帽的窈窕婦人下車。
那婦人帶着的帷帽幾乎垂到了膝蓋,只看得見帷帽下方露出的一小段大紅緞面斗篷,和一雙時隱時現的紅色底繡金色菊紋的高幫繡鞋。
隨着婦人下車的一個紫色綢底鑲湖藍淺紫紋闊邊的衣褲丫頭。丫頭下車站定後,走到華貴婦人身邊,給婦人整理帷帽。
幾人下車,剛站到楊家所在院子的門口,就看到迎出來的鄭氏。
當先的那個嬤嬤,穩穩地走上幾步,笑着說:“這位就是楊記喜糖鋪子的東家太太吧?婢子這裡給楊家太太見禮了。”說着,對着鄭氏,中規中矩的屈膝福了一福。
這個通身大氣的嬤嬤的一番做派,看的鄭氏心驚不已。不過一個下人,就有這樣的氣派、威勢,後面的那個貴婦會是怎樣高貴的身份?自家哪會有這樣的客人?
鄭氏心裡驚疑不定,人卻連忙深深地屈膝彎腰行禮,嘴裡直說:“這位嬤嬤您多禮了。我們這些窮苦小民可不敢當。”
那個中年嬤嬤緊走兩步,上去扶住鄭氏。
鄭氏就着那個嬤嬤的手直起身,有些戰戰兢兢地看了看嬤嬤身後幾個衣着華貴的人,困惑的問道:“敢問您老,您這是……?”
中年嬤嬤笑道:“楊家太太可不興這麼客氣。老奴姓徐,楊家太太叫我徐嬤嬤就行。這是我家奶奶,我們奶奶早就想來看看您家的冬兒姑娘,這不,才得了空,就冒昧的來了。您可不要見怪纔好。”
鄭氏影影綽綽的能看見院門外,還有人在走動,倒騰着什麼東西。這是要做什麼?會是什麼人來看冬兒?竟然擺出了這麼大的陣勢。
而且,那徐嬤嬤的一番解釋,說的鄭氏更是一頭霧水,難道這些人是冬兒的相識?不大會吧?自家孩子什麼身份,自己還能不知道嗎?
這麼想着,鄭氏忙回徐嬤嬤道:“看您說的哪裡話。”接着問道:“只是,您家奶奶是……?”
中年徐嬤嬤掃了一眼四周,笑着說:“楊家太太,外面說話甚是不便。您看,我們進屋裡說話可好?”
院子裡擁擠的大人孩子們不說,就是院子外面也開始有男男女女的人們,不斷的在門口擁擠、探頭探腦、竊竊私語。
看着貴婦一行人的明淨、絢華,更襯出自家的寒磣、簡陋。可是,當前這情形,的確不好再在院子裡說話,勢必要讓進屋裡了。
鄭氏忙讓道:“嬤嬤請,您幾位屋裡請。我們窮苦人家,家裡粗鄙簡陋。失禮處,您不要見怪纔好。”
徐嬤嬤也客氣道:“楊家太太客氣了。”轉回身招呼道:“翠喜,扶奶奶進屋。蓮喜,去招呼婆子們進來。”
招呼了其它的人,徐嬤嬤自己和當先的那個紫衣丫頭翠喜扶着一直不語的華貴婦人,跟着鄭氏的引領走向楊家。
後面,另一個紫衣丫頭蓮喜,則走出院門。轉眼功夫,就捧着一疊絲製品,領着四個壯實的婆子回來。那些婆子的手裡分別捧着雕飾精美的匣子、光彩流轉的綢緞,提着古樸厚重盒子,隨着蓮喜,流水樣的走進院子。
前面,鄭氏才把貴婦和丫頭讓進門,正打算和徐嬤嬤推讓一番,那個徐嬤嬤卻站下了。
徐嬤嬤笑着對跟在後面的大春說:“您是楊家大爺吧?真是對不住您。您看,這屋子不大,男女不好一處相處。您可否賞光,讓我家家人伺候您去喝杯茶,可好?”
說着,對着後面示意。
院門處,一個衣着得體的中年僕人,看到徐嬤嬤的眼色,急忙上前,對着大春躬身,說道:“楊家大爺,請您賞臉,讓小的服侍您去喝杯茶。”
大春從出了自己家門,就被這一行人的富貴華麗驚住,開始了難以置信的圍觀旅程。這時,更被這家人的講究和規矩驚到,聽着那個神情刻板、氣勢逼人的徐嬤嬤的話,根本沒回過神,就懵懵懂懂的跟着那個中年僕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