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突然暗了,那地突然荒了,斬裂的天空在此刻連成一片。
葉屠蘇遮了這片天!
遮了這片本該屬於蘇澈的天!
蘇澈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一絲驚訝道:“你邁過了那道檻?”
“沒有!”葉屠蘇道:“我踩碎了那道檻!”
蘇澈愕然道:“踩碎了?”
葉屠蘇伸手向天,那柄依舊還插在撲天崖上的神威巨劍一點一點的在葉屠蘇掌間凝形,緊接着,葉屠蘇用力的將那柄巨劍插在自己跟前。
“我以此劍起願!”葉屠蘇喝道:“今日起,我只生不死,神若長生,我便長生!”
葉屠蘇拔劍,那柄神威巨劍的劍身釋放出劍芒華彩,緊接着,葉屠蘇用力揮劍,那道劍光便向着天空掠去,將那片灰暗的天空斬裂,那厚重的雲端,一道光芒撒落,照亮這片大地。
“你的天已經被我斬了。”葉屠蘇看着蘇澈道:“可要我再斬一次苦海?”
“若無法抵達彼岸,便將那海斬了?”蘇澈看着葉屠蘇道:“這也算是一種破生死關的做法,曾經有人做到過,你是第二個!”
葉屠蘇好奇道:“第一個是誰?”
“錦羅衣!”蘇澈道:“她當年踏入這片苦海的時候,我告訴她,神本就是無慾無求的,既想成神,本該如此,結果她跟你一樣起願,她說了八個字!”
葉屠蘇道:“她說了什麼?”
蘇澈道:“她說,神若棄我,我自成魔!”
“哈哈哈哈哈……”葉屠蘇大笑道:“果然,我跟她是一樣的,這世界上也只有她跟我而已。”
“兩個瘋子!”蘇澈道:“不過,這樣好麼?你見到了紅塵卻不斬,即便以此起願,這條路也會無比艱難,而且,在我看來,你只是一隻腳站在生死關外而已,另一隻腳依舊在生死關內,你看!”
蘇澈指向天空,那天片被葉屠蘇斬開的天漸漸合攏,那光芒也消失無蹤。
蘇澈道:“天道有天道的法則,若你不照着天道的意願任意妄爲,有一天,天道便會棄你。”
葉屠蘇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便斬了天道。”
蘇澈微笑不語。
葉屠蘇道:“駱成君呢?”
蘇澈道:“他在那裡!”
蘇澈隨意的伸手虛指,眼的畫面便徹底的便了,那是一片溪流,卻並非清澈的水,而是用血匯聚而成,周圍躺滿了屍體,而那屍體的中央,駱成君持劍顫抖,他跟前站着的是一柄劍。
一柄劍渾身血污,用手劃開自己的胸膛,便露出自己的心來,抓着駱成君的劍,只要向前一刺,那劍就會刺穿那顆心臟。
駱成君咬牙,一點一點的將劍向前送去。
葉屠蘇驚愕道:“他瘋了麼!”
駱成君有多尊敬一柄劍,葉屠蘇可是清楚的知道,那並不只是單單因爲實力跟身份的尊敬跟欽佩,而是師兄弟相依爲命,打從心底對於彼此的依戀,別說是要駱成君刺殺一柄劍,哪怕是向着一柄劍拔劍相向,駱成君恐怕都會瘋掉,駱成君跟一柄劍的關係,便如同葉屠蘇跟葉流蘇一般,即便沒有血濃於水,卻尤勝之。
“沒有瘋哦!”蘇澈道:“你斬的是紅塵,那紅塵對你而言便是破生死關最大的阻礙,如你所言,你若將那一切斬了,那還爲什麼要這般努力?還爲什麼要修煉?生前渴望的一切,眼下擁有的一切,這些東西讓你勇往直前,卻也讓你邁不過生死關,這就是羈絆,所謂的生死關,便是斬了羈絆,而駱成君的羈絆,便是一柄劍,便是親情。”
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是珍貴!
駱成君是孤兒,他是這世界土生土長的虛靈,只不過,駱成君出世不久,他的父母就死了,怎麼死的,駱成君已經記不得了,這世界多紛爭,每天都有不知多少人魂飛魄散,駱成君也未曾想過報仇,因爲他連自己的仇人是誰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是被南宮北揀回隱劍樓的,那一天,他便不再是孤兒,他叫駱成君,有一個師兄,叫做一柄劍。
“啊!”
忽然的,駱成君仰天長吼,手中的長劍“噹啷”一聲落地,跪落於鮮血之中,駱成君不斷的以額撞地。
周圍的血,是他父母的,周圍的屍體,是他的親人,一柄劍就當着他的面,將他的父母殺死,將他的親人殺死,然後,他要駱成君殺他!
“假的,假的,假的!”駱成君一邊撞着地面,一邊歇斯底里的怒吼道:“我不信!”
蘇澈看着駱成君輕嘆一聲道:“我一直覺得他不錯,無論是天賦,還是心境,皆爲上上之等,可惜,他也渡不過去。”
“不會哦。”葉屠蘇道:“我相信他能渡過去的,即便不殺一柄劍,即便不做這違心之事,他也能渡過去的,便如同我一樣,既然我能辦到,他憑什麼辦不到?”
