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月抱着我止不住流眼淚,就像當時的琉璃。可我也曉得,她不會是琉璃,琉璃已經不在了。
我此生最對不住的人恐怕就是琉璃了。五年前蕭漫帶我回帝城的路上我遇到她,被狠心的主人打得半死不活,我同蕭漫借了一千兩金子買她回來。許多人說我傻,就是帝城最受追捧的藝妓也不過一千兩身價,花這些錢買一個命不久矣的丫鬟真是傻。
我認爲是值得的,在她強忍着被打斷的腿俯身給我磕頭的時候,我就知道是值得的。
我卻後悔把她帶到身邊來。那時候,蕭漫還不是皇上;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世上有一個趙以清;那時候,我還很單純地想跟蕭漫在一起,共赴白頭。
三年前他做了皇帝。我幾乎忘記了他是怎麼從最不受寵的皇子變成最令人嚮往的皇帝的,卻清清楚楚地記得他的登基大典。我身子羸弱靠在琉璃懷裡,看他親自迎下殿階,爲美若仙人的趙以清戴上鳳冠。他君臨天下的那一天,娶了他最愛的姑娘爲妻。這真是個完美的結局。
琉璃撫着我的背,明明是淚雨滂沱的模樣,聲音卻忍着沒有一絲哽咽:“夫人,您把血吐出來,把血吐出來就不會這麼難受了,求求您,您聽話啊夫人。”
那樣的琉璃再也不會回來了。趙以清遣了侍娥找我一同去西梨坊聽戲,不料我在途中被人暗算,醒來時候已經是在趙以清的寢宮裡,身上穿着黑衣,臉上裹着面巾,一副殺手的模樣,卻動彈不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外面燈火通明,透過窗紙看到無數火把燃得劈啪作響。有人在喊“刺客,趕緊出來。竟敢行刺清娘娘,你已經無處可逃了!”
我渾身一驚。
那時候,我身邊只有琉璃。她渾身是傷,密密麻麻的刀口,涌出來的血,恐怕紅了我的眼睛。她卻開心地對我笑,“幸好我在,夫人,琉璃第一次覺得自己還有用。幸好我還在這兒,我跟着您呢,您別急,過一會兒穴道會有人跟您解開的。”
她笑着跪在我身邊完完整整行了個大禮,“夫人,得罪了。”
說完這些,她開始脫我身上的黑衣,迅速穿在自己身上,臉上的方巾被她摘下來矇住自己的臉,我看着那雙彎彎的眼睛,不住地搖頭。然後她找出乾淨的衣服給我換上。
我說不出話,我恨我自己說不出話,衝到喉嚨裡的呼喊全變成無數啞音。我想動,哪怕是動一下呢,哪怕是動一下之後讓我去死呢,我也要阻止她。可是我動不得,我說不得,我盯住她的眼睛,無邊的淚水涌出來,溼了我的臉,可她不聽我的話。我咬住嘴脣,血慢慢流出來,她最見不得我流血了,可是,此刻的琉璃她不聽我的話。
我眼睜睜看着她打開房門,甚至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打開房門的瞬間,無數羽箭鋪天蓋地射過來。她料定了外面的人不會給我們一絲爭辯的機會,她料定了,所以她也料定自己會死。
可她還是救了我。
我躺在地上,大片大片的淚水打溼了地毯。我流盡了一生的眼淚,卻再也換不回一個活着的琉璃。
蕭漫緊緊擁着受到驚嚇的趙以清走進來。看到躺在地上的我皆是一震。趙以清驚恐地問我:“輕姐姐,你……你怎麼在這兒?”
突然想笑,笑着笑着淚水越洶涌。我怎麼會在這兒,我怎麼會在這兒不都是你意料之中的嗎。
被“行刺”的你們都好好的活着。
可是我的琉璃。誰把我的琉璃還給我,誰能還給我。嘴脣的血染紅了脖頸處的衣領。蕭漫把手指伸到我的嘴裡,阻止我,直到把他的手指咬破,血從嘴裡滑出來,他沒有說一句話。我冷笑着吐出他的手指。他對不起的不是我,是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