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二,深夜,撈刀河戰場,永興市以西一帶。攻勢如潮,刺刀如林。
數千精銳的模範第二鎮的官兵,藉着月色,在二十門六斤青銅炮的支援下,組成五個營級縱隊再一次向着吳應麒岌岌可危的右翼側面防線發起了猛攻。吳應麒的軍隊從二十二日清晨開始就一直在和明軍鏖戰,打到現在,已經苦戰了超過八個時辰,無論是體力還是對傷亡的承受能力,都已經到了極限。而茫茫夜色的掩護,又給了吳應麒麾下一部分戰鬥意志比較薄弱的湖廣籍府兵偷偷開溜的機會。
和遠道而來,又以“耐苦戰”聞名的甘陝府兵不同,生在湖廣魚米之鄉的湖南兵、湖北兵,他們既沒有特別頑強的戰鬥意志,又因爲熟悉撈刀河附近的地形,知道該往何處逃亡。另外,由於吳國貴、吳世珏和李中山的關係,所以他們麾下的湖南兵對於明軍並無太大惡感,對於大明的“國人政策”也比較熟悉——大明的國人和大周的府兵,其實都是同類,雙方之間也不是什麼不共戴天的死敵。僅僅在三四年前,吳國貴麾下的湖南兵還都是明軍呢!
實際上,這些人對於吳國貴、吳世珏的倒戈,也是存在預期的一邊是養父、養爺爺,一邊是女婿、妹夫,打不過就換一個陣營嘛!
當交戰進行到二十二日深夜,一部分暫時歸吳世琮指揮,現在已經蒙受了重大傷亡,對於取勝已經不報希望,對於改換陣營又早有預期的湖南府兵,就開始三十六計走爲上了。
一開始他們還是三五成羣地逃亡,而當明軍在李中正的親自指揮下,再次發起大規模白刃衝鋒的時候,這些湖南兵就開始整排整隊地逃離戰場。而戰場上的湖北人發現湖南人都逃了,那還等什麼?背後就是長沙湖南長沙!湖南人都不在乎,他們還拼個什麼勁兒?
隨着湖南、湖北籍府兵紛紛逃亡,吳世琮負責的這條戰線終於迎來了土崩瓦解的時刻,在一片茫茫黑暗當中,這位老吳家的“小玉帥”只聽見一陣陣湖南或湖北口音發出的驚慌失措的吶喊“輸嘎噠!輸嘎噠”的,還有此起彼伏的,用嗩吶吹出的,非常刺耳的“嘀嘀嗒嘀,嘀嘀嗒”.對大明軍制也比較熟悉吳世琮知道這是明軍衝鋒號的聲音,而隨後響起響起的一陣陣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和密集的火槍擊發的聲音,則讓他意識到了大勢已去!
因爲喊殺聲和槍聲不是從他的正前方傳來,而是從他的側翼,甚至是側後傳來。
這意味着明軍已經在多個方向突破了他的戰線!
而多年的戰場經驗告訴他,想在夜間重整崩潰的戰線是不可能的
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之後,吳世琮果斷下達了撤退的命令,然後安排了幾個還有餘力的騎兵營充當殿軍,便帶着他的親衛騎兵就奔向吳應麒的中軍。而吳應麒這個時候剛剛打退了一次李輔臣組織的進攻,不過卻打得非常狼狽,他的戰馬被明軍的子彈打死,他自己也從馬背上跌落,還摔折了一條胳膊,吳世琮找到他的時候,兩個醫官正手忙腳亂替他包紮呢!
看見兒子狼狽不堪地出現在眼前,吳應麒都顧不上喊疼了,只是抖着聲問:“世琮,你怎麼來了?難道.”
“敗了,敗了”吳世琮搖搖頭,“湖南兵、湖北兵已經扛不住了,咱們的老秦兵雖然還能堅持,但終究獨木難支.所以孩兒就下令撤退了!而且明軍的燧發槍太厲害,咱們的人死傷太多,打下去無非是個拼光!”
吳應麒幾乎一時都喪失了判斷的能力,這場撈刀河之戰可是事關大周國生死存亡的大戰啊!而且湖南省會長沙就在背後撈刀河戰場的西南,這場決戰要是打敗了,那長沙也別守了,湘江以東所有的地盤大概都會在很短的時間內丟失。接下去大概就是整個湖南,甚至還會加上湖北的長江以南部分!而廣西、雲南、貴州,大概也會相繼淪陷,而湖北的江北部分恐怕也很難保全。
到時候吳周還剩下什麼?恐怕連大周國本身,也將不復存在了吧?老吳家的皇帝夢,難道就到此爲止了?可笑他之前還想和老哥吳應熊爭皇位還爭個什麼勁兒?難道爭個亡國之君來做嗎?
