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進戰壕我雙腳一軟,就渾身無力地坐倒在泥水裡,嘴裡不住地喘着粗氣,兩名戰士迅速跑到我身邊查看我的傷勢,而虎子卻還咧着滿嘴的鮮血嘴大笑道:“痛快,真他媽的殺得痛快!”
清點了一下生還的人數,包括我和虎子在內就只剩下二十一個。再看看步槍上沾滿了血跡的軍刺,到處都是缺口不說,還整個都變形了。
“崔副營長……”趙永新跑到我身旁苦笑道:“你咋還跑到俺這裡來了,咱們也沒子彈就要上去拼刺刀了!”
“啊?還要再來一回?”聞言我不由愣住了。
“怕他個鳥!”虎子滿不在乎地說道:“咱們再殺到褚團長那就是……”
“虎子!”聞言我不由苦笑一聲:“這個陣地咱們可不能丟,一丟了褚團長那邊就危險了!”
“就是!”趙永新也點了點頭道:“這個陣地要是讓敵人給拿下來,那機槍、迫擊炮可就全都壓着褚團長他們打了!”
“唔!那就把那些狗日的都給拼下去!”虎子扶着步槍站了起來。
接着像是對我們作出迴應似的,僞軍又對我軍的高地發起了攻擊。
這些婊子養的根本就不給我們休息的機會,我在心裡不由暗罵了一聲。僞軍佔着人多,分成幾批輪番對志願軍發起進攻,中間只有幾分鐘的時間間隙。所以雖說作仗時間不長,但是咱們的體力卻已經是嚴重透支……
也許是僞軍意識到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又或許是他們知道我們沒子彈了,所以這回他們連進攻前習慣的炮火準備都省下,只派出了三千多人對我軍駐守的三個高地同時發起了衝鋒。
現在兩個連隊的戰士加起來只有一百多人,人數雖少但是戰士們卻絲毫也不害怕,他們互相攙扶着站起身來,頂着頭上越下越大的雨水,望着圍上來的密密麻麻的僞軍,雙手緊緊握着步槍,然後大喊一聲:“爲了新中國!爲了毛主席!殺……”
百餘名志願軍戰士就像瘋了一樣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抱着必死的決心朝僞軍們衝去,零零星星的槍聲、爆炸聲隨即響起,緊隨着便是刺刀的拼殺聲,戰士們的大吼聲和敵人的慘叫聲。
我也隨着戰士們一同殺進了敵羣,霎時前前後後到處都是穿着雨衣的敵人的身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敵人的雨衣或許還幫了志願軍一個忙,因爲雨衣不但會限制了他們的動作,還會讓他們放不開。志願軍早已是一身泥水,所以可以放開地在這泥水裡打滾拼刺,而僞軍卻是不然,他們要從全身乾燥、潔淨到一身泥水,潛意識裡無論如何還是有些抗拒的。再加上志願軍們佔據着地理優勢,所以在拼殺中顯得有如猛虎下山般的銳不可擋。
“崩!”的一聲,我架開了一把刺向我的刺刀,接着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一個槍托就把對手擊倒在地,我幾乎都可以感覺到他的鼻骨在槍托下碎裂的聲音,但我還來不急往這個對手身上補一刀,就得匆匆忙忙的就去應付另一個嚎叫着衝向我的僞軍
敵人實在太多了,戰士們很快就陷入了苦戰,身旁的戰士一個一個地倒下,志願軍的身影越來越少,而敵人卻越來越多。更可怕的是,我發現身後的敵人也越過了高地挺着刺刀圍了上來,我心中不由一寒,心想這下大慨就是我喪命之時吧!
