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慶侯自知理虧, 但是又不得不硬着頭皮上,要說他這個大兒子,也是個不省心的, 小的時候他腦瓜不好使, 天天被人欺負, 臨慶侯就得忙裡偷閒給他撐腰, 原以爲長大了就省事了, 誰知道沒長好,整天的不務正業,不知道給他兜攬了多少麻煩事回來, 他天天光給他兒子收拾爛攤子也都要累的吐血,倒黴催的這小子又不爭氣, 惹誰不好非惹到了皇家頭上去, 尤其是這個三皇子, 可不是什麼好對付的主兒。
他這邊看到鬱華來勢洶洶的一路飛奔過來,頭皮都簌簌的麻起來, 可還是要做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來,笑臉迎了上去,正對面插手行了一個禮,結果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鬱華早就閃身走過去了, 他連忙噯了一聲, 緊走慢趕的追了上去, 一邊無辜的笑着, 一邊試探着問道:“不知道三皇子光臨府上, 可您這一句話不說就往後頭走是什麼個意思,恕本侯不太明白。”
鬱華陰鷙的目光打到他臉上, 那冷峻真是讓人牙齒都要打顫了。
“揣着明白裝糊塗,臨慶侯,本皇子真是小瞧你了,我只當你是個清正廉潔的好官,可是現在連你也跟着糊弄我?”鬱華冷冷的看着臨慶侯,邪魅的勾勾脣角,“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心疼寶貝兒子,這個我不管不着,可是他敢動我的人,我就決計饒不了他。”
說完他甩着袖子往前走,然後一把抓住在路旁站着的一個小廝問道:“陳嘉佑那小子現在在哪?”
小廝被鬱華緊緊攥着領口,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這個時候哪裡還顧得上別的,一心只想着活命了。他嚇得舌頭也捋不直,顫聲結結巴巴的道:“小小……小侯爺在……在西……”他還沒說完,就看見了臨慶侯愁雲慘淡的臉色,臨慶侯對他使了個顏色,他心驚肉跳的嚥了一口唾沫,噤住了聲。
鬱華見狀陰狠狠的側頭看了一眼臨慶侯,迸發出哂笑,“好啊,好啊,臨慶侯,真有你的。”說完他狠狠鬆開小廝,把他閃的一個趔趄,盤坐在地上,鬱華也不再看臨慶侯,直直的往西邊走,那小廝只來得及說出一個西,想必那陳嘉佑就住在西側了。
十幾個侍衛緊隨在鬱華身後,步伐果決的往西邊走,穿過一塊插屏,又是一進院子,臨慶侯府的府院是皇帝敕造的,碩大的一個宅子,三進三出的大院子,遊廊穿檔一處挨着一處,鬱華也不管,只沿着往西的路往前,他此刻早已經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馬飛到謝思瑤跟前,只怕慢一步,就會抱憾終身。
轉過一個遊廊,遠遠的就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她簇擁在一羣人中間,緩緩的走過來,鬱華腦子裡的那根弦吧嗒一聲就斷了,他再也隱忍不住心裡的狂亂,風一般的衝着那身影飛奔而去。
謝思瑤顯然也注意到了他,那一襲絳紫色的雲紋長袍,在遊廊上的紗燈照耀下,格外的耀眼。他的神色是從沒有過的驚惶,眼神裡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涌動着,謝思瑤一個愣神,鬱華就已經近在咫尺了。
走到跟前,他又猶豫了,原本只想着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可是現在他卻沒了勇氣,看着她身後烏壓壓的一羣人,他強自忍着心頭的驚濤駭浪,想要輕聲詢問一句,可是開口就變成了顫抖的聲音,“還好麼?”
