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壽年總算是見到了這個頗具傳奇色彩的男人。
和他想像中的有些許不同,本以爲這個號稱國軍“戰神”的人會是一個身材魁梧,凶神惡煞,讓人見而生畏的男人。可是見了以後,才發現這個讓鬼子膽戰心驚,唯恐避之不及的人,居然會是如此消瘦,特別是左臉上那道長長的傷疤,讓他記憶深刻。
“孫將軍,久仰大名。”區壽年以堂堂少將師長的身份,給了這個自己尊崇的男人,敬了一個軍禮,然後才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這纔是平級間的禮節,敬的那個軍禮只是作爲一個軍人,給予對方的一個算是敬意吧。
孫玉民的右手擡到了胸前,猶豫了一下,又放了下來,握上了區壽年伸來的手。他本來是想回敬一個軍禮,可是一想到自己早已經脫離了國軍的隊伍,又打住了那個動作,對於人家表現出來的友善,自然不會用冷屁股去對待。
幾句寒喧和客套話以後,兩個人握着的手才分開。
孫玉民指着仍還在冒着濃煙的大宅子說道:“火勢太大,我的人拼殺了半天,已經累壞了,這火就交給區師長的人去撲了,順便把打掃戰場的事也一併歸還。”
他後一句話其實說的心不甘情不願,但是沒辦法,這場仗本來就是從人家手上求來的,而且人家兩個團在這看着,還有兩個團在那邊防備着,如果自己搶了繳獲和打掃戰場這活,鬼知道這姓區的會是個什麼態度。
“走,一起去看看,鬼子這次給了咱們什麼樣的收穫。”
區壽年是個老江湖,怎麼會聽不出孫玉民話中的那份不捨得,對於這個自己敬佩的人,他打算分上一杯羹,也不枉他這半天給自己帶來的震撼。
“區師長請。”
孫玉民一聽這話,就知道自己有戲參與“分髒”,立刻笑眯眯地作了個請的手勢,然後領着他往王家大宅走去。這副樣子,完全不像一個赫赫有名的戰將,倒像是一個阿諛諂媚的小人。
孫玉民沒有料到自己放的這一把火會如此的兇猛,從王家大宅蔓延到了佛子嶺鎮,如若不是176師人多勢衆,還真是一時半會撲滅不了。
待士兵進去燒得千瘡百孔,已然是一片廢墟的王家大宅轉了一圈,確認沒有危險後,孫玉民和區壽年才踏進了這個曾經富甲整個霍山,甚至是六安的王家大宅。
一進到屋子裡,首先看到的就是三具已經燒得半焦的屍體,一具在窗邊,一具在柱子旁,一具在柱子附近不遠的大廳中間。整個屋子裡全是火場的糊味,還時不時地夾帶着一股惡臭,不用說都知道,是這三具半焦的屍體傳出來的。
區壽年用手帕捂着鼻子,嫌棄的說了一句:“找幾個人,挖個坑埋了,省得噁心。”
“區師長,這事讓我來處理吧。”孫玉民接着區壽年的話說道。雖然屍體已被燒成了半焦,但是他一眼就看出了屍體是誰。窗邊的是胡海龍,這個可敬可佩的漢子,最終還是選擇了和王得貴共生死;柱子邊上的是王得貴,他半邊腦袋都凹進去了,看起來像是自殺;而王得貴附近不遠的大廳中間是一具女屍,因爲沒有挨着什麼易燃的東西,屍身保持得較好,只是孫玉民不認得,他不肯定這個年近花甲的婦人是胡海龍的夫人還是王得貴的夫人。
可不管是從道義上講,還是從情義上講,他都有義不容辭的義務替他們收屍。道義上,他孫玉民欠着胡海龍的人情,一直都沒有機會報到,現在人家死了,收個屍還不是應該的嗎?情義上,王得貴是王豔茹和王有財的親爹,是周善軍的岳父,雖然自己不太喜歡這個作惡多端的大財主,可是替他們收屍不是天經地義的嗎?何況周善軍和王有財兩人此刻正被176師的人攔在火場外,長官在裡面查看“收穫”,怎麼可能會讓外人進去呢。
“孫將軍識得這三人?”區壽年大感驚奇,放下了捂着鼻子的手,問了一句。
“是的,他們算是孫某的故人,替他們收屍也算是儘儘晚輩的心意吧!”
