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吃過了這頓飯,便暗自編排了一個理由離開了大廳,楚昀鴻也讓下人安排了一間屋子,讓宋珏今日在此安心休眠,宋珏笑着應允了下來,大廳這才恢復了徹底的平靜。
三個人,三種不同的情緒,就這麼繼續在楚家悄悄蔓延,這種狀態會持續多久,誰都不知道。
小奴待在自己的屋裡,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此刻的夜色已深,而她卻沒有任何睡意,心裡的思緒已經太多,有些甚至還不是關於自己的,好頭疼,好複雜,她不禁輕輕嘆息了一聲。
她站起了身,推開了屋門,沿着長廊緩緩而行,本是漫無目的地像要驅散自己的心煩意亂,卻是不經意間注意到了坐在花園裡獨自喝着酒的宋珏。
宋珏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沒有任何停歇的意思,夜色太暗,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臉上是什麼神情,但可想而知,不單是她自己,他的心裡也是極度複雜。
小奴也不多做猶豫,慢慢走到了宋珏的身邊,宋珏似是聽出了她的腳步聲,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飲下,道:“七娘,爲何不睡?”
他沒有聽到她開口的回答,也並不覺得意外,剛要舉起酒杯,卻被她輕輕握緊了那隻手,道:“阿珏,別喝了,你這般喝,會醉的。”
宋珏擡起了頭,瞧着她略帶憂傷的臉龐,道:“七娘,讓我醉一回吧。我僞裝得實在太久,自然也能懂僞裝是一種什麼滋味。我很明白你內心的想法,楚公子是一個溫潤如玉的公子,雖然和我有着相同的地方,卻又和我那麼不同。雖然是一個看不見世間的人,卻總是面帶着笑容和你交談,絲毫看不出他內心的苦楚。若我如同他那般的境地,就絕對做不出。我會自暴自棄,可是他……”
小奴適時打斷了他的話,道:“他也會,他只是表面看起來快樂,實際上內心的苦楚只有他自己可以體會,就連我這個和他距離最近的侍女,也是無法真的走入他的內心。”
宋珏沒有繼續多言什麼,而是專注於握着自己的手,牢牢地反握住,再也不想鬆開,道:“七娘,你瘦了,也吃了太多苦。等這個任務完成好了,我們就可以徹底擺脫蘭軒閣的束縛,真的不用去顧及什麼紛擾、名聲、地位。七娘,我已經想明白了,我只想和你平靜地生活一輩子,縱然是極爲平淡的柴米油鹽,但只要有你在我的身邊,便是最爲快樂的日子。七娘,這一次我是真的徹底明白了,你在我心裡的可貴。我不該放棄你,而我也永遠不會放開你的手,再也不會了。”
今日受到了兩次真情地敘述,一個是楚昀鴻,一個是宋珏,小奴其實心裡都有感動過,但若論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而言,她更爲放不下的是宋珏,也只會是宋珏。
縱然楚昀鴻對她再好,他都是自己的目標,而且她待在楚昀鴻的身邊本就不純粹,“小奴”是她的僞裝,是她接近楚昀鴻而塑造的一個假象,善良體貼本就不是真實的她所擁有的,
而且有一點無法改變,楚昀鴻愛上的人是“小奴”,並不是她的本身,阮七娘。
因此,她對於楚昀鴻只有愧疚,再無別的任何想法,可她對於宋珏卻不是如此,她是真心地愛着他,聽他如此說着這些話,早已是有些感動了,她渴望的溫暖,便是他。
然而,小奴想着宋珏之前的頹廢,僅是幾天便完全恢復到了最初的模樣,仍然有些不太確定,道:“阿珏,你能老老實實地告訴我,你究竟答應了蕭陌離一些什麼嗎?”
宋珏讓她坐在自己身邊的石凳上,道:“七娘,我知道你內心十分疑惑,既然你開了口,我便告訴你吧。其實,我並沒有和蕭陌離達成什麼共識,我也沒有真的答應了他一些什麼,不過是因爲他鬆了口,而原因其實我很明白,他一直都很在意的那本畢生心得。”
小奴似是第一次聽到這四個字,不禁有些疑惑,道:“那是什麼?爲何蕭陌離一定要拿到,他已經那麼厲害了,爲何他還那麼不死心?這本書裡究竟有什麼吸引他的地方?”
宋珏只是在笑,笑容裡多了一種輕蔑,道:“蕭陌離若是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無人可以對抗的地步,他也就不必那麼急着要得到楚昀鴻這樣的幫手,也就不必那麼急着要將我除去。或許他也感覺到了,除去了我,對於他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而且我若真的徹底消失在了他的視線,那麼也就沒有第二個人和他爭奪這一本畢生心得了。”
他想着這本老爺子寫就的書,便不禁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道:“畢生心得,對於一般人來說其實沒有任何用處,因爲裡面的內容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完全明白、完全體會的。可是對於出身蕭家的他,還有我而言,卻是再熟悉不過的秘術之法。”
小奴聽着這些,不禁想起了他之前曾用過的血誓,道:“阿珏之前所用的血誓,便是畢生心得裡的其中一種秘術,對嗎?”
