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屬於超低空的追逐戰,距離地面僅有400多米。
坐在飛機座艙裡向下望去,別說地面上的山峰和岩石清晰可見,甚至連陣地上翹首張望的中日雙方軍人的臉都能看得很清楚。
從遠離七亙村山脈到轉了一個大圈重新殺回這裡,周大鵬和僚機陳不平已經和屬於鈴木正雄的這架日機追逐纏鬥了超過4分鐘三十多公里。
雙方皆開了加力,如果有攝像頭,你可以看見,座艙內雙方飛行員的臉上都冷峻如鐵。
臉色無比難看的鈴木正雄不僅是因爲他目前的位置處於劣勢,正被中國人的戰機在尾部追逐鎖定,更糟糕的是他座下的96陸攻已經達到極限的航空發動機甚至開始劇烈抖動震顫,最大航速450公里每小時的96陸攻被他以近500公里航速狂奔,只要再過一分鐘,不需要中國人的機槍把他打成碎片,他的飛機就得自行解體。
按常理來說,他現在最應該做的,不是繼續在低空被中國人的飛機如芒在背的追逐着,而應該是迅速拉起機頭,在合適的高度減速,在中國人飛機的機槍子彈掃射中他的飛機之前爬出座艙,跳傘。
不管傘落地點在那裡,他活命的機率都超過百分之八十,一個活着的日本飛行員俘虜對於中國人來說,自然是遠比一具屍體有用。
可是,他能逃嗎?或者說,他還有資格逃嗎?在追逐戰之前,他率領的兩個中隊24架戰機,已經只剩下7架,而中國人的戰機,卻未損失一架。0比17的戰損比將創下日軍陸航甚至是包括海航在內最高紀錄。
這個記錄創造的恥辱甚至比在四年前第八師團折戟於長城和熱河兩萬多人戰死的恥辱更大,好歹,據戰後中國統計,中國軍方參戰的三個團7000多人,亦死傷超過5000人,戰損比爲1比4。
更讓鈴木正雄難以接受的是,在恥辱的戰損比的刺激下,他沒有逃,率領着6架戰機重回戰場,以必死的決心想改變恥辱的結局,但收穫的卻是更多恥辱。
追逐戰發生以後,短短几分鐘內,無線電通話器裡,不斷響起己方飛行員臨死前或跳傘前的告別,從一個到兩個,再到五個六個,直到通話器裡一片靜默再無同伴的聲音,可是,日軍陸航中尉依舊沒有收到一架擊毀敵機的通報。
包括他自己,也沒有,還在中國人的追擊下苟延殘喘。
到現在爲止,戰損比已經變成了0比23,一個讓鈴木正雄完全絕望的數字。這個數字,對於鈴木正雄這個中尉中隊長來說,他活着,甚至比死亡更要痛苦。他的家人,不僅會丟失他這個陸航中尉的榮耀,而且還將會因爲創造恥辱記錄的他從此墜入萬丈深淵,他甚至已經透過眼前的虛空,看到了父母妻兒在無數人的嘲笑和譏諷中艱難度日的模樣。
死亡,雖然令人恐懼,但,每個人,都有自己深愛的人啊!他們,比生命更重要。
臉色愈發冷峻的鈴木正雄臉上露出了一絲瘋狂,繼續壓低機頭,繼續深踩油門加力,絲毫不顧航空發動機抖動的愈發厲害,甚至開始冒出了淡淡煙霧。
其實,做爲鈴木正雄的對手,周大鵬那架尚未達到極限值的魔改P40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的發動機還未達到最大負荷沒有問題,但他的油料卻是不能和只從100多公里外飛來的日機相比,同樣開着加力的他也只能無奈的看着油料迅速消耗,如果在30秒之內他不能擊落視野中那架狡猾而頑強的敵機的話,他的油料將會降到一個可怕的存量上,他再也沒有把握飛回630公里以外的延安飛機場。
他同樣不會畏懼死亡,但他更不願丟棄戰機,戰機貴重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現在日本人已經封鎖了沿海的運輸通道,整個中國現在已經沒有從國外進口運送回國內的海運了。
美國華人在戰爭之初再度發起捐款購買的四十架戰機零件還停留在檀香山的港口,無法運抵國內。現在,“航空義勇軍”的飛機是戰損一架就少一架,無法得到補充。
未來的戰爭還很長,他必須得爲“航空義勇軍”們留下足夠可供和日寇戰鬥的武器。
他必須在30秒內擊落這架敵機。
視野中,負責誘敵的陳不平的僚機已經依靠嫺熟的技術以側轉並低空減速的方式脫離了日機的鎖定。日機放棄了同樣側翻露出脆弱的機腹去追逐陳不平,反而繼續壓低機頭,向300米甚至更低的低空俯衝。
臉上露出一絲遺憾的周大鵬將手從機槍扳機上鬆開,日機真的夠狡猾,只要他側翻,他已經提前鎖定敵機可能翻轉位置的瞄準鏡就可以徹底鎖定他,兩挺12.7毫米機槍就能透過敵機脆弱的機腹將之打爆。
可是,狡猾的日本飛行員並沒有上當,反而是向更低空俯衝。
只是,這樣就能逃了嗎?周大鵬狠狠一推加力杆,同樣深踩油門,絲毫不顧低空失速繼續狂追頑強至極的日機。
只需要給他10秒,他就有信心追上敵機,並將之打爆,無論是他拉昇還是做企圖躲避的機動。
