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低下了眼簾，一言不發。
小魏子以爲他被嚇住了，又有點緊張：“好了，你把東西收好，跟我來。”
新進的宮女和女官都要經過訓練。但良妃沒有說對康熙怎麼處理，他們只能看着辦了。
於是，在小魏子的引領下，康熙又去見了乾清宮掌事嬤嬤之一，海霍娜。她也是正藍旗的，而且正在指導格佛荷練習上茶。
康熙遠遠的瞟了一眼，停在這裡等她們走過來。
他對海霍娜的印象很深，這個人也不過是仗着出身混上來的人，資歷老了而已。
終於，她們發現了他。海霍娜遠遠的瞥了瞥：“跪候着吧。”
她們忙着呢。他知道。
康熙聽見了，但是沒動。
他的傷不能老跪。
小魏子過去幫忙說情：“嬤嬤，皇上知道他有傷。而且，他每日可以休息半天。”
還有這樣的人？海霍娜走近了看看，驚訝極了：“怎麼是你？”宮裡不知道他的人不多。
康熙淡定的擡起了頭：“給嬤嬤請安。”
海霍娜看着他的臉就覺得很有壓力，更別提他的身份。她不想教，但是也得裝裝樣子：“你既然來了，一起學吧。”
根本就不用學。
康熙對乾清宮的規矩早就爛熟於心了。只不過要給她們面子，還得裝一下。
即便是這樣也很快了。
海霍娜意外的看了看格佛荷。格佛荷的速度已經很快了，沒想到還有個比她更快的。她剛纔誇格佛荷做得好呢。可見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格佛荷意有所動的挑了挑眉，反倒主動打圓場的對海霍娜道：“烏布里在浣衣局就是要強的，到了這兒自然也比我強，他聰明得很。我可比不過他。”
“不過是個賤婢，怎麼敢跟您相提並論。”海霍娜雖然年長，可也不得不對格佛荷禮讓三分，忙笑道：“乾清宮是什麼地方，容不得這樣眼皮子淺的。”
她說完，狠狠的瞪了康熙一眼。
康熙不說話。
表現得好也有錯。他還有什麼好說。
他知道如果是別人說不定早就讓着格佛荷了。可是如果笨笨的，肯定又是一頓打。
他現在身在底層，也自然知道底層的人是怎麼活着的。只不過，他很不想按照他們的規則來。
他不想屈服，也不想吵架。
跟女人吵架，多掉份啊。他也不擅長。
康熙很安靜。不管她們罵他也好，諷刺他也好，都很安靜。
她們挑不到錯，便也無話可說。
因爲他也是特殊的，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處置的。海霍娜想了想決定了：“你以後做灑掃的活兒，不必到御前去。”
早就猜到了。康熙應了一聲退下。
他沒有回內殿，而是去了布庫房。
良妃已經在那裡了，把批好的摺子交給他看看：“怎麼樣。”
康熙坐下來，摸摸腦袋：“挺好的。不過還得練。”
這裡比浣衣局方便多了，他終於不用再擔驚受怕的跑來跑去。
“好。”良妃出乎意料的痛快。
她接受他的身份，也接受他的習慣。
“那其他的還是老規矩？”灑掃的工作不難，就是繁瑣，他的傷拖不起。
“嗯。朕不是已經安排過了，還問？”良妃有幾分笑意看着他：“回到這兒心情如何。”
康熙眨了眨眼，溫順的說：“挺好，比之前好很多。”
人就是這麼奇怪，經歷了最差的，能得到稍好一點的就會感到滿足。
他知道他肯定不會滿足，但是逐漸往上就不錯了。
他當然也知道，不是這樣就算了。格佛荷不會放過他。他也不會放過她。
但是和她們比起來，良妃卻是最重要的，只要她不許他動手，他便不動。
他終有一天會讓她知道。就算他被壓制着，也能一飛沖天。在此之前，他會非常溫順。
就像一隻老鷹，把利爪掩藏在羽翼下。
良妃聽了他說的有點不信：“這麼聽話？”
“要想在御前待下去，當然要聽你的。”康熙抹抹額頭的汗，傷口還是很疼啊：“我想你也不會想一直看見那個賤人，只要你開口，我就會對付她。除此之外，我安心照顧你就夠了。”
