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妍今日特意穿了一件海棠紅的春衫, 金絲紐子一直系到領口上,胸前的紐子上彆着一塊香木片,王侯將相家的女兒, 在衣着打扮上總是費心的, 各季的衣裳都是挑了上好的料子裁的, 照例的胭脂水粉也都是上品, 所以陸妍從小便是養在蜜罐裡的女兒, 比起她的那個庶妹,自然是要高的不止一等的。她性子雖是孤傲,卻總喜歡扮出謙恭大度的模樣來, 又是辦詩社,又是進香, 香閨女子的風範她倒是一點也沒落下。尤其是這幾年出落得越發亭亭玉立, 旁人的誇讚不絕於耳, 她心裡頭自然也覺得自己是一般人比不了的,傲居的姿態雖沒有寫在臉上, 明眼人卻是能看分明瞭。
護國大將軍以往是護國公麾下的猛將,兩家交好了十數餘年,長輩們喜歡親上加親,護國大將軍府上唯陸妍一個嫡女,而護國公府上除了個外孫鬱華, 也便沒有別的適齡的人了, 兩傢俬下里這麼一合議, 都覺得鬱華和陸妍的是般配的一對兒了, 這樣的話雖然沒有對外面說過, 但是有心人總是能窺探些個,陸妍自然心知肚明, 就是由着這份心知肚明,她便也沒那麼見外了,只等着皇帝將來賜婚,她也好和鬱華成雙成對了。
可是眼見着鬱華的心思全然沒有在自己身上,雖說他二十年來也不曾屬意過別人,可是陸妍心裡總歸是不踏實的,長輩們私下裡定下的都是不作數的,只有等到婚書定了,聘禮下了,那纔算是板上釘釘高枕無憂,不然眼見着一個風華正茂的皇子,就要被一個小廚子勾了魂去。
陸妍有些氣悶的丟下了手裡的粉彩蓋杯,扭頭往花廳外頭望過去,滿院子的繁花疊翠,幾乎要把人的眼睛閃花了,那一簇簇的枝葉,彷彿覆在了她心頭似的悶熱難耐。她一早便知曉了今日是鬱華的生辰,原想着護國公府上會辦宴席,到時候她必定是受邀的人,可是左等右等竟沒有一點動靜,她坐不住了,只好去了護國公府打聽,這才知道鬱華打消了辦宴席的念頭。她心下有點不安,總是覺得鬱華的行徑越來越不對了,索性喚了貼身的丫鬟到重華府來察看,誰知道剛到府上竟然又被堵在門外。
她這邊氣悶得緊,忽又見得傳話的小廝小跑着前來,她斂了神色道:“殿下果真不在府上麼?”
那小廝聽着她語氣不善,也不敢擡頭了,方纔他爲了搪塞她,只得扯謊說三皇子不在府上,可是這會三皇子又要請她進去,這不是自相矛盾麼?可是也沒辦法了,想法子把話圓了纔是要緊,於是他垂着頭朗聲道:“回陸姑娘的話,方纔是小的疏忽了,殿下在後院歇息着,小的以爲殿下不在。這下小的稟明瞭情況,殿下讓小的來請姑娘的。”
陸妍聽罷冷冷扯了扯嘴角,有點厭煩的看了看傳話的小廝,真是懶得多費一些口舌,揚了揚下巴道:“那便快些帶路吧。”
小廝只得應了,領着陸妍便去了後院。
後院的酒席吃的差不多了,謝思瑤看着席上的杯盤,思忖着建議道:“既是護國大將軍府的千金來了,看到這副模樣,定然是要有想法的,不如咱們收拾了坐下吃茶如何?也好過落了人家的口實。”她說完看了一眼鬱華,帶着些詢問的神色,鬱華笑一笑也不作聲,其實陸妍來不來都沒什麼大礙,他也不怕她有什麼口實,可是看着謝思瑤這樣精細的想法,自然是爲了護國公府和護國大將軍府上的和睦着想了。他尋思了下便點了點頭應允了,婉婷郡主卻一副不樂意的樣子拍下了筷子,她身後的婢女遞上了一塊帕子,她便一邊擦着嘴一邊有些生氣的對着鬱華道:“我說你怕她做什麼,她不就是仗着護國大將軍府的名頭才這麼嬌蠻麼,你越是慣着她,她就越是蹬鼻子上臉,再說了,她那點子心思,你不都明白的麼,難不成你還真往那邊想了吧?”
鬱華聞言連連搖頭道:“皇姐你真是錯看我了,我鬱華會是那種小人麼?再不濟也不能動那樣的心思。”
謝思瑤看着婉婷郡主和鬱華打啞謎一般的你來我往說了好幾句,卻沒聽出個眉目來,只好略帶疑惑的問:“你們都在說什麼呢?其實收拾起來也不是因爲怕陸姑娘,我也是想留些體面,不然於陸姑娘而言,也有點尷尬。”
婉婷郡主雖然有些不樂意,卻還是順從的由着婢女攙扶到一邊的圈椅上坐下,其餘人等自然也是離了食案,各自安置。等到他們起身,就有幾個婢女上前來,撤走了原來的酒席,又細心灑掃了一番,這下整個明光軒裡又恢復了原先的靜雅。
等到婢女給沒人斟完了茶,陸妍也走到了明光軒門口,她一步一生蓮,巧笑倩兮的跨進門來,對着主位上的鬱華輕輕一拜道:“妍兒見過三皇子殿下。”言罷她又轉過身來對着另一側的婉婷郡主盈盈一拜道:“婉婷郡主也在,妍兒給你請安了。”
婉婷郡主啜了一口粉彩杯裡的八寶茶,默不作聲的瞥了陸妍一眼,謝思瑤看着婉婷郡主對陸妍似乎是極其討厭,卻不知是何原因。
鬱華淡淡看着面前的陸妍道:“妍妹妹多禮了,快看座吧。”
陸妍嫣然一笑便挑了緊挨着鬱華的一處坐下,她方低頭要去取案上的茶杯,恰好看到一隻纖細雪白的玉手正扶在自己茶杯旁的另一隻杯子上,她心裡一個遲蹬,記起剛纔進門掃一眼看到的人裡是有一個有些眼熟的妙齡女子,這女子可不就正坐在自己身旁麼,她佯裝着喝水的模樣,用杯蓋掩住半張臉,眼睛卻偷偷的看向謝思瑤,這面容如此熟悉,可不就是前幾日在豫園見到的那個小廚子麼!