短短一句話,簡直要讓他神經錯亂了,謝思瑤按耐住心裡的委屈,這個時候,她不能再亂了,她不想把事情鬧大,也不想因爲自己讓傷害了鬱華和臨慶侯府的關係,須知朝堂之事錯綜複雜,人心深不可測,她也無法一己之力撼動這些糾葛,倘使她真的受了什麼屈辱,那必定要和臨慶侯府討個公道,可是如今,最好的辦法不是鬧大,而是明哲保身。
“我一切都好,讓你擔心了。”謝思瑤清淺一笑,蕩平了所有的浮躁,繼而她轉身對着侯爺夫人莞爾一笑道:“夫人好甜食,請我到府上給做道小點,走的忒急了些。”
鬱華的眼神一點點的平靜下來,實情不是這樣的,他心知肚明,也知道謝思瑤在故意期滿他,可是她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那就先由着她去吧,這筆帳他記下了,總有討回來的時候,可是這個時候,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先要安撫好她。
於是鬱華也淡淡的回了她一個笑容,溫聲道:“怪不得呢,我去天香樓找不見你的人影,聽說你來了臨慶侯府,我就着急跟來了。”
謝思瑤恬淡一笑,也不答話,倒是侯爺夫人大方一笑,看着謝思瑤道:“謝姑娘是個好福氣的,能讓三皇子這麼牽腸掛肚的人,你可是獨一個。”說完她又看着眼神冷淡的鬱華道:“妾身是個直腸子,想到什麼自己就說了什麼,謝姑娘這樣玲瓏剔透的人兒,值當三皇子這樣用心的。”
鬱華冷冷一笑,嘴脣微動:“夫人才是個伶俐人,不然也不會讓臨慶侯捧在手心裡這麼多年。好在夫人是個明白人,本皇子不想爲難明白人,可是不代表本皇子就真的這麼好說話。”
侯爺夫人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聽明白了鬱華不善的語氣,她也裝作聽不明白似的,臉上有依舊掛着爽朗的笑容,她伸手撫摸着謝思瑤的手,輕聲笑道:“三皇子看重咱們謝姑娘,妾身都看出來了,妾身也疼愛這孩子,多巧的一個人兒呀,妾身跟三皇子一樣,都捨不得她受半點的委屈。剛纔妾身差點就要認她當乾女兒了。”說話間她伸手接過奶孃手裡的小糰子,看着小糰子粉嘟嘟的笑臉道:“我家慈兒頂喜歡謝姑娘了,方纔還親暱的叫着姐姐呢。”
小糰子彷彿聽懂了他母親的話似的,忽閃着一雙大眼睛看着謝思瑤道:“姐姐做菜香香!”謝思瑤衝着他笑了笑,他更開心了,拍着巴掌哼起了歌,謝思瑤被他逗笑了,忍不住對着鬱華道:“別衝着夫人生氣,夫人心腸善,對我挺關照的。”
鬱華看了看謝思瑤,欲言又止,她自己受了委屈,一點都不哭不鬧,反而還要爲惹了自己的人開脫,也真有她的,真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平時她可都是一點虧都不肯吃,一點委屈都咽不下的,這會怎麼變的這麼服軟了呢?