我突然有些想念手榴彈了,因爲相比被敵人捅上幾刀慢慢的死,還不如抱着一個手榴彈衝進敵羣死個痛快!所以如果這一刻我身上有一枚手榴彈的話,那我會毫不猶豫的抱着它衝向敵人。
不過幸好我沒有……
就在這千均一發的時刻,四周突然響起了嘹亮的軍號聲,無數名志願軍戰士從北面的山坡、公路、森林、河溝裡鑽了出來,凡是可以走人的地方都有他們的身影。
隨着一陣密集的槍聲和爆炸聲,僞軍很快就崩潰了,離得遠的撒腿就跑,離我們近的或是正和我們拼刺刀的,丟下步槍跪在地上就舉起了雙手。霎時田野裡、山坡上到處都是僞軍匆忙逃竄的身影,志願軍們一邊開槍一邊追擊,不斷有僞軍被打倒在逃跑的路上,也不斷有僞軍舉起了雙手……
“撲嗵……”一聲,我也不顧面前跪着好幾個雙手舉着槍投降的僞軍,一屁股就坐倒在了泥水裡,這時候他們只要輕輕地舉起刺刀來往我身上一紮,就可以輕易地結束我的性命,但我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我現在已經沒有一點力氣,這時他們如果想要殺死我,幾乎就像是殺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我注意到他們互相打着眼色,似乎是想搞什麼小動作,但是我不在乎。我甚至仰起了頭,把自己的脖子暴露在他們的面前,盡情地讓雨水沖刷着我頭上、臉上的血跡。
不一會兒,就有幾名戰士走了上來把那些跪在我們面前的僞軍押走。接着同樣也是渾身血跡的褚團長就出現在我的面前,他看起比我們也好不了多少,手裡還拿着一把託卡列夫手槍,棉衣上似乎還有幾個槍眼,露出了裡面潔白的棉絮。
“團長!”戰士們一見到褚團長就紛紛掙扎着想要站起身來,但是褚團長很快就揮手製止了,然後也不管地上的泥水,一屁股就重重地坐在了我的身邊。
“你小子……”褚團長這話一出口就讓我愣了一下,他還是頭一回叫別人“小子”,所以我幾乎都不敢相信他是在跟我說話。
當我疑惑地望向他時,只見他目光愣愣地望着兩個高地前那成堆成堆的屍體,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你們兩個連隊,殺的敵人可比咱們全團的人都多了!”
“團長!”這時我才終於確定褚團長是在跟我說話,不由苦笑了一聲有氣無力地回答道:“殺的敵人是多,可是咱們的戰士……就只剩下三十幾個了!”
褚團長沉重地點了點頭,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就離開了。
“全體集合!”
在雨中顫抖地休息了還不到半個小時,上頭就傳來了集合的命令,我只好帶着戰士們緩緩起身朝山下走去。
“同志們!”見人都到齊了,陳耶政委整理了一下棉衣說道:“這一仗同志們都打得很好,打得很頑強,特別是三營的一連和二連,他們在崔副營長的指揮下主動出擊,並且佔據了有利的地理位置,牽制住了敵人大量的兵力,在這場戰鬥中起着舉足輕重的作用!他們這種不怕犧牲勇於拼搏的精神,是值得咱們學習滴!他們是咱們團的驕傲,是118師的驕傲,也是40軍的驕傲!”
“好!”全團的戰士都把目光投向了我們營,並熱烈地鼓着掌。我和戰士們不由挺了挺身把腰桿站直了些,心裡不由升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自豪感。
“同志們……”這時褚團長又接口道:“時間緊迫,咱們長話短說,上級知道咱們成功地完成任務後,給予了咱們團很大的表揚和肯定,但是上級還同時指出,僞軍還有大量的部隊在四處逃竄,我們不能滿足於這一場戰鬥的勝利,而應該繼續擴大戰果,繼續追擊敵人!”
“好!”戰士們舉起槍轟然應着,就連剛纔和我一起戰鬥的那些快要虛脫的戰士都沒有半點遲疑。
“褚團長!咱們都沒子彈了!”也許我是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但我還是要提出現實中的困難:“而且也沒有糧食,就連刺刀都拼彎了,這樣去追敵人……”
“放心!”褚團長朝我點了點頭,信心滿滿地說道:“這一點27軍的同志已經爲咱們考慮到了,在剛纔的戰鬥中,他們繳獲了一批武器彈藥和糧食,上級指示優先給咱們團補充,同志們領完裝備就馬上出發,咱們打僞軍去!”
