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胡安對澳門這幾天不能再滿意了。
瞧瞧這井井有條的模樣,嗯?
商鋪統一規劃,店鋪后街是走驢車牛車運貨的街道,石鋪道路被打掃地一塵不染,三條街上的鋪面各個開市,有木料坊、鐵料坊、銅料坊、棉花坊、米糧坊,皆是葡人店鋪。
市政廣場另一邊,綢緞坊、金銀器坊、銅鐵器坊、成衣坊、南洋奇貨坊、酒鋪、客棧,統統都是明人商賈商行。
街道上有背銃跨刀的明人武士與葡人士兵列隊巡邏,市鎮不遠處炮臺下是葡人士兵的營地,與市場僅僅隔兩條街,葡萄牙風格的二層小樓鱗次櫛比,大多門前立着漢文寫就的碑文,更遠的地方各個方向則有五座明軍百戶所,保護着這座港口。
他甚至看見一位美麗的葡萄牙貴婦人在六個頂盔摜甲的明人武士前呼後擁的簇擁中與明婦人着裝的女伴嬌笑着進入金器店挑選飾物。
唐胡安在喜好風流這件事上得到他父親來自血脈的真傳,剛邁開腳步想要跟着走進工藝品店就被身旁的利貝拉神父拽住。
“那兩位是濠鏡有名的大小婁夫人,大婁夫人是葡人,早年跟着父親到澳門經商,遇上海難,流落澳門;小婁夫人是過去在葡萄牙酒館裡工作的侍女,她們的丈夫是陳將軍手下一名叫婁奇邁的軍團長。”
利貝拉神父煞有介事地對唐胡安小聲說道:“在他們的傳統裡,貴族的女人不該拋頭露面,但在濠鏡沒有人管,因爲軍團長受命在明國腹地參加戰役,那些衛兵受陳將軍指派,他們腰上的火槍與佩刀隨時可以殺人,敢去打攪她們的人都會被殺掉。”
“前年從呂宋島被俘虜的西班牙人有些被派到澳門做工,他們說婁將軍的軍團在作戰中都帶着魔鬼一樣的鐵面甲,戰無不勝,他們的軍團長摘下鐵面甲和戴着時面容一樣。”
“軍團長早年跟陳將軍作戰時用明軍舊的火銃,把臉炸開,鼻子都削掉,人活了下來,性情兇悍。”利貝拉神父拽着唐胡安提醒道:“即使是閣下,冒犯她們也會被殺,難道您沒看見港口淺海那些槍桿上風乾的骨頭嗎?”
“陳將軍並不像酒宴上那麼和善,他也不會爲殺死一名西班牙顯貴來懲罰他的得力手下,即使陳將軍知道殺死閣下且不懲罰兇手,一定會使西班牙與明國陷入另一場戰爭。”
利貝拉神父鬆開唐胡安的胳膊,道:“以耶穌會對他的瞭解,當戰爭不可避免,在派遣去西班牙的親善的使者之前,他會先制定一份狂妄的遠征計劃。”
“作爲殺死閣下挑起戰爭的懲罰——婁將軍也許會在這份計劃中打頭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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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胡安微張着的嘴慢慢閉上,立在市政廣場左右看看,眼神突然對街市上行走的明國男子懷有極大的羨慕,道:“我們要偷情才行,他們居然可以有好幾位夫人?”
作爲耶穌會成員,利貝拉看不上包括西方貴族與東方貴族在內一切沉淪慾望的行爲,不過他並未於唐胡安爭論,只是解釋道:“在明國別的地方好像並非如此,但在陳將軍所管轄的地方,他掌管麾下軍功貴族的一切,在將軍的要求下,這些軍官必須孝敬父母、關愛妻妾兒女,不然就會遭到責罰。”
“所以濠鏡的百姓總說廣州和其他地方的風氣不同,大量軍官更青睞不裹足的女子,那些軍官家裡的妾不是奴僕而像妹妹,因此人們更希望女兒能嫁入南洋軍官家中。”
利貝拉神父有些滑稽地聳聳肩膀,“在明國,好像一個掌權者就能輕易改變一個地方的風氣一樣。”
“閣下在這最好還是收斂一點,在教會的調查下,澳門雖小,卻有三個大明軍團長在這裡安家,他們叫指揮使,除此之外掌管一千戰士的千戶、一百戰士的百戶,數不勝數,恐怕閣下根本不知道會得罪誰。”
弄清楚利害關係,唐胡安眼神中的輕佻隱去,嘆了口氣道:“如果塞維利亞租給陳將軍一塊這樣的土地,應該不是壞事吧,葡萄牙人在這裡被約束的很好。”
“恐怕事情並非閣下想象的那樣,您可以把澳門換成塞維利亞,但不可以把葡人換成明人、明人換成西班牙人。”利貝拉不同於唐胡安的樂觀,他說道:“澳門的明人,就是今後塞維利亞的明人,無非把受盡壓迫的葡人換成西班牙人罷了。”
利貝拉神父發現唐胡安之所以對澳門感官良好的原因是他把自己放在戰勝者的位置上,這實在是陳沐對他良好的招待帶給他的錯覺,說真的,作爲一個葡萄牙人,他實在感覺不到澳門究竟哪裡好。
難道他沒看出來嗎?但凡葡萄牙人在澳門開的商鋪,全部是賣出棉花、金銀銅鐵的原料,而就在一個市政廣場之隔的明人商鋪,把這些原料加工一遍再擺出來賣,利潤就翻了幾倍甚至幾十倍!
哪裡好?
怪不得西班牙宮廷總破產!
“啊?”
唐胡安沒心思再逛下去了,他讓利貝拉神父帶着他走進一家酒樓,選了沒人的樓上,看着窗外人來人往的市政廣場,這才鄭重其事地說道:“神父,我明白了,陳將軍一直在用戰爭的優勢來取得談判的優勢,葡萄牙澳門是這樣,我這次過來也是這樣?”
利貝拉點頭道:“過去的澳門不是這樣,我們的探險家像在果阿、在馬六甲一樣,搶掠交戰,那時他們的船炮很少、火槍也很少,海戰還靠放火,雖然水手勇猛作戰很嚇人,但其實他們的傷亡一直比我們多,只是他們人多,所以纔會失敗。”
“後來發現他們的官僚什麼都不懂,像治理自己的百姓一樣,約束我們,所以靠欺騙和賄賂,得到在澳門生活的權力,開炮廠、建港口、走私買賣,海盜發現明國男子不好對付,但他們的女子很乖巧,容易欺騙,就像在非洲一樣。”
“在陳將軍到來之前,我們建立大學、醫院、市政廣場並任命市政官,商人有自己的武裝甚至還有一家鑄炮廠,保祿大教堂馬上就能建好,就像在果阿或葡萄牙其他地方一樣,傳教事業欣欣向榮。但現在,你看見的是大明的濠鏡,不是葡萄牙的澳門。”
利貝拉神父給唐胡安倒上一碗酒,就着酒館裡昏暗的燭燈點燃菸斗,“如果你想知道這一切如何發生,我說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