給吳應麒擔任參軍的劉玄初倒還算冷靜,他和幾個參謀對着地圖比比劃劃了一番,最後對吳應麒道:“秦王殿下,長沙城守不得了,咱們必須儘快撤過湘江。只有過了湘江,咱們才能重整旗鼓,再謀出路.”
吳世琮也趕緊對他的老爹道:“父王,咱們現在可以沿着撈刀河撤退,湘江上有咱們的浮橋不管如何,還是先過湘江再說吧!”
“那你三叔怎麼辦?”吳應麒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居然還沒忘記兄弟之情。
劉玄初道:“大王,楚王畢竟是李大將軍的岳父,李大將軍不會對他趕盡殺絕的而且咱們就算死扛也扛不了太久。現在趁着楚王的兵還沒崩潰,咱們還是可以撤出去的!”
這是要丟下吳國貴扛雷,自己先跑.這個劉玄初果然還是精通“關寧軍學”的!
吳世琮吳玉帥大聲道:“父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咱們的甘陝老兄弟還在,就算回到陝甘,也還能找到出路!”
“出路?”吳應麒看了兒子一眼,“世琮,你覺得咱們打敗了這一仗,大周國還能有前途嗎?”
“父王.”吳世琮先給劉玄初使了個眼色。
劉玄初馬上招呼手下的參謀趕緊收拾東西離開,看見人都走了,吳世琮才壓低聲音對父親道:“父王,即便大周沒有將來咱們父子也不等於沒有將來啊!”
“這個.大周沒了將來,咱們還能有將來?”
“父王,您還不是大周皇帝!”吳世琮對老爹說,“您不過是大周的一個王爺.”
“可是你爺爺已經準備讓我當太子了”
“父王,”吳世琮搖搖頭,“這鍋咱們可不能背啊”
吳應麒還想再說什麼,外頭的槍聲、喊殺聲已經越來越近了!
他也知道再堅持不下去了,只好嘆了口氣道:“天意,都是天意啊.看來爲父命中就沒有當天子坐江山的福分!”
他又頓了頓,最後才跺了跺腳,吐出了一個字兒:“撤!”
吳應麒吳靈頓這一跑,吳國貴吳呂歇爾當然就慘了!
因爲李中山這個時候已經通過審問俘虜,知道抄自己後路,差點把自己變成“李破侖”的那個“吳呂歇爾”是自己的岳父吳國貴!
這可太不應該了!
李中山當時就怒了,必須得逮住這個吳呂歇爾不僅是爲了解恨,還爲了湖南!吳國貴可是吳周的湖南總管,湖南各處的折衝府的折衝校尉都是他的部下。
拿下了他,不說傳檄而定湖南,也能爲日後撫平湖南各處,將湖南的府兵變成大明的國人創造最有利的條件。
這個湖南兵.可是湘軍啊!
所以在確信吳應麒、吳世琮的軍隊開始撤離前線後,李中山就將追擊逃敵的任務交給了李中正,然後自己和李輔臣、李來順一塊兒,開始設法包圍吳國貴了。
吳國貴發現苗頭不對,也果斷組織了突圍,但他所處的位置非常不利於他撤離戰場。他的北面是撈刀河,東面是李來順,西面是李中山,唯一可供他撤離的南面又被李輔臣率領的騎兵包抄。
爲了可以突出重圍,吳國貴連忙抽調上萬步軍騎兵向南突擊。但是卻被下馬使用燧發槍作戰的李輔臣、李中山的親衛騎兵阻擋。雖然衝出去一些人,但是大部隊卻誤以爲遇上了明軍模範鎮的阻擊而退了回去,等吳國貴重新組織起第二波突圍部隊的時候,李輔臣手下的一個步軍鎮已經趕到,在吳國貴所部的南面展開了橫陣。
在努力嘗試了幾次突圍未果之後,吳國貴只好率兵退到了撈刀河的一處河灣內,依託河道保護住側後,然後在正南面用長槍兵和火槍手勉強組成防線,來了個固守待援。
仗打到這個份上,李中山、李輔臣、李來順指揮的明軍也已經筋疲力盡,無力對已經變成困獸的吳國貴發起強攻。
於是,李中山一邊讓人在吳國貴據守的河灣南面挖壕圍困——先把吳國貴包圍起來,反正他手頭也就幾天的行糧,吃完了多半就投降了。
另一邊,李中山在得知(通過和顏悅色地向俘虜提問)吳應麒早就在湘江上架好了浮橋,以備不時之需後,就立即命令追擊吳應麒的李中正去搶佔吳應麒留下的榔梨市大營,並且讓他得手後再去試着打一次長沙.看看能不能挾着撈刀河大勝的餘威,一舉攻佔長沙?