孫玉民有些傷感,他在惋惜胡海龍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至於王得貴,就算是自己欠他的吧,畢竟即搶過他的錢,又繳過他的械。
“這樣啊,孫將軍的故人,理當厚葬,理當厚葬。”
區壽年根本就無心再扯這幾具焦屍的事,扯着孫玉民就往裡走,說道:“故人的喪事讓手下去操持,我們先進去看看。”
孫玉民對董文彬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去操辦這事,然後跟着區壽年往後院走去。
王家大宅不愧是方圓百里都首屈一指的大戶,連孫玉民都覺得就這樣付之一炬太可於可惜。
後院不僅是一個大花園,周邊還建有幾棟房子和一個庭院。庭院自然是王得貴一家居住的地方,而那幾棟房子除了有一棟是給下人居住的外,其他的全是堆滿東西的倉庫。
這一把火顯然是殃及了這裡,看到不斷有士兵從還冒着煙的屋子裡搬出一件件東西,一捆捆物資和一袋袋糧食時,孫玉民更加的後悔當時爲省事,爲了省彈藥和傷亡而作出的放火的決定。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這麼多的物資就這樣被燒了呀,真是太可惜了。”
區壽年看着自己的士兵,把被燒燬了一半甚至是一大半的物資,都從倉庫裡搬出來,也是心痛不已。他知道,這些窮苦人家出身的士兵們,不捨這麼好的東西,就這樣白白糟蹋了。
“師座,這些雖然是要不得了,但外面的卡車上裝的可全都是好東西。”
一個軍官滿臉興奮地對區壽年說道,他以爲師長是在心疼東西都被燒燬了,會撈不着好處,才急切地安慰。
區壽年當時沒有什麼感覺,可當他和孫玉民一起走到院外,看到十幾二十輛滿載着物資的卡車後,他心中突然恨恨地在心底罵起那個引領他來的那個手下。
見者有份,人家孫玉民的部隊不僅出了力,還流了血死了人,這一長溜的卡車,這一大筆物資和財富,總不能一份都不給人家,這怎麼說都說不過去吧。如果孫玉民沒看到這些卡車,沒看到這些東西,那就另當別論了,大不了,打掃完戰場,送他幾挺鬼子的九二式重機槍和歪把子。現在,打算給的那些槍支顯然不足以打發孫玉民了。
“區師長,這些都是你的戰果,如若這些東西拉回去,再把鬼子的屍體拉到一堆,讓隨軍記者拍上幾張照片,和着這些繳獲一起呈上去,孫某估摸着下次再見到時,要改口稱區軍長了。”
孫玉民的這句話擺明了是不打算要這些戰利品,也不打算搶這個戰功,而且還有着奉承的味道,這樣子的一個態度,完全出乎了區壽年的意料,讓他反而不好意思吃獨食。
“這怎麼行?孫將軍,你這話是在打區某的臉。”人家如此表態了,區壽年哪裡能厚得起臉皮來,他接着說道:“不管是繳獲還是戰功,咱倆都二一添作五,平分。你看行不行。”
區壽年這話說的雖然很輕鬆,可心裡卻似在滴血,目測了一下,這些卡車上的東西,就算全是糧食,也足夠自己的師吃上好一陣子了,更別說還有可能是別的貴重財物了。
“不,不,不。”孫玉民還在推辭,他說道:“區師長,東西你要真給一些也行,但戰功千萬別扯上我的名字,大家都是明白人,扯到我以後,恐怕以後對區師長的發展不利。”
區壽年完全不會想到,面前的這個看似忠良的人,對他耍起了心眼。
戰功對於孫玉民來說,真的是虛頭巴腦的東西,他早就過了要這些東西的時期,物資、槍械和錢財纔是他最想要的東西。
區壽年和孫玉民恰恰相反,戰功對於他來說,遠遠勝過這些戰利品,如若孫玉民可以捨棄這份功勞,分一半物資給他,區壽年絕對不會皺一下眉頭。
孫玉民的這話一說出來,就像是掐準了區壽年的命脈,他還以爲是孫玉民故意將這份天大的功勞相讓,猛地抓住了孫玉民的手,激動的說道:“孫兄,不,孫賢弟,若你真願讓區某獨領這份戰功,日後定當報答。這裡的戰利品,先由貴部先挑先選,想拿多少拿多少!想拿什麼就拿什麼!”