宋珏知道她的心思極爲細膩,僅是一個微小的細節便可以推敲出最爲合理的設想,看着如此聰慧的她,點了點頭,道:“不錯,血誓的運用方法雖然簡單,僅需要人的一滴血就可和上古神靈做一筆可觀的買賣,可以是一個人的性命,也可以是改變一個人的命格。只要你對這些神靈們夠虔誠,肯犧牲自己的十年壽命來作爲勝利的代價,那麼神靈一定會聽到你的心聲,幫你完成心裡所願。”
小奴不禁有些開始着急起來,道:“十年壽命?那麼,阿珏難道你也……”
宋珏只是輕輕應了一聲,道:“我犧牲了自己的壽命,對着神靈虔誠地行着血誓之禮,卻終是換不回我要的結局。那一刻,我確實絕望了,更何況蕭陌離還告訴我,他要想方設法地得到你。那時的他是絕對的勝利者,目光俯視着我的所有一切,而我這個輸家卻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哪怕是站起身和他對抗,都根本做不到,只有像一灘爛泥般地躺在地上,受他百般屈辱地對待。
”
小奴似是沒有想到過蕭陌離和宋珏之間竟還有這麼一場交鋒,想想宋珏所說的那種場景,她就不禁擰起了眉,神情也顯得十分憤恨,道:“他怎麼可以那麼對你,你可是他的兄弟呀。”
宋珏卻是搖了搖頭,道:“早已不是了,自從蕭陌離跟隨了相王,什麼兄弟,什麼親情,他都完全顧不得了。在他的心裡就只有他的野心,他的計謀,相王要他消滅的所有目標。”
小奴不禁有些詫異,道:“相王,可是當今朝廷最受人器重的攝政王,就連皇帝都要讓他三分的那位王爺?”
宋珏無聲地點了點頭,舉起一邊的酒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緩緩地飲着,目光也顯得越來越陰冷,道:“蕭陌離之所以要建立蘭軒閣,目的便是要給相王辦事。相王表面上是一個光明磊落之人,不管是在朝廷,還是對待百姓們,都是以禮相待,幾乎看不出他有什麼不妥的行徑。其實,所有人都錯了,相王雖然並沒有真的做過這些事情,但他卻是在背後操控着蕭陌離殺害一個又一個阻擋他步伐的人。而對於蕭陌離來說,有了相王這一個靠山在,那麼他想要什麼,都不會有誰過來阻止,也不會有誰會出來反駁他的意見。錢財、美人、權利,最終都會被蕭陌離所擁有,不管如何,他都是贏家。可是,他根本就不會滿足於現狀,他也不可能會想到滿足這兩個字,他得到得越多,他的野心就越大。就好像是林家並非是相王的目標,但就因爲林家的財源頗豐,他就要下手除去。因此,他要重建蕭家也只會是一個藉口,一個掩飾他真正目的的藉口,而不是他內心最爲真實的想法。若當初真的提前知曉了會有今日的局面,我也就不會助紂爲虐,竟想要幫他一起重建蕭家,還以爲他會顧及一分多年的情誼。現在看來,這都是奢望,不聊的奢望。”
他說了那麼多話,包含着他諸多心事的這番話,不知是真的說給小奴聽,還是說給自己聽,他完全分辨不清,心裡的情緒真是煩透了。
他不禁擰起了眉,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就要飲下的時候,小奴伸出手奪了他手裡的酒杯,笑道:“一個人喝酒很沒有意思的,而且還是有那麼多心事地喝酒,那就更容易醉了。阿珏,你既然想要醉,那麼七娘就陪你一起吧。畢竟,七娘也有好久都沒那麼痛快地喝過酒了,醉了是一種什麼感覺,七娘都已經記不清了。阿珏,這一杯酒七娘就替你喝了吧。”
她說着便飲了下去,極爲滿足地嘆息了一聲,道:“味道不錯,七娘還要。阿珏……”
宋珏並沒有給她倒酒,而是伸出手將她牢牢擁入懷中,瞧着她如此動人的笑容,道:“既然七娘想要醉,那麼我們就一起醉吧。天涯海角,我們永遠都不要再分開了。”
小奴聽了他的話,輕輕應了一聲,漸漸沉迷於他所給予的溫情裡,越陷越深,而夜色依舊是那麼朦朧,那麼美好,就如同她此刻的心裡,真的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