“打僞軍去!打僞軍去!”戰士們舉着槍一聲聲高喊着,卻只有我在心中暗歎:插得越深追得越遠,到時撤退的時候也就越困難,戰士們渾然不知在這一場場勝利的背後,等待着我們的卻是志願軍有史以來最爲慘重的一次損失!
換了一把軍刺,再領了二十幾個彈匣和幾個麪包後,就拖着疲憊的雙腿,踩着滿地的泥水跟着部隊繼續往南追擊僞軍。
五月的朝鮮已經進入雨季,第五次戰役選擇這個時候打響,恐怕是總指揮部花了一番腦筋的:雨季削弱了敵軍現代化裝備的威力,飛機受到天氣制約,坦克、裝甲車運動也增加了困難;陰雨掩蓋了我軍行動,使我軍可以在白天行軍乘勝追擊。
但是沒有真正來到這個戰場的人,是無法體會在雨水和泥濘中追擊敵人的艱苦,天氣依舊寒冷不說,被雨水浸溼的棉衣又大又重,使我們擡起腳來都要花上不少力氣,就更不用說在泥濘的道路上急行軍了。
有些戰士乾脆就把已經成爲累贅的棉衣、棉褲脫掉,但是冰涼的雨水很快就會讓他們受不了。時不時還有敵人的幾架飛機飛過,戰士們撲嗵一聲就在爛泥中臥倒,不一會兒解除警報後又是跑步前進!
每個人都是一身泥水汗水,經常是跑着跑着一個同志咕咚一聲摔倒了,口吐白沫昏迷不醒,幾個人趕快扶他到路邊急救。
有趣的是,我們在路上還碰到了一支朝鮮人民軍的高炮聯隊,全是20歲上下的女兵,軍官也都是女的,女少尉、女上尉,我還看到一位女上校,穿着一身筆挺的軍裝在雨水裡一站,倒也是威風凜凜的。
“嘿!朝鮮娘們可真了不起!”虎子瞧着就樂了:“這女兵也上戰場打大炮了!而且還有那麼多當官的!”
聞言我不由苦笑了一聲不說話,咱們志願軍雖說也有女兵,但基本上都是幹衛生員和文工團的,而人民軍卻讓女兵幹這種用高射炮打飛機的體力活,那實在也是出於男丁不足的無奈了。
“是啊!崔副營長!”趙永新瞧着那個女上校就問着:“看那個女軍官的軍銜,該是個中校吧!”
“是上校!”我有氣無力的回答道,現在的我就是多說幾句話都覺得累。
“譁,上校!”戰士們這時也不由來了興趣,紛紛問道:“那該是個什麼長啊?”
“至少也該是個團長吧!”我對蘇軍的軍銜制度還是有一定的瞭解,一個上校的職務應該是個團長或是師長。
“哇,團長,女團長!”戰士們又大驚小怪地叫着,在他們眼裡一個女人能當上團長那真是件難以想像的事。
這時那羣女兵在過一個山口時,一門高炮車輪陷進石頭縫裡,女兵們喊着口號又擡又推,尖亮的嗓門給過路大軍平添情趣。
“虎子,你去幫幫她們啊!你力氣大不是?”趙永新打趣道。
“俺,俺纔不去哩!”虎子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道:“俺要是去了,那還不是要給那朝鮮女上校敬禮,俺纔不幹哩!”
哄的一聲衆人不由笑開了。
最後還是褚團長派出了一個班幫她們排除障礙,這才讓高炮車又重新走上了道路。
“同志,謝謝你們!”
“同志,多殺幾個僞軍!”
