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報和情報向雪片一樣不斷地飛到我的面前,諸如各高地僞軍的動靜、緊急運送的彈‘藥’、補給的動向之類的,但這一切都不是我所關心的。像這類事全權‘交’給劉順義去處理就可以了,我關心的,是之前派出的那隊潛入敵人陣營偵察的偵察排。
他們出發到現在已經有七、八個小時了吧按照他們的速度早就該到達目的地並完成任務了,但到現在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不會出什麼意外吧我不安的在坑道里走來走去。
他們不發電報回來,這一點我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是潛入敵人陣地執行任務,保持無線電靜默是必須的,否則如果讓僞軍臨聽到位置,很有可能就會全軍覆沒。
但是,也正因爲這樣,才讓在坑道里等消息的我十分焦急。
是被敵人發現了嗎?應該沒有,如果被發現的話,我安排在山頂的觀察哨至少會聽到槍聲。
是‘迷’了路?那就更不會了,如果是我這個路盲還有可能‘迷’路,而偵察排的戰士個個都是在幹偵察好多年的老兵,就算敵人的高地地形複雜,也不可能會‘迷’路的。
那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們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呢?
早知道我該多派一多偵察部隊去,他們的情報可以說是至關重要。因爲只有他們纔可以確定現在僞軍今晚是不是和美軍部隊換防,如果是,那麼基本就可以確定範弗裡特是選擇了我們做爲打“表演仗”的地點了。
“崔團長”這時坑道外突然風風火火的鑽進了一名全副僞裝的志願軍戰士,在我面前站定報告道:“902.8高地方向傳來槍聲和爆炸聲,也許是偵察排的同志讓敵人給發現了”
“唔”聞言我不由一驚,正要提着步槍上去看看,但轉念一想,兩座高地的水平距離至少有五、六百米,而且這還是在晚上,對面又到處是叢林,我這上去不也是隻有聽着聲音乾瞪眼的份?
想着我不由把步槍狠狠往坑道壁上一靠,悶聲悶氣地坐回到椅子上。
“崔團長先彆着急”李平和給我遞上了一根菸,慢條斯理地說道:“偵察排的同志都是好樣的,就算他們被敵人發現了位置,我想他們也會把情報向我們彙報的”
看着李平和像沒事的人一樣,我不由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木然的接過了他遞來的煙。
“其實啊……”點燃了香菸,李平和就湊到我面前低聲說道:“我是真沒事就剛纔那一會兒有些不服氣,後來就想通了對這事我早有心理準備,林雪一直把我當哥哥我也知道,所以我才一直沒敢跟她說……你看我像是那麼小氣的人嗎?”
“沒事就好”我不由鬆了一口氣。
不知爲什麼,現在聽了李平和的話,反倒讓一直緊張、焦燥的我放鬆了不少。今天我的表現有些反常,平常的我不會這麼衝動的,如果都像這麼不冷靜,那還做什麼狙擊手啊也許,是感情方面的事對我的影響吧這種影響這壓力不單來自林雪,更多的還是來李平和。因爲我不想失去這位戰友加兄弟。
“再說了……”李平和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我看得出雪妹是真心喜歡你,像你這麼出‘色’的團長,也配得上雪妹。我有林雪這樣一個好妹妹,又多了你這麼出‘色’的妹夫,我還能要求什麼呢?不過你可得答應我,以後不準欺負林雪,否則我跟你沒完”
“嗯”我想也不想就點了點頭,這時我不由在心裡咯噔了一下,腦海裡就想到了金秋蓮。這會兒要是讓李平和知道還有個金秋蓮存在,不知道……
“說實話,崔團長”李平和又苦笑着搖頭說道:“敗在你手上,我是心服口服。因爲有時我就在想,如果我要是個‘女’人,肯定也會看中你的”
哄的一聲,兩人不由相視而笑,互相之間的芥蒂突然之間就飛到九霄雲外了。
“好了專心打仗吧”李平和握着拳頭在我面前比劃了一下,點頭說道:“不要再爲這些事分心了,給那些聯合國軍一點厲害瞧瞧”
面對李平和的‘胸’襟,我還能說什麼呢?只有緊緊地抱着李平和搖晃了一下,再互相握了握手。當我再次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感覺就像丟掉了背上壓着的石頭似的渾身輕鬆了。
“崔團長”這時一名電話兵突然高聲朝我喊道:“是偵察排的……”
坑道里忙碌的人霎時就安靜了下來,我趕忙三步並作兩步的迎了上去,接過電話對着話筒問道:“我是崔偉,什麼情況?”