“區師長,孫某的話向來是一言九鼎,你大可放心。”
孫玉民本不打算再對他承諾什麼,可是看到不遠處一具橫臥在地上的鬼子屍體後,心中一動,腦子裡產生了一個念頭,他打算借這具鬼子屍體,爲自己爭取到更大的利益,便說出了這番允諾的話。
“太好了,孫將軍……”
“佐官刀,區兄,你發達了!”
區壽年還要說感謝之類的客套話,卻被孫玉民突然的驚呼給打斷。
順着孫玉民手指的方向,區壽年看見了牆角根前一個袒胸露懷的矮胖鬼子屍體,屍體的小腹上插着一柄沒至柄的武士刀,死去顯然是已經有一段時間,可是一雙手還是死死地抓着刀柄。
他還在奇怪孫玉民爲何會突然冒出這句話來,正想詢問,卻看到孫玉民邁着大步往屍體那邊走去,邊走還邊喊着:“區師長,你發達了,我可不可以收回先前說的話?”
區壽年被這句話一激,連忙小跑了幾步,他怎麼可能同意孫玉民出爾反爾。打算過去和他理論一番,可緊跟着一想,不對,他孫玉民能有那麼大的聲望,絕對不至於會自食其言。肯定是發現了什麼讓他後悔的事情,纔會讓他說出這番話來。屍體,對,就是那具屍體,孫玉民看見那具鬼子屍體後,纔會突然間有了這個轉變,他當時還說了句“區師長你發達了”的話。難道說,那具在牆角的,不起眼的鬼子屍體有什麼秘密?難道說這具屍體是鬼子的大官?
一想到這裡,區壽年就已經基本上能肯定,自己的猜測應當沒錯了。他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在孫玉民改變主意前,得好好和他溝通一下。
稻本犬三郎貴爲第六十五聯隊的聯隊長,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在陰溝裡翻船,要知道一個大隊的帝國陸軍和一箇中隊的山炮兵,幾乎可以硬扛國軍一個主力師的。可是現在,被兩通炮擊給炸的幾乎失去了作戰能力,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情。
自己太輕敵了,也太過於相信情報機關的能力和自己部隊的戰鬥力,纔會遭遇到此等不堪一擊的潰敗。還有自己的任性也是和自傲也是這次慘敗的重要原因,如果像以往的戰鬥一樣,四處放出警戒哨;如果像以往的戰鬥一樣,讓山炮中隊多帶些炮彈或者是留出一些炮彈,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幾無還手之力。
中國軍隊的炮彈像不要錢似的在轟擊着佛子嶺,更爲可怕的是,炮擊還在持續,中國軍隊已然殺進了鎮子裡,難道他們就不怕炸到自己人,又或者是他們的步炮協同作戰已經是趨於成型和完美?這個課題帝國陸軍也在攻克中,但是到目前爲此,都只還停留在紙上談兵階段,而在被帝國陸軍橫掃的中國戰場上,居然出現瞭如此精確的步炮協同作戰,這太不可思協了。這還不算,這支訓練有素的中國軍隊還裝備了數量不菲的衝鋒槍,別人不懂,身爲陸軍士官大學的高材生的他怎會不知,這種橫掃整個歐洲的槍械,對於近距離作戰,是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當望遠鏡中,端着衝鋒槍的支那士兵如同狼入羊羣一樣,屠戮着自己的勇士時,稻本犬三郎徹底絕望了,就算是縣城裡自己的部隊得到消息來救援,也已經於事無補了。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稻本犬三郎解開了軍裝外套的扣子,又一把扯掉了襯衣上所有的扣子,拔出了那把跟隨自己多年,四處征戰的武士刀,倒轉刀鋒插入了自己的腹部,雖然劇烈的疼痛讓他渾身哆嗦,但是卻有一股莫名的快感刺激着他的頭皮,他把刀鋒一扭,又橫向一拉,便再無知覺側倒在地上。
地上這具鬼子屍體死去的慘象,讓區壽年有些驚訝,他想象不出是什麼力量能使人對自己如此的兇殘,從創口流出的人的內臟淌了一地,看着都有些噁心,可孫玉民居然直接踩了上去,眉頭都未皺一下,掰開了鬼子死死抓緊的刀柄的手,拔出了幾乎沒至柄的武士刀。
夕陽的餘輝下,被孫玉民高高舉起的沾有血跡的武士刀,閃爍着讓人心畏懼的寒光,垂在空中的金黃刀穗和刀柄上那讓人著目的菊花,似乎在向周邊看着這裡的國軍士兵宣示着刀主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