陸妍的心裡一陣火氣竄上來,可是她面上猶自笑着,只是故作訝然的盯着謝思瑤道:“哎呀,哪裡來的妹妹,好生眼熟!”
謝思瑤暗暗笑了笑,這個陸千金也真是個忘性大的,才過了沒幾天已經不記得自己是誰了,也難怪呢,自己無非就是個廚子,陸妍不記得也正常。
“民女是天香樓的一個廚子,想來和陸姑娘是不大熟的了。”謝思瑤漠然一笑,便不作聲了。
陸妍的嘴角浮上一層若有似無的鄙夷之色,轉瞬便逝去了,接着她便掩口笑道:“原來是那日在豫園頂撞人的丫頭。怪道這麼眼熟呢。”說完她也不去看謝思瑤的顏色,只是眼含秋水的望向鬱華道:“華哥哥,今日是你的生辰,你怎麼也不上心的呢,妍兒一心想着要好好給你慶生,結果你反倒無聲無息的要把這一頁翻過去,那怎麼成呢?”
鬱華面上並無多少神色,他漫不經心的答道:“去年已經辦過了,今年再興師動衆的話恐怕會惹父皇不開心。”
陸妍有些惋惜的嘆了口氣,轉而殷切的笑道:“即便不打算大辦,也不能就這麼算了,我爲着你的生辰,可是準備了許久的,”說完她朝着身後的丫鬟努了努嘴道:“翠屏,把我給三皇子備的禮物拿來。”
翠屏噯了一聲,便把一個錦盒輕輕遞到了鬱華面前。
鬱華眉峰蹙起,遲疑的看着錦盒,只覺得是個燙手的山芋,一點也接不得。他只好無奈的對着身後的侍衛道:“郎安,把盒子收起來吧。”
鬱華身後的侍衛聞言便上前接過了盒子,陸妍面帶惋惜之色看着那個錦盒從翠屏手上到了郎安手上,委屈的噙着嘴脣道:“華哥哥,你怎麼不打開看看我送了你什麼禮物呢?”
鬱華望着她,終於有了些許的煩悶,只好強自忍着道:“郎安,把盒子打開看看。”
郎安領命便打開了錦盒,陸妍不由自主的羞紅了臉,舉着帕子遮住了半張臉。鬱華清楚的看到了錦盒裡的一方絹帕,那帕子被折成一個方塊,唯獨露出一塊秀氣的花樣來,謝思瑤一眼瞥過去,便看見那是一副雙飛燕兒圖,可以看出秀這幅圖的人繡工極好,那相得益彰的五色繡線,美的讓人挪不開眼睛,而讓人最坐不住的,便是那一雙燕兒旁邊,工工整整的繡着四個小字,分別是坤華和清妍,坤華是鬱華的小字,那清妍,便是陸妍的小字了,謝思瑤有一瞬間的呼吸一滯,她的面色微微變了,只覺得一面牆向自己鋪天蓋地的壓過來,她靜默的垂下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陸妍卻對屋裡有點怪異的氣氛渾然不覺,她猶自笑着起身,對着鬱華輕輕一福道:“華哥哥,妍兒的剛學會的刺繡,爲的就是能給華哥哥繡上一方帕子,雖然妍兒的手藝拙笨了些,可是那份情誼,卻是一點瑕疵都沒有。”
說完她殷切的看着鬱華,希望能聽到一句誇讚的話,可是鬱華的面上卻只掛着一絲疏離,一絲事不關己的淡漠,陸妍的心頭一陣發緊,不應該,任誰看到那幅雙飛燕兒圖,都不可能不爲所動,這裡頭的暗示再也明顯不過了,兵行險招,她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大膽了些,可是不這樣做的話,怎麼才能彰顯出自己的真情實意呢?即便鬱華再不問世事,也總該明白這份情誼了吧?其實讓她最開心的,還是謝思瑤那副惶然的表情,她的警告起作用了,這比什麼都強。
想到這,陸妍的嘴角浮上一層喜色,她半帶羞怯的看着鬱華,卻沒曾想,婉婷郡主竟然冷冷的哼了一聲,然後有點不耐煩的呵斥道:“陸妍,你真是好大的膽子,你這算是哪門子殷勤,你以爲繡出來一副雙飛燕你就能坐上皇子妃的寶座麼?你就是再想攀高枝,也麻煩你洗清了腦袋再來,別揣着明白裝糊塗,你那點齷蹉心思大家都看的一清二楚,原本是顧着你的臉面不當面笑話你,可是這一回,我真是氣不過了,你今日給這個送帕子,明日給那個送手釧,你當你是菩薩麼!你就那麼博愛?”
陸妍根本沒想到婉婷郡主會突然插上一手,更料不到她會突然冒出這番話來,立時被驚得目瞪口呆,畢竟婉婷郡主的話說的太重了,不僅陸妍被驚呆在當下,就連謝思瑤也被這突然的一番話給繞蒙了,聽這話裡的意思,倒是有挺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