“你的心志堅毅遠勝常人,所以才能用此左道邁過這道檻而魂虛無相,但是……”蘇澈道:“我還是得提醒你一句,你只不過是破境邁入魂虛無相而已,卻並沒有走過生死關,或者僅僅只是跨過去一隻腳而已,而且,你可能永遠只能跨過去一隻腳,如此一來,你想要破境逍遙遊而成就鬼神,便難如上青天,甚至,即便你真的攀上那青天,也許同樣會被那天道給一擊打落下來,而對於尋常人而言,能有魂虛無相之境的修爲,恐怕已經足夠滿足,說是縱橫此界也不爲過,但是,對你而言並不夠,不是麼?”
“這種事情就等發生的時候再說好了。”葉屠蘇道:“咱們眼下說的是駱成君,我說他能破境,不如,我們打個賭?”
蘇澈道:“你想賭什麼?”
葉屠蘇道:“我要戰白雲京,僅僅魂虛無相還不夠,我想站的更高。”
“好!”蘇澈想了想道:“如果你贏了,我便給你一碗酸辣面片湯,既加牛肉又加雞蛋的!”
既加牛肉又加雞蛋的面片湯聽着好生奢華,簡直就是面片湯中的霸主,面片湯中的面片湯,儘管那依舊只是一碗麪片湯罷了,不過,就算是一碗普通的面片湯,那也是蘇澈端出來的,葉屠蘇很滿意。
而葉屠蘇的苦便是他想要的,所以,葉屠蘇依舊未達彼岸,只不過,他遮了這天,斬了那苦海,而駱成君的苦還在繼續,因爲他還在苦海之中。
這對駱成君而言是個折磨。
一柄劍每天都會殺一遍駱成君的父母,屠光他全族的親人,毀了駱成君記憶中的家。
一柄劍就像是個魔頭,每天干着這十惡不赦的事情,偏偏一柄劍又像一個聖人,一臉微笑的將人殺乾淨後,便會將劍交到駱成君的手裡,劃開自己的胸膛,期盼着駱成君刺穿自己的心臟,那微笑依舊是那般和煦,那般的光彩照人,因爲,他可以爲了駱成君而死。
一柄劍便是駱成君的全部!
駱成君便是一柄劍的全部!
所以,駱成君依舊痛苦着,他刺不下那一劍,只要一次刺不下,他就永遠刺不下。
駱成君每天都如葉屠蘇當初那般高喊着一切都是假的,然後痛苦的折磨自己,他將自己的腦袋狠狠撞向地面,他將自己的身子狠狠撞向柱子,他將劍刺穿了自己的心臟。
如果一定要選,駱成君選死的那個是自己。
但是,沒有用!
如同駱成君知道一切都是假的那般,當他將劍刺進自己心臟時,一切便重頭來過,他依舊要一次一次的承受着煎熬跟折磨。
駱成君變的頹然,全身都是血污而不自知,然後從頹然變的茫然。
駱成君失去了神采。
如同一柄生鏽的劍,即便曾經無比的鋒銳無雙,此刻也被鏽跡掩埋,成了一柄廢銅爛鐵。
葉屠蘇跟蘇澈依舊在那山坡上,蘇澈站着,葉屠蘇坐着,兩人一起吃着面片,喝着面片湯,嚼着清脆的香菜葉,看着駱成君一復一日的承受着折磨,越來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如果不是因爲跟你打賭,我此刻早已將他放出來了。”蘇澈喝着面片湯道:“他已經快要崩潰了,然後,他就會發瘋,隱劍樓的天劍可能會被就此廢掉,廢在你的手上。”
“廢掉也沒什麼不好的。”葉屠蘇道:“如果他真這麼沒用,你即便將他放出來,他也許同樣會覺得死了好些。”
蘇清蹙眉,忽然道:“你想看着他瘋?”
“廢掉都沒什麼不好的,那瘋掉更沒有什麼了。”葉屠蘇道:“不瘋魔,不成活!”
蘇澈忽然的呼了口氣,猛的站起身子,瞳孔微縮着眺望遠方,眺望着駱成君所在的地方。
他似乎知道葉屠蘇想做什麼了!
蘇澈道:“能夠得到阿修羅眷顧的傢伙都是瘋子!”
“謝謝誇獎!”葉屠蘇道:“你不是第一個這般說的人,但能得到無思江由天王的讚賞,我格外榮幸。”
蘇澈道:“但你不能這麼做,我也不允許你這麼做。”
“可是,來不及了呀!”葉屠蘇指着遠方的駱成君道:“你看!”
那一端,高坡下的一端,駱成君所在的一端。
那刺痛人心的折磨依舊在繼續,無論駱成君掙扎多少回,無論他有多想從這一切中超脫出去,他依舊只能站在那裡。
一柄劍重新的拿起劍,要在駱成君的眼前斬盡一切,卻也在這時候,駱成君從一柄劍的手中把那劍給搶落下來。
平靜,淡漠,有些冷酷!
緊接着,駱成君揮劍,斬殺自己的父親,斬殺自己的母親,斬殺自己的親眷,無情而有冷冽,彷彿劍鋒下倒落的人跟他毫無關係,直到周圍再沒有一個人站立着,那流淌的鮮血似乎要比往常更爲濃稠一些,那堆起的屍體似乎要比往常更高一些,四周充滿着難以言喻的死寂!
然後,駱成君站到一柄劍的跟前,緊緊的將他抱住。
噗!
那劍從一柄劍的背後穿過,從駱成君的胸口穿過,將兩人一起刺死!
這便是他的抉擇!
駱成君入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