“崔團長……”話筒那頭傳來了一名戰士斷斷續續的聲音,他似乎受了傷,周圍還不斷地傳來槍聲和爆炸聲。
“崔團長”他喘了口氣後接着說道:“敵人今晚的防守十分嚴密,似乎是想隱藏什麼我們抓到一個舌頭還來不急問就被他們發現了。不過我們看到了美國佬,重複,朝我們進攻的有美……”
一聲悶哼,接着不管我怎麼呼叫,電話那頭都沒了動靜。接着傳來幾聲清脆的槍響,一切都寂靜了下來。坑道里的戰士們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不由紛紛摘下了帽子靜靜地看着話筒……
“馬上接龐師長”我沒有半分遲疑,因爲我知道現在還不是發泄自己感情的時候。
“是”電話當即搖響了電話,接通了之後就把話筒遞給了我。
“龐師長”我對着話筒說道:“據我部偵察,發現902.8高地的敵人正悄悄換防,用美軍換下僞軍,兵力不詳。推測是美軍選擇了我軍陣地做爲進攻地點請師長指示”
“好總算是來了”話筒那頭的龐師長說道:“師屬炮兵營調歸你指揮,堅決打退敵人的進攻,一寸土地也不能讓給敵人”
“是”當我放下電話環視了周圍的戰士們一圈後,戰士們這才清醒過來,接着打電話的打電話,發電報的發電報,又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去。
又要打仗了這才從上甘嶺那噩夢般的戰鬥中脫離出來還沒多久,又要開始另一場戰鬥了。在朝鮮的日子裡,似乎只要是沒有回國,就不算真正的脫離戰場。
不應該說就算回國也是在打仗,那是另一種仗
我情不自禁地做了一個深呼吸,也許是坑道里空氣‘混’蝕的原因,我突然覺得‘胸’口有些發悶
第二天,敵人以我軍陣地爲進攻目標的戰略意圖越來越明顯。雖說美軍有意隱瞞,比如在高地的前沿陣地上還是照常使用僞軍駐守,巡邏隊也是僞軍的部隊。但我們心裡都很清楚,好只不過是美軍的障眼法而已,天空中的偵察機總是有意無意的在我們頭頂上轉着圈,早已暴‘露’了他們的意圖。
到我們接到上級發來的電報,得知人民軍潛伏在僞軍中的特務探明有大批的高級官員和各國記者組團往文登裡方向開進時,我們基本就可以確定了。
果然,就像我們預想的那樣,當天夜裡十二點整,隨着幾顆紅‘色’的信號彈升上天空,敵人的炮聲就響了起來。
炮彈一片片的炮彈帶着嘯聲飛到我軍陣地上,接着爆起了一陣陣巨響,震得整座高地都在搖晃。不一會兒敵人的飛機也來了,它們在對面902.8、973和883.7高地探照燈和照明彈的亮光下,成羣結隊的朝我軍高地像下蛋一般的投着航空炸彈、燃燒彈。
霎時整個高地都是一片火光,在照明彈和探照燈的光線下,爆炸飛起的塵土、硝煙和燃燒着的樹木充斥了整個世界。
隨後我就在奇怪,美國佬怎麼會在半夜十二點開始轟炸?難不成他們還要跟我們打夜戰?過了半個多小時後,見美軍沒有絲毫停止轟炸的跡象,這才明白過來,這些傢伙不是要跟我們打夜戰,而是要一直這麼轟炸到天亮。
範弗裡特彈‘藥’量果然名不虛傳,這個第八集團軍司令在朝鮮戰場上因爲從不吝惜彈‘藥’而出名。這次“表演仗”就更是關係到他的名聲和前途,所以他當然不會節省了。
不過說實話,這麼做也有一定的道理。半夜轟炸,那隆隆的炮聲和像地震一般的震動,就足以讓駐守在高地上的戰士無法休息,心理素質差的說不準還會崩潰。等到第二天他們進攻的時候,我軍自然就是一直疲軍了。
但這只是範弗裡特一廂情願的想法,不說我們538團,整個180師的戰士都是在朝鮮戰場上打過來的,早在五次戰役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美國佬的飛機大炮是怎麼回事了。這要是在朝戰初期也許還會怕,因爲戰士們之前對付的小日本、國民黨都沒有這麼猛烈的轟炸過。但是現在……戰士們就權當是唱戲的敲了一通鼓罷了。這不?美軍的轟炸剛開始,就有戰士在桌面上擺起棋盤大殺了起來。
這樣的場面我在上甘嶺上大慨經歷了一個多月,幾乎都已經習慣了,所以就更是沒什麼感覺。我倒是有些擔心,江長順那個連隊在這種情況下能不能保持冷靜。特別是林雪那個小丫頭……早知道就該到他們坑道里去看看了。
無聊中把目光朝坑道外投去,我就想到範弗裡特也有趁着黑夜向記者展示美軍武力的意思。這不?外頭照明彈、探照燈的光線把整個高地都照得一片雪白,拖着火光呼嘯而來的炮彈羣,天上密密麻麻或盤旋或俯衝的戰機、遍地升起的沖天火光和硝煙,這是一幅多麼壯觀的戰爭場景啊
照我想,那些從沒有見過如此陣勢和記者,說不定會在地動山搖中簌簌發抖,就連照相機都拿不穩了。
沒錯這就是範弗裡特的目的,他不只是想用這些炮彈威懾我們志願軍,還想把那些記者嚇倒。不過他這個如意算盤只怕又要落空了,所謂爬得越高就跌得越慘,他從一開始就這麼高調出場,就註定他失敗後更加顏面掃地……
