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衛,並沒有像日本人想的那樣輕易就佔領。
62師的表現,甚至出乎中國統帥部的意外,從獲知日軍從金山衛開始登陸的那一刻,雲集軍事委員會的高級將領們其實已經將金山衛的守軍當成了棄子。
那些在第三帝國戰地記者眼中的“小草”無論如何頑強,其實,在大人物的眼中,已經註定了被犧牲,他們所有的犧牲,只是爲已經進駐松江縣城的第42軍再爭取半天的時間罷了。
這不是大人物們冷酷,而是,有舍纔能有得,相對於位於日軍包圍圈中的數十萬精銳,別說金山衛一萬守軍,就是松江縣城的第42軍甚至正在緊急馳援松江的第67軍和獨立團以及第23集團軍警衛團,合計超過四萬多大軍,也是從下達軍令之始,就是可以被捨棄的棋子。
而這一點兒,除了底層的官兵可能還不清楚,各師各旅乃至各團主官們其實是知道的。換做是他們坐上那個位置,可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幾萬人死,幾十萬人生,這道選擇題,是再簡單不過了。
大人物們,學會把個人感情拋在一邊,從而做出最合理的選擇。但戰爭,不是考試,亦不是下棋,輸了,可以重來一遍,棋子還是原來的棋子。而戰場上的那些小人物,是有生命的,他們有血有肉,有思維有情感以及牽掛。
他們完全可以在發現自己被上層那些大人物遺棄或者是說已經完成戰鬥任務的時候選擇撤退,哪怕是當了逃兵,那也是屬於小人物們的選擇。
沒人,願意死去。躺在江南冰冷的泥地上,死去。他們,也想再看看爹孃,再看看這片藍天,嗅一嗅家鄉油菜花開的味道。
可是,日本人不給活路了啊!一羣羣土黃色的鬼子在炮火中和機槍的掃射倒下,卻彷彿怎麼也殺之不盡,依舊猶如螞蟻一般的日本鬼子在士兵們的視野裡源源不斷的從大船上坐上登陸艇向岸邊駛來。
從清晨到黃昏,一支又一支預備隊被面無表情的湘軍將領投入戰場。小人物們從開始對死亡的恐懼已經變成了麻木,在衆多戰友的身體被日寇炮火撕得粉碎以後。死亡,在這片可怕的戰場上已經不再讓人恐懼。
不管是日本鬼子死還是自己死,那都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
湖南,雖然距離淞滬還很遠,淞滬丟了,還有南京,南京丟了還有徐州,徐州丟了還有武漢,武漢之後纔是長沙。湖南伢兒們由長沙一路行至淞滬,早已經不是兩眼一抹黑的鄉里娃了,他們走了小半個中國,走了小几千里路了。
可是,這些沒怎麼讀過書的鄉里娃們依舊感到了徹骨的恐懼,這麼多鬼子,如果都進了中國,中國還有活路嗎?哪怕家距離這裡再遠,他們的坦克車和大炮也是開得過去的吧!尤其是在看到諸多同鄉就這麼死去,吃着辣椒長大的湖南伢兒們眼珠子都紅了。
等到下午的時候,日軍登陸作戰依舊進展不大,或許是鬆井石根向大本營狠狠告了海軍孫子們一狀,日軍海軍的飛機出動頻率明顯增多了。
整個金山衛的上空的日軍轟炸機幾乎就沒有斷過,爲數不多的炮兵們只得用最短的時間開炮然後尋找掩體撤離,而日軍海軍艦載機爲了殲滅那些陰魂不散的中國炮兵甚至對村莊進行了轟炸。還好,方圓二十里的居民們早在戰端開啓之前就逃離了家園,不願意走的也基本被62師官兵們用槍逼着離開。
房子被炸燬了,人員的傷亡雖然不是太大,裝備也沒有損失多少,但炮兵卻被牢牢的給壓制住了。就算他們想頂着來自於天上的威脅繼續炮擊,那也是不能的,在中方指揮官眼裡,炮,永遠比人命重要的多。這是很悲哀的事,但卻被所有中國軍人所接受。
因爲,中國窮啊!如果炮沒了,以後就沒了,就得有更多的人去戰死。
至於最前沿的陣地,則是被十幾艘護衛運輸艦的巡洋艦和驅逐艦用艦炮給反覆的犁了幾遍,等到第三波第四波預備隊衝上陣地的時候,其實早已經沒有什麼陣地了,除了一個個大彈坑以外。
第三帝國戰地記者甚至從望遠鏡中看到了中國軍人乾的一件極爲“喪心病狂”的事,雖然這件事他基於人道主義並沒有詳細記錄在他的回憶錄中。中國軍人在沙包盡毀,面對日本人衝鋒的時候,竟然選擇用陣地上戰死的同僚的遺體壘成工事,將重機槍和輕機槍放在其中對敵人進行射擊。
(注:這並不是作者杜撰,事實上在淞滬羅店之戰,也就是川軍第26師和日軍反覆拉鋸的戰場上,失去工事的川軍就用戰友遺體壘成工事向日寇射擊,擊退日軍數次,大量斃傷日寇。那是華夏曆史上最壯烈的一幕,真實的體現了中華軍人以我血肉衛華夏的錚錚誓言。第26師,能站着走出戰場的,全師僅餘600,戰損率達百分之九十以上,隨後的松江之戰,領命支援松江的他們最終僅能出兵127人,但他們,依舊趕赴戰場。請爲他們致敬。)