在這樣的低空中做機動,或許自己都能撞地面上去。
兩架飛機一前一後風馳電掣般的從七亙村陣地上空不到300米的天空上掠過,強烈的氣流在地面上形成一股狂風,吹得人的眼睛都睜不開。
但很多人,無論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都捨不得閉上眼睛。甚至,連獨立團各陣地上早已準備好的MG42重機槍集火射擊的陣地都無人開火,就這麼趴在地上看着兩架都塗着太陽卻不同顏色的飛機在自己並不遠的頭頂上瘋狂追逐。
那是屬於天空的戰鬥。
雖然對日寇無比痛恨,但這個孤軍依舊還在奮戰的日機飛行員的頑強卻很難讓人產生惡感。從人性的角度來說,每一個明知必死卻依舊還選擇抗爭的行爲,都是一種精神,這種精神甚至超過了民族間生與死的大仇。
不經歷戰場,你無法明瞭屬於軍人之間的那種奇妙情感。
地面上中國軍人沒有開槍,只是在等待,等待着那架塗着七顆紅星的己方戰機將那架同樣代表着頑強的日機打爆,等待着最後勝利的來臨。
對於中國軍人來說,是在壓抑着興奮,空戰的勝利,幾乎已經註定了地面戰爭的結局。
而對於地面上的日本人來說,那幾乎是一種心碎的等待。大日本帝國的雄鷹在中國的天空上折翅,一架又一架帝國雄鷹在中國人飛機一次又一次的可怕編隊衝鋒中隕落。
到現在,唯有一架還在抗爭,還在戰鬥,雖然處於絕對的劣勢。
只是,絕大多數日本人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是等待着最後一架帝國雄鷹隕落?還是在等待着帝國雄鷹奮起反擊,擊落一架中國飛機給他們打上一支強心劑?
前者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九十,後者的可能性更像一個童話。
但無論怎麼說,已經極爲低迷的日軍步兵的士氣,因爲鈴木正雄的不屈,還有了上升的趨勢。
太行山的山,山勢險峻崎嶇,四處峭壁懸崖,山谷尤其多。
鈴木正雄突然駕駛着飛機鑽入了一條寬不過百米,兩側山峰足有300多米的山谷,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
周大鵬毫不猶豫的一頭紮了進去,死死的咬着數百米外的日機不放。但,他,不得不被迫減速。
零式戰機的前身96陸攻雖然在絕大部分性能上不如魔改P40,但就在靈活性上,卻是強於魔改P40。
山谷並不長,也就五里2500米長,對於速度已經高至400多公里時速的飛機來說,不過是十幾秒的事。
山谷的盡頭是一座巍峨寬廣的山峰,鈴木正雄的96陸攻繞着山峰猶如一條在激流中的魚兒,險而又險的貼着山峰右側高速繞過。
在數百米外的周大鵬不得不再次減速。魔改p40可沒96陸攻那樣的半徑轉彎性能,如果不減速,他的飛機就會像一支利箭一樣撞到山上,絕無僥倖。
只是這樣一來,狡猾的日機就利用山峰脫離了他的鎖定追擊,要想再度佔據有利位置可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周大鵬目光一肅,沒有選擇日機繞過山峰的右側,而是選擇了從左側通過。
兩架戰機一前一後一左一右從山谷中躍出再度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只是這一次,地面上的日軍開始歡呼起來。
他們期待的帝國雄鷹利用山谷和山峰的掩護,擺脫了中國戰機的追擊,在瘋狂的拉昇中以一個漂亮的小轉彎,繞着山峰在天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在800米的高空上,對着從山的另一邊同樣躍上高空的中國戰機衝鋒。
周大鵬爲了節省時間,不得不放棄了基本可以保證百分百繼續追擊就可擊落日機的打算,他選擇了更危險的戰略。
他要在日機飛行的前方截住他。
對於鈴木正雄來說,卻是求之不得。
當他從座艙內看到那架該死的中國飛機從山的另一側繞過來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臉上破天荒的露出自開戰來第一次笑容。
0比23的恥辱,或許會變成1比24。
雖然他並不明白中國人爲何會如此不明智的選擇,要知道,他的96陸攻的發動機已經開始冒煙,幾乎不用再戰鬥,他在一分鐘或30秒後就會喪失所有戰鬥力,但,這是這是天照大神給自己的最後機會,也是屬於38航空聯隊的最後機會。
兩架戰機,就在上萬人的眼前,上演了一幕猶如古代騎兵式的對決,迎着對方的刺刀長矛,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