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秋雨又淅淅瀝瀝的落了下來,陰沉沉的蒼穹下滿眼蕭瑟荒蕪,一隊隊衣衫襤褸,意志消沉的士兵正匯聚成一條灰色的河流,狼狽不堪地向西流淌。
沿着京滬鐵路,公路向西的道路上擠滿了從淞滬戰場上退下來的部隊,他們拖着疲憊的身軀倉皇地逃亡,斑駁骯髒的軍服上依稀可見斑斑的血漬。
傷兵們拄着木棍深一腳淺一腳地淌在泥水裡,從包裹着傷口的繃帶之中滲出的鮮血已經變成了暗紅色,覆蓋了灰色的泥漿,他們那硝煙薰的烏漆墨黑的面龐上麻木而消沉。
日軍第十軍六個精銳師團於十一月五日夜悄然從杭州灣登6,出現在淞滬戰場中國守軍的側後方,日軍登6後迅攻克松江等地後分兩路進攻,一路沿太湖南岸直撲南京,另一路兵鋒直指青浦等交通樞紐,戰場形勢急轉直下,在正面鏖戰近七十萬中**隊即將陷入被包圍的危險境地。
面對危急形勢,中國第三戰區統帥部不得不制定新的作戰計劃,爲了鞏固國都南京的守衛,下令上海守軍撤出戰鬥,退往後方吳福一線國防工事,交替掩護向後撤向南京。
當中國上海守軍交替撤出時,僅隔一天,英明的蔣委員長因九國公約即將在比利時都召開會議,爲爭取國際支持,要求已經開始逐步撤出的上海守軍返回原有陣地繼續堅守至少一星期,命令朝令夕改,正在有序撤出的部隊頓時陷入了混亂之中。
時值通訊不暢,有的部隊遵守命令返回攻打已經放棄的陣地繼續堅守,有的部隊沒有接到命令繼續後撤,幾十萬軍隊亂了套,加之日軍追擊部隊行動迅,加上天上的飛機對中國混亂的中國守軍進行狂轟濫炸,以至於原本有序撤退的幾十萬中國守軍陷入一片混亂狀態,最終演變成爲了一場大潰敗。
中國守軍在淞滬這片血肉戰場上鏖戰近三月,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身體上都疲憊不堪,已經到了強弩之末,許多部隊已經整補了五六次,老兵大量陣亡,新補充進來的新兵都是一些學生兵和未經訓練的青壯年,面對這樣的混亂局勢,更加惶惶不可終日。
撤退的大路上一片喧囂,隸屬於不同的部隊的士兵混雜在一起,此刻已經完全亂了套,士兵找不到長官,長官也找不到自己的士兵,所有人都在埋頭逃跑,因爲鬼子兵的追擊部隊已經攆着屁股後面追上來了,想要活着就得跑。
抵抗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部隊散了,人心亂了,隊伍也不好帶了,即使有那些滿腔熱血的青年軍官想要帶隊阻擊日軍,但是獨木難支,很快就被擊潰,打散然後又混進了潰敗的隊伍。
所謂兵敗如山倒就是如此,許多人不甘心就這麼將一個又一個陣地丟失,不甘心將這付出了無數鮮血和生命守衛的土裡拱手讓給日本人,但是大軍潰敗了,再不甘心又如何,只留下滿心的悲憤。
荒蕪的山崗上,裹着骯髒邋遢軍服的一七四師補充團團副劉明楞楞地望着擁擠喧囂的大路,滿臉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爲什麼就敗了呢?