是的,第三帝國戰地記者僅僅只是看到,在戰友飛濺的血肉中,中國軍人熱血噴灑在自己的陣地上,但他並不知道,在死者爲大傳統精神延續的華夏,將戰友已歿之軀壘成工事的中國軍人心中之痛。戰友已經犧牲,但他們卻還要用他們的屍骨阻擋日寇的槍彈,還要讓他們再爲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儘自己的一份力。
可以說,選擇這麼做的中國軍人,幾乎都是流着淚在向日寇射擊,直到自己倒下,直到自己也變成工事的一部分。
戰場上的中國軍人,流着血流着淚在英勇作戰,望遠鏡裡的中國指揮官亦淚流滿面。
戰至黃昏,已經達到了軍事委員會給出的阻敵時間期限,他已經可以選擇撤退而不用擔心違抗軍令。更何況,前方不斷戰損的將士,那可都是他湘省的子弟兵。率軍由長沙出發的時候,他可是向歡送的父老鄉親們承諾過,要把他們的父親、兒子和丈夫帶回家。
但現在,他已經失言了,最少有百分之六十的兵就倒在前沿陣地上,連進入野戰醫院的資格都沒有了。如果,他現在選擇撤退,除了在登陸作戰中損失頗大的日軍會咬牙切齒的銜尾急追或許會造成更大損失外,這名著名的湘軍將領則想的更遠。
在五十公里外的松江,第42軍正在傾盡全力構築陣地,可是,他們要抵擋的是遠比他們面對的還要多的多的日寇。是的,能下到灘塗上的日軍,最多不會超過兩個步兵聯隊,但松江面對的,或許是。。。。。。
一個師團還是兩個師團,甚至是三個師團?一想到那個後果,湘軍將領的頭皮都不由有些發麻。無疑,川軍第42軍就算構築了比他這裡要完善的多的工事,但所遭遇的壓力,卻高得多。
而且,做爲高級將領,他知道,松江守軍領的軍令是:在松江阻敵三日夜等待援軍抵達。或許,到了這個生死存亡的時候,軍令不軍令的已經不重要,無外乎就是從將軍到士兵把命都丟在陣地上,可松江對於已經開始大撤退的淞滬大軍之重要,完全超過了生命。
第42軍全軍覆滅不過萬餘人送命,但松江若失,則數十萬淞滬大軍極難有人逃得脫包圍圈。數十萬中華最精銳之師若喪,那在短時間內中國將很難再組織如此多的兵力阻擋日寇南下。
到那個時候,就算他帶着剩餘的將士回到家鄉,又能怎樣?家鄉已經被日寇鐵蹄踐踏,家已經不在,等待兒子丈夫父親的親人們又會身在何方?
咬着牙、紅着眼,將手槍拍在指揮部石桌上的湘軍將領命令前線:繼續阻敵至深夜12時,敢退者,殺!言退者,殺!作戰不力,丟失陣地者,殺!
“三殺令”令中國軍人在不可能的逆境中一次又一次頑強的守住陣地,他們用戰友之身壘成堡壘,他們用自己當成可以移動的炸藥包,渾身綁滿了手榴彈,躲藏在泥地裡,當日軍辛辛苦苦從大船上運下的坦克車蹣跚着開至戰場前沿,那些“活着”的炸藥包就會將坦克變成一坨冒着“熱氣”的廢鐵。
從日軍海軍的掠過灘塗低空對中國陣地用機腹機槍猛烈掃射的艦載機往下俯瞰,那中國陣地前沿一堆堆黑乎乎冒着“熱氣”的廢鐵就猶如一坨坨。。。。。。
那是,一位返回航母的日軍海軍艦載機中尉向他的艦長親口描述的,不過這一次,沒有海軍傳統式的對陸軍馬鹿們的嘲笑,唯有一臉的慎重。
中國人,很明顯沒有任何可擊毀裝甲的重武器,唯一有威脅的山炮也被在鄉野中不斷在天上巡邏的同僚們壓制的極少向灘塗陣地發動攻擊了。
可是,擺在他視野裡被擊毀的裝甲車,最少也有二十多輛。
日本海軍中尉只看到了結果,便感到了驚悚和慎重,但他並不知道,每一輛裝甲車被擊毀的背後,是超過十名甚至二十名中國軍人的戰歿。
日軍的步坦協作雖然很渣,但並不代表你就可以毫無顧忌的抱着炸藥包衝向坦克並將之送上天。首先得有人吸引裝甲車的火力和隨行日軍步兵的注意,藏身於泥地裡的士兵纔有機會和裝甲車同歸於盡。
日軍不擅夜戰,但並不是說不敢夜戰,流血流痛了的日軍同樣打出了真火,不計血本打出的照明彈將中方陣地照成一片白地,戰鬥從黃昏一直延續到深夜。
一直到湘軍將領命令堅持到的凌晨,在趁着日軍舔舐傷口的時候,中方守軍收縮兵力,緩緩後撤,但留下的一個負責阻敵掩護主力撤退的步兵營,直到天亮,也未見有人歸隊。
在二十多裡外等候的湘軍將領,一夜之間青絲變霜華。
哪裡來的什麼主力?一個步兵師,守衛陣地一日夜後,兩個半殘步兵團加在一起,也不過一個團的兵力。主力,都丟在了金山衛。
最後那個步兵營,雖無人能退回,但他們,又將日軍生生擋在灘塗上半夜。據有躲在海邊樹林裡的漁民們後來描述的,中方陣地的槍聲,一直到清晨,日寇數十架戰機和十幾艘艦艇艦炮悉數出擊,才徹底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