鬱華這會想不明白,也不打算再執拗下去,來日方長,以後再慢慢算。
他清淡的看了看侯爺夫人,斬釘截鐵的道:“今日時辰不早了,本皇子就先帶人走了,日後再登門造訪,希望到時候,能和侯爺和夫人好好聊聊。”
侯爺夫人掖了掖袖口,仍舊淡雅的笑了笑道:“妾身就不留人了,這就送三皇子回府。”
說完她瞥了一眼鬱華身後站着的臨慶侯,臨慶侯會意,肅穆的走上前來,老老實實對着鬱華行了一個禮,朗聲道:“小侯送三皇子。三皇子請。”
鬱華冷眼睨了他一眼,不吭聲的護着謝思瑤往前走。
臨慶侯這才把懸着的一顆心歸了位,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尷尬的衝着他夫人擠出一個笑容來,侯爺夫人上前給他擦了擦臉,道:“我是個女流,就不去送了,你仔細些。”
臨慶侯點點頭,快步跟了上去。
謝思瑤緊緊挨着鬱華走着,這時方覺得心跳如擂鼓,撲通通心亂如麻,她用手扶了扶胸口,輕輕咳了幾下,鬱華緊張的看着她,連忙問道:“要緊麼。”
謝思瑤笑着搖頭,“不礙事,就嗓子有點癢癢。”
鬱華想起謝思瑤身有舊疾的事情來,這一下牽動了心裡難受的一處,他暗暗咬牙道:“日後定要讓陳嘉佑好看。”
一路上深深淺淺的走着,等到出了臨慶侯府,謝思瑤才覺得身心具疲,方纔硬撐着的堅強差點讓她此刻眩暈的要倒下,她扶了扶額頭,定了定心神,才慢悠悠的道:“你是不是很想問我發生了什麼事?”
鬱華楞了一下,他沒想到謝思瑤這麼直截了當,他確實很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可是他不敢貿然的問,這下謝思瑤問出來口,他也只好支吾着應了。
“說來我也覺得奇怪,”謝思瑤摸了摸還有點隱隱作痛的後頸道:“我本來是要僱車回家的,可是那車伕把我帶進了一個衚衕,最後竟然在臨慶侯府後門停了,陳嘉佑好像並不知情,我還聽見他說:“自己送上門來了”這樣的話,顯然這並不是他蓄謀的事。而且……”
謝思瑤稍顯侷促的看了看鬱華,小聲道:“而且陳嘉佑好像記不得是他自己綁了我進府的,他酒醒了就開始哭着求我原諒他,那樣子不是裝出來的,我瞧着他可害怕了。”
鬱華悚然一驚,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原本他只以爲是陳嘉佑設計要把她劫到府裡去,可是眼下看來,事情根本沒有那麼簡單,顯然有股暗中的勢力,在慢慢的侵入他的身邊。
他眉峰一斂,若有所思的道:“不管是什麼人有什麼陰謀,我都不會再讓他傷害到你,這一次是我沒有防備,才讓你受了委屈。”
“其實我也沒受什麼委屈,就是嚇得不輕倒是了。”謝思瑤攏了攏略微凌亂的鬢髮,由鬱華把她扶上了馬車,她彎腰往車裡退的時候,眼神掃到了站在小九身後的小風,她莞爾一笑,示意鬱華看過去。
鬱華帶着狐疑扭頭去看,只見一個乖巧的女孩子正低頭藏在小九身後,他一個激靈,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謝思瑤,果不其然從謝思瑤眼裡看到了肯定的答覆。
“果真是……”鬱華欲言又止,扶着車板一躍而上,坐在了謝思瑤身旁,接着其餘人也都上了另外一輛馬車。
“我總覺得以後還會有事,”謝思瑤心事重重的看了一眼車外慘淡的夜色,然後轉頭去鬱華道:“陳嘉佑是不會對我動手了,可是保不準會對小風動手。我看着他今天好似着了魔怔似的。”
鬱華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凜冽,繼而不容置疑的道:“有我在,由不得他撒野。”
“不,我覺得沒那麼簡單,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插手這些事情,於你的名聲總是不大好的。”謝思瑤有些鬱郁的託着下巴想了想道:“而且,我覺得陳嘉佑不會再像這次這麼蠢了。”
“不管他用什麼法子,我都不會容他動你一絲一毫。你知道我今天有多害怕麼?”鬱華望着謝思瑤,傾聽着自己亂糟糟的心跳,忍不住的開口道。
謝思瑤揚起臉看着他,默聲不語了,良久她才說:“我知道。”
窗外的夜色已然濃了,兩輛馬車在橘色的燈光下漸漸行駛起來,馬蹄的噠噠聲,遠遠的帶走了窸窸窣窣的談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