……
那一羣女兵揮着手朝我們嘰嘰喳喳地叫着,戰士們雖說聽不懂她們在說些什麼,但也是個個興高采烈地朝她們揮着手。
我軍在雨水中一路朝南急行軍,遇到河就喝幾口水,餓了就吃幾口麪包。就這樣不停地追趕僞軍,有時也能追上了幾支僞軍部隊,但是讓戰士們很鬱悶的是,儘管我們成功地突破敵軍陣線並迂迴穿插將敵包圍,但是僞軍很快就下令全軍解散,丟下所有的重裝備一裝甲車、大炮、卡車讓官兵們自尋出路。
這時我才知道原來僞軍也很難打,難就難在打不着!
在我強大兵團圍追堵截下,他們迅即化整爲零,憑藉着對山林地形的熟悉一鬨而散,鑽進密林深山,這樣不但可以逃生,偶爾還可以從森林裡鑽出來給我軍制造些麻煩。
朝鮮中部山大林密,敵軍這一散,我軍即失去打擊目標,要把那一大片密林峰嶺搜索、梳理一遍,並非易事。前方不斷傳來的消息說,整團整營殲滅的敵軍較少,而抓獲的散兵遊勇卻很多。
這種戰法可真是世界上少有的“戰法”!可就是這“戰法”卻還真有點“成功”。因爲我們似乎根本就無法大批量的殲滅敵人的有生力量,讓他們保存了實力。事實上在現代的資料裡我就知道,在東線我軍取得全面勝利時,也只是圍殲了僞軍兩個師、擊潰了兩個師,一共才殲敵兩萬多人。這對於包圍了僞軍兩個兵團將近十萬人的戰役來說,這種戰果總是有些不盡人意。
一路上盡是僞軍丟棄的汽車和裝備,由於子彈供應不上,所以大多數戰士手裡的武器又慢慢變成了M1步槍,有些手裡拿着蘇式衝鋒槍、機槍的戰士捨不得把手裡的槍丟掉,於是很多戰士身上都揹着兩、三把槍。
到了晚上行軍就更加困難,在雨夜裡能見度極低,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因爲擔心敵人的偵察機發現目標而引來大規模的轟炸,所以部隊只能摸黑前進。偶爾有個把戰士忍不住亮一下手電,馬上就會招來訓斥。
戰士們是摸着前面人的揹包、子彈袋,跌跌撞撞地魚貫前進。完全看不見腳下走的是哪一條路,也不知道自己是朝哪個方向走,一會兒上一會兒下,一會兒左一會兒右,誰都不清楚是走在山上還是路上,不時聽到戰士們的摔跤聲,罵罵咧咧的埋怨聲,低聲的呼問聲。
偶爾頭頂上還會飛過幾架“黑寡婦”夜航機,機翼下的夜航燈就像流星一樣一閃一閃的。“黑寡婦”是美軍裝備有夜視儀設備的偵察機,因爲它機身墨黑,飛在天上發出的嗡嗡聲就像寡婦在哭墳,所以戰士們都把它叫做“黑寡婦”。
每當“黑寡婦”嗡嗡地飛到我們頭上的時候,上面就會小聲地傳來命令:“不許吸菸,注意掩蔽!”
靠!我不由埋怨了一聲,這下雨天的誰如果能吸菸那還真叫本事了。掩蔽倒還簡單,往泥水裡一趴就成,雖說是溼溼的又冷又臭,但是在困極了的時候眼皮還是直打架,不過又不敢打盹,因爲一旦睡着了,只怕在這黑漆漆的夜裡部隊什麼時候走了都不知道。
終於到快要天亮的時候,前面傳來了原地休息的命令,我心中不由一鬆,在黑暗中摸着了一塊沒有泥水的石頭,趴上去就睡。
大慨過了幾個小時後我纔在朦朦朧朧中醒來,睜開眼睛一看,這才發現身旁就躺着一具僞軍士兵的屍體,在雨水中已泡得發胖,正散發出一股臭氣。想着自己昨晚盡然躺在他旁邊睡了一夜,我的胃裡就不由一陣翻騰,結果這天早晨就算是餓着肚子我也吃不下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