士兵不可謂不驍勇,堅守在滿是泥漿屍體的戰壕內死戰不退,忍飢挨餓,缺衣少藥,沒有彈藥就用血肉之軀同鬼子肉搏,白刃戰,鮮血染紅了大地,屍體堆積成山,可是結果還是敗了,敗得糊塗,敗得徹底。
有佩戴着將官肩章的年輕軍官雙目無神地跟着隊伍走,走着走着就嚎啕大哭,他們千里迢迢奔赴戰場,弟兄死光了,最終還是敗了,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
“以何顏面回去面對家鄉父老啊!”軍官在慟哭,在仰天嘶吼,意志消沉狼狽不堪的士兵們依然在面無表情的走着,以爲他了瘋。
砰——血花噴濺,悲憤的年輕軍官太陽穴出現了一個血洞,滿臉憔悴的軍官選擇以自殺來結束自己的性命,身體和那些戰死在這片土地上的士兵一樣,永遠的長眠在了這裡。
“劉團副,快走吧,鬼子就要追上來了。”滿臉血污的連長李鐵柱看到團副劉明眼睛盯着那自殺死去的軍官,擔心他也想不開,急忙簇擁着他跟着隊伍撤。
“唉……”劉明看着那倒在路旁水溝裡的年輕軍官,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搖頭,拄着棍子繼續後撤逃命。
……
清陽港公路橋頭無數的人頭攢動,狼狽不堪的士兵們面色倉皇,坐在汽車之中的高官大員們滿臉的煩躁,司機使勁地摁着喇叭,刺耳的喇叭聲不斷響起。
由於撤退的混亂和倉促,大多數的橋樑由於沒有受到保護,已經被鬼子的飛機炸燬了,撤退的部隊只能從這座僅剩下的公路橋撤向崑山,然後順着京滬鐵路撤向蘇州,無錫,所以這裡變得擁擠而喧囂。
江南地區水網縱橫交錯,那些橫亙的水網溝渠成爲了撤退部隊的要命的攔路虎,他們只能夠沿着幾條主要公路和鐵路撤退,在這些道路上擠滿了撤退的潰兵和逃難的百姓,牛車,馬車包裹讓道路水泄不通。
鬼子的飛機在這幾條道路上空來回的盤旋着,機槍低空掃射,丟炸彈,讓這條撤退的道路變成了一條死亡之路,路旁熊熊燃燒的房屋和支離破碎屍體更加增添了幾分淒涼悲慘景象。
“快點!快點!”一名87師的團副正在大聲地催促着,幾十名國.軍士兵正在青陽港上下忙碌着安放炸藥,準備炸掉這座公路橋,遲滯日軍的追擊部隊。
“所有人退後——從其他地方過橋吧,這裡的橋炸了!”一排荷槍實彈的士兵擋住了撤退的隊伍,隊伍頓時引起了一陣騷亂。
“等我們過去再炸橋吧!”
有人在大聲祈求:“鬼子已經追上來了,讓我們過去吧!”
“給老子們讓開路,不然老子開槍了!”也有人擡高了槍口,對準了擋住去路的87師士兵。
“弟兄們!對不住了!我們也是有軍令在身,奉命炸橋,如果這橋要是被鬼子奪了去,誰都活不了,你們還是另找地方過河吧!”87師的團副扯着嗓子喊着,但是依然壓制不住騷亂。
“孃的,87師的那幫孫子要炸橋,咱們過不去了,恐怕得另外找個地方過河。”腦袋上裹着一層厚厚繃帶的楊大樹氣喘吁吁的回到了道路旁,奔到滿臉憔悴的衛生隊長張紅英身旁說。
張紅英白皙的面龐上佈滿了泥塵,看起來更加的憔悴,聽到楊大樹的話之後有些焦急:“這可怎麼辦啊。”
楊大樹嘆了一口氣:“咱們順着河走,看看能不能找到過河的漁船,碰碰運氣吧。”
正在說話間,突然橋頭槍聲大作,有一股國.軍打扮的人突然摟槍開了火,守在橋頭的87師炸橋的士兵們猝不及防被掃倒一片,場面一時間失去了控制。
楊大樹以爲有人鋌而走險要強行過橋,但是突然他聽到那些開槍的人嘴裡嘰裡呱啦的說得不是中國話,這才意識到他們可能是混進潰兵隊伍之中的鬼子兵。
楊大樹拉扯了一把還沒明白怎麼回事的張紅英道:“鬼子兵奪橋了,這裡不能久待,咱們趕快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