就這樣,經過了一整個晚上的調度和重新佈署,到了第二天清晨的時候,撈刀河戰場上的槍聲、炮聲、喊殺聲總算是告一段落。
整個天地間,突然就安靜了下來。苦戰了幾乎一整天的人們,都得先喘口氣兒,好好歇上一會兒了。
而李中山則拉着自己的“好賢侄”,大明忠王李來順一塊兒回了永安市的大營他可還有要事得同李自成的這位侄孫商量呢!
“忠王,這回真是多虧你了!要不是你來的及時,那我可就要慘遭滑慘遭敗績了!”李中山這回看着李來順那真是越看越順眼,要不是他爹和李自成聯了宗,他的輩份比李來順大一輩,他都想和這位大明李忠王拜把子了。
李來順也和李中山一見如故.雖然兩人是第一次見面,但是卻和親叔侄一樣了!
“叔,您這說的什麼話?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您是我叔王,我幫您就是幫自己.”說着,他壓低聲音道,“叔,這個十八子主天下,看來要應在您身上了!”
李中山哈哈一笑:“來順.現在是天下爲主君爲客!哪兒還有什麼主天下?”
李來順笑道:“叔,您的大將軍錄尚書事,也算是主天下吧?不過是主持天下,而不是天下之主。”
“唉,我就是個帶頭大哥,”李中山謙遜道,“況且大將軍或大丞相之職並不是世襲的,甚至都不是終身任職的。將來等平定了四方,我就不做了.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
“這可不行,”李來順趕緊搖頭,“天下即使平定了也是百廢待興,需要您這樣一心爲公的原臣之首,領着咱們一起開創太平盛世啊!”
不得不說,李來順這個忠王的見識還是很靠譜的!李中山對於他的觀點,當然是極爲贊同的!
這個忠王的確是大大的忠良啊!
在確定了李來順是忠良之後,李中山話鋒一轉,就直入主題了,“忠王賢侄,現在被圍困在九江的是吳應熊吧?”
“多半就是此人!”李來順笑着說,“大將軍,您是不是想將他生擒?”
“不必,”李中山趕緊搖搖頭,“忠王賢侄,能不能放他走?”
“放走?”李來順一愣,“叔王,您是想.”
“二吳相爭!”李中山笑道,“吳三桂已經不久於世,等他死後,吳家不是吳應熊就是吳應麒不如讓他們先來個狗咬狗,不管誰勝了,吳家都將元氣大傷。萬一吳應熊做了皇帝,以他的能耐,吳家的大周朝估摸就得二世而終了。”
“這個.”李來順思慮了一番,“叔王,小侄自然是唯您馬首是瞻的,但是我那個爺爺”
李中山皺眉問:“闖王他一心想要吳應熊的性命?”
李來順看着李中山的臉色,連忙說道:“叔王,要不這樣,我讓劉一虎帶兵聽您的調遣,我自己趕回九江,看看能不能勸一勸老人家?”
“那可太好了!”李中山笑着點點頭,“我再給老闖王寫一封親筆信,和他言明利害,請他高擡貴手。”
“那敢情好,有您的親筆信,我爺爺應該會回心轉意的。”
九江,能仁寺,大勝寶塔。
吳應熊在九江的太子行轅,就設在能仁寺中,而他這些日子最喜歡做的,就是登上大勝寶塔,眺望城外的自由天地.而他自己,已經出不去了!
因爲九江城外,除了緊挨着長江的那一邊,其餘地方都有三重壕溝死死圍困。即便是九江北門外的長江水面上,也停滿了密密麻麻的明軍戰船。
吳應熊,現在可以說是上天無門,入地無路.而更可怕的是,現在正督軍圍困他的那個人名叫李自成!
如果圍城的是李輔臣、李中山,他還是有活路的,大不了就是金陵富家翁。可是李自成卻沒有那麼客氣.吳三桂和李自成之間的仇恨,簡直是比天高,比海深。
李自成殺了吳三桂家裡的三十幾口人,而吳三桂同樣背刺了李自成,讓他失去了天下,李自成的至愛親朋也在隨後的十數年間被大清朝殺得所剩無幾.歸根結底,這些人還是因爲吳三桂引清兵入關而死的!
所以李自成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饒了吳三桂.現在他抓不到吳三桂,就只能拿吳應熊泄憤了!
因此李自成的大軍一直死死圍困着九江,圍得那叫一個密不透風!
而且除了圍困,李自成還發動了幾輪猛攻,而終猛攻沒有能得手之後,他又開始了攻心戰!
幾十架古老的配重式投石機,現在就在九江的幾處城門外架了起來,正不斷將塞有勸降信的瓦罐、瓷罐拋射到九江城內。
而這些瓦罐、瓷罐內的勸降信就只有一個意思,就是隻要吳應熊一人.城破之後,其他人都可以活!如果有人願意開城迎大明,那大明李忠王一定會重重有賞!
所以吳應熊,現在已經插翅難逃,九江也陷落在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