不過這時候勝敗還是未知之數現在的我,需要的是休息
於是我就不再多想,習慣地掏出兩團棉‘花’塞住耳朵,往被窩裡一滾,就在戰士們疑‘惑’的眼神中做夢去了。
清晨,當炮彈的震‘蕩’聲停下來的時候,我也跟着自然醒了。這是在上甘嶺作戰時養成的一個習慣。雖然我聽不見,但身體時時刻刻都在感受着地面的震動。一旦這震動停了,危險意識就自然而然的把自己從睡夢中拉出來。
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拔掉塞在耳朵裡的棉‘花’團,接着就聽李平和在我面前報告道:“有線通信線路全被炸斷,步話機準備不足,很難全面指揮”
這是我早就料到的事,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你負責用步話機與上級聯絡,有重要軍情派通訊員通知我,我上陣地指揮”
李平和也知道這是我的作戰習慣,所以也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小心點”
我點頭笑了笑,抓起靠在坑道壁上的狙擊步槍就帶着徐永維、張明學鑽出了坑道。
鑽出坑道一看,好傢伙眼前的高地哪裡還有從前那一片灌木、樹林的影子,全都變成了一片焦土和坑坑窪窪的彈坑。一米多深的戰壕、‘交’通壕也被炸成了平地。原本整個高地都覆蓋着一層厚厚的積雪,這時也不見了蹤影,堅硬的凍土層被炸成了半米深的粉末,整個陣地都籠罩在熊熊的火光和滾滾的濃煙之中。
我強壓着跑到九連坑道里去看看林雪的衝動,跟着戰士們貓着腰朝山頂陣地爬去。
我們必須很小心,因爲敵人的飛機就在我們頭頂上盤旋,時不時還俯衝下來對着我們投下一枚炸彈或是來一番掃‘射’。但由於戰士們互相之間很分散,而且斜面上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彈坑,敵機俯衝的時候只要往彈坑裡一趴,它基本就拿我們沒辦法了。
爬上了山頂陣地,探出腦袋往下一看,黑壓壓的一大片美軍在我們陣地前幾百米的距離展開。舉起望遠鏡一看,幾十輛坦克轟鳴着在山腳下一字排開,各自調整着坦克炮的角度和高‘射’機槍。再看看對面的902.8……一個個美式鋼盔和黑‘洞’‘洞’的槍口就出現在我望遠鏡的光圈裡。
形勢顯然對我軍十分不利,美軍佔盡了天時、地利。從某方面來說,範弗裡特選擇了這裡打“表演仗”,的確是有道理的。
“突突……”隨着幾顆信號彈升上空中,美軍各式武器很快就開火了。坦克炮、迫擊炮、各式槍械、甚至是天空中的戰鬥機也開始朝我們俯衝下來。各種武器打出的子彈、炮彈,從各個方向朝我們傾瀉而來,打得我軍陣地土石‘亂’飛、炮聲轟響,到處都是子彈和彈片的呼嘯聲。打得我們幾乎就冒不出頭來……
美軍步兵則趁着這時候高喊一聲朝我軍陣地衝了上來。
我趴在陣地上等着,等着……
這時的我並沒有把腦袋探出去,外面到處都是子彈,把腦袋探出去無異於送死。所以我並沒有看到美軍,也不知道他們衝到什麼距離。戰士們也沒有把腦袋探出去,如果有的話也都犧牲了,所以戰士們也不知道美軍衝到什麼距離。
但我卻並不擔心,因爲我知道,如果美軍衝到我們跟前的話,那麼敵人掩護的火力肯定會弱下來,否則他們的子彈將打傷自己人。所以……我只要聽他們的槍炮聲,就知道敵人是不是衝到跟前了。
想了想,我就高聲對身旁的戰士們下令道:“上刺刀手榴彈準備”
這次帶隊上來的是胡彪一營的部隊,胡彪跟着我有一段時間了,聽見我的命令當然知道我的意圖,於是當即指揮部隊爲部槍裝上刺刀,接着再從腰間‘抽’出一個個手榴彈在面前擺好。
近了
我聽到美軍的嚎叫聲,他們一個個都歇斯底里的往上衝,他們似乎毫不懷疑,在這樣的炮火和這樣的火力之下,志願軍肯定會像那些岩石一樣被炸成了粉末。所以毫無顧忌的往上衝,叫喊聲比以往我聽到的都要響亮
更近了
我幾乎聽到了他們的軍靴踩着碎石帶起的嘩嘩聲,但我還是沒有命令戰士們開火,因爲我需要他們衝得更近些。
直到我看到陣地上空亮起了美軍刺刀的光輝,才大喊一聲:“打”
幾乎就在我下命令的同時,戰士們不約而同的一拉手榴彈的弦,就朝敵人甩出一排的手榴彈。
叫喊聲乍止,那些美軍當然也發現了這些投到他們陣營的手榴彈,於是喊殺聲立時就減弱了許多。
“轟轟……”的一片巨響,不過幾秒鐘的時間,他們的喊殺聲就變成了慘叫聲。
接着也不等我命令,戰士們就大喊一聲“殺”就衝出了戰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