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十八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這小姑子可知自己在說甚?
若莊內當真出了蕭氏內應,那麼莊子的底細也應被蕭氏所得,轉持寒門的蕭氏此時與主子,勢不俱棲,如同水火,又豈容得下棲身莊中的崔莞?
即便,僥倖未曾透露,可單憑收留蕭謹一事,便足以令她與蕭之謙分庭而峙,此時再登門,無疑是羊入虎口。
墨十八與岑娘皆明之事,崔莞又怎會思慮不透?
她垂斂清亮的雙眸,語氣輕而淡,卻又摻着令人無法回絕的堅持,“若你身上的傷無礙,此事便儘早佈置罷!”
墨十八看了岑娘一眼,見她並無異議,便點了點頭,沉聲應道:“好。”而後又道:“明日蕭氏有宴,趁此動手,可多添幾分勝算。”
別院的護衛便只有雙十之數,而能赴蕭氏宴者,無一不是世家權貴,蕭之謙定會在設宴之處安排護衛,如此一來,水牢的看守便會比往常薄弱,介時事端再出……救蕭謹一事,未必不成。
而且,混亂之下,她脫身也相對容易一些。
“可。”崔莞略微思索,脣角輕輕一抿,應下墨十八的提議。
蕭之謙明夜設宴,可今日並未差人給她送來請帖,也便是說,若想入蕭氏別院,還得另尋他法。
翌日,天光大亮之際,崔莞乘着莊子裡的馬車,緩緩行入了與以往一般熱鬧喧譁臨淄城,不過馭車的人,不是墨十八,而是衛臨。
昨夜與岑娘墨十八商討過後,她便將衛臨名正言順的引入衆人的目光之中,畢竟衛臨的身手,雖不及墨十八這等皇室暗衛,卻也可爲一助力。
再者,她從墨十八口中得知,這莊子實際只剩他一名暗衛了。
至於爲何如此,崔莞並未深問,且此事定與劉珩有關,即便問了,也無人會言。
“阿……郎君,到了。”馬車穩穩停在一處府邸門前,衛臨下意識喚道,好在及時更聲,未出紕漏。
“嗯”崔莞心緒沉定,那兩個月的靜坐,並非白費功夫,此時此刻,她心中對往後所行之事,異常清明,“將拜帖遞上罷。”
“諾。”
衛臨躍下馬車,將袖中拜帖取出,行到門前呈於守門之人。
那守門僕從見馬車裝飾華貴,駕車的馭夫又是一副威武不凡的模樣,一看便知車中定是一名貴人,當下也不敢多耽擱,接了拜帖後便讓人送入府邸。
少頃,報信的僕從匆匆行出,衝着馬車恭敬的行了一禮,“我家郎君有請崔氏郎君入府一敘。”
崔莞聞言,心中稍稍鬆了一口氣,她來尋的人,是裴清。
若墨十八所言不假,如今整個臨淄城中,能帶她入蕭氏別院之人,非裴清莫屬了。
而且,從稷下學宮門前到流觴詩會,對裴清這個性子爽朗直率,出自陳郡的世家子,崔莞還是有幾分瞭解。故而方纔那張拜帖,她在字句之間略動了一些手腳,相信以裴清的爲人,定能看穿。
這是試探。
好在,裴清並未讓她大失所望。
暖陽當空,一輛馬車緩緩駛出裴氏府邸,靜靜倚在車廂內壁上的崔莞,眉目間一片輕寧。
衛臨抖了抖繮繩,側頭問道:“回莊?”
崔莞猶豫片刻,搖了搖頭,輕聲道:“先去一趟胡記餅鋪。”
她記得,蕭謹最是喜愛胡記的蒸餅,雖陸陸續續去過幾次,卻總繫念惦記,時不時便要扯着她的衣袖嘟囔幾聲。
只是,這兩個月來,崔莞將心思盡數放在平潭山上,難免有些疏忽,加之蕭謹性子極爲乖巧,見她整日早出晚歸,神情疲憊,也就不再折騰,而是每日靜靜目送崔莞離去,日落時分又默默地候在門前等待她歸來,日復一日。
……阿謹。
崔莞眼眸半闔,掩下一絲酸澀之意。
裴清赴宴的時辰不早不遲,恰好在開席之前,這便表明了,陳郡裴氏還未倒向寒門,至少目前仍處於觀望之中,否則裴清也不會應邀而來。
崔莞趕回莊內,與岑娘和墨十八詳細計劃一番,待天邊飄起一絲瀲灩的夕光,更衣沐浴之後,便要前往裴氏府邸,與裴清一同赴宴。
世家子弟私下襬設的宴席,並無太多嚴謹拘束,攜朋帶友一事也頗爲常見,當然,攜帶而來的人,身份地位自不會過低,若不也會失了自己的顏面。
崔莞家世不及,但名聲在外,加之當日流觴詩會,她也曾得邀約,故而裴清對崔莞所提,攜她赴宴一事未有多少牴觸,很爽快的應了聲。
“阿莞。”岑娘站在馬車旁,望着即將鑽入車廂中的崔莞,忍不住低低喚了一聲。
崔莞回眸一看,夕光下,岑娘一素漠然的臉龐,含上一抹亦憂亦患的複雜之色。
“阿謹會安然歸來。”
見崔莞轉身入了車廂,就在簾子落下的一剎那,岑娘到底仍是將話說出了口,“萬事…小心。”
聲音雖低微,卻隨風飄入了崔莞耳中。
“嗯。”她低低的應了一聲,只是有無落在岑娘耳中,便不得而知了。
衛臨揚鞭,馬車晃悠悠的行出了農莊,直至連車帶影都消失在漸漸落下的夜幕中,岑娘才收回遠眺的目光,轉身回後院佈置善後事宜。
當崔莞的馬車剛行到裴府門外,恰好便碰上裴清那輛緩緩駛出大門的馬車,二人小敘幾句,兩輛馬車便並排行在寬敞的青石道上,往蕭氏別院去了。
莫約一盞茶的功夫,馬車相繼停下,許是來得略遲的緣故,蕭氏別院門外人影稀疏,大多都已入內。
裴清讓隨從遞上邀帖,便有蕭氏僕人引着兩人的馬車入府。
與流觴詩會並無不同,彩帛小車已備在一旁,崔莞下了馬車後,與衛臨相視一眼,便登上小車,隨裴清行往燈火通明的內院。
蕭之謙對此次宴席似乎頗爲重視,選了別院中最爲雅緻的園子作爲宴席之處。
此時,清風朗月之下,園中絲竹悅耳,人影幢幢,言笑晏晏,薰香,酒香,處處瀰漫,氣氛極爲和睦融洽。
崔莞下了馬車,隨在裴清身後,緩步朝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