“朕要對付她的時候自然會開口。”良妃給了他一塊帕子。
康熙心裡一暖，痛快的接了過來。
他想了想，又道：“我明天可不可以去看看純禧。”如果不是純禧幫忙，他不會有現在的結果。不枉他平日這麼疼她。她是個好女兒。
常寧是打過他，他一輩子也忘不掉，但是說實在的，不該遷怒於純禧。
除了純禧以外，他也想看看別人。
他也想到了保成。想到他的時候他的心又難受起來了。
他恨他，但是現在他只是個孩子。而且，就算他未來怎麼可惡，現在他做的事情的確是對不起他。
他應該去看看他纔是。
就算他罵他，他也認了。
除了他們，他還想看看其他的阿哥和公主。但是這樣一來，要求太多了，他不知道良妃會不會生氣。
良妃笑了：“幸好你還有點良心。你等着吧。”
“好。”康熙知道她會安排就放心了。但還有一件事：“你，能不能對太皇太后和太后好一點。她年紀大了，不能老氣的。”
其實是太皇太后更重要。太后並非他的親母，論起感情來自然是太皇太后更深。蘇麻喇姑次之，但她在康熙生命中的意義和太皇太后又是不同的。
但良妃和太皇太后的關係，他也清楚極了。
要她對她好真的很難的。
他不再是皇帝了，他不能用命令的口吻跟她說話。
良妃今晚心情不錯，聽他說了這麼多都不生氣，反而一笑道：“面子情我會給的，至於老太太高興還是生氣，那得看你。”
康熙彷彿被刺痛的眨了眨眼。
是啊，關鍵在他。
“就看你想不想讓她高興。”良妃擡手揉揉他的頭髮，沒有說別的。
康熙知道剩下的半句是什麼。
他要良妃對他好，太皇太后自然就會暴躁，他的待遇越好，太皇太后也就越來越差不多要被氣死了。
要是他不幸得到海蘭珠，烏雲珠那樣的待遇，太皇太后肯定就要伸腿蹬眼了。
他要良妃對她好，就等於把自己投進煉獄裡。只有他越慘，太皇太后纔會越開心。
是爲了自己的安逸不管她，還是爲了孝道主動承擔酷刑？
脣邊滑過一絲無奈的苦澀，康熙低下了頭。
直到剛剛鬆懈下來，門外便響起了腳步聲。小魏子在外面說：“主子，延禧宮派人來請。說成嬪肚子疼。”
“請太醫了嗎。朕馬上過去。”良妃快步走到窗前。想了想，扭頭對康熙道：“你先回吧，今天早點睡。”
康熙心一緊，不由自主的便張口喊道：“你等等。”
他喚住了她，他有話要說。
成嬪在前世爲他生下了殘疾的老七，他很不喜歡，也因此一輩子不待見他們。如今命運走到了這一刻，他糾結的在想他們未來會是什麼樣。
如果只是簡單的重複，還不如現在就停止，滑了胎也省得他們將來傷心。
他想得急切，拽住了良妃的袖子：“別去了。”
他有更好的選擇，比起寬慰成嬪,這樣纔是最好的。他也知道這樣想太殘酷了，可是他真的難以抹去這樣的念頭。
他貼近良妃身邊，輕輕的吐露了心思。
他想良妃也會這麼想的，畢竟，到時生下那樣的七阿哥，對於成嬪和七阿哥本身也是一種殘忍的打擊。
良妃臉色陡然一變，冷笑道：“哦，莫非你忘了，六阿哥也是夭折的？照你說的，他也不要了？好，我記得了。”
康熙頓時難堪起來。比起他不待見的七阿哥，他所鍾愛的六阿哥是夭折的。他那麼看重這個孩子，他還記得當年爲了他德嬪才得以晉位。
可是他現在卻是做了什麼？他只對良妃說，他不要老七了。那麼，另一個呢。
如果說他覺得六阿哥還有希望，還可以挽救，那他又憑什麼覺得七阿哥就沒希望了？
康熙臉上一片紅，他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很尷尬。他太理性了，對上感性就只能無法辯白。他不能辯解他怎麼能這般自私殘忍。
這時，良妃已是懶得看他，甩開他的手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