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弘與郭永琰閒談過程中,紀家貨船的人除了幾名護衛陪着檢查外,其餘的人都在閒聊天,或者坐在角落裡打着瞌睡。每次都會檢查,每次都是皆大歡喜,所以大家也習以爲常了。他們都沒注意到,一名虎頭虎腦的軍士已經從貨船上回到兵船了。
這名軍士正是虎子。他離開陸弘從艙內出來後,就回到了對面的大軍船。接着,他又下到了大船後的一艘小船上。上面早已待命的八名軍士,立即甩開膀子,用力地向着江南岸劃去。
一炷香後,船靠了岸。在岸邊,早有一匹白馬拴在那裡。虎子脫掉戎裝,拋到船上。緊接着,他跨上白馬,飛快地向西奔去。
爲了這一刻,虎子已經在陸弘身邊呆了一個月。兩天前,他回到江寧,宋錚在詳細問清了他這一段時間的經過後,方交待虎子要辦的差事。虎子雖然不知道詳細計劃,卻從宋錚鄭重的神色中,感到這一次一定是一件大事。因爲宋錚的這種神態,虎子當年陪同征戰大金時,曾在宋錚的臉上見到過。這讓虎子極爲興奮!
兩天後今天,興奮中的虎子終於等到了蘇家的貨船。在上船檢查的時候,那近百袋畫着“軍”字的食鹽,他看得清清楚楚。其實,他在向陸弘耳語稟報時,說的並非郭永琰夾帶的私貨,而是確認運的是軍鹽,還點出了準確的數目。現在,他恨不得立即飛到商貿行倉庫那邊,告知蘇家貨船的消息。
當陸弘磨磨蹭蹭從蘇家貨船下來的時候,虎子已經跑出了近百里。那匹上等的白馬已經累得口吐白沫,汗出如漿,搖搖欲墜了。
虎子儘管着急,卻沒有辦法。眼見前面官道旁邊有一個池塘,虎子跑下馬來,慢慢地溜達着往前走。那匹白馬見了水,彷彿又煥發了氣力般,拼命地向前衝,卻被陸弘死死勒住。他知道,這個季節水已經很涼了,若大汗淋漓的白馬現在痛飲一番,定會出毛病,說不定連江城也跑不到。
到了池塘邊,白馬低下頭大口地喝着水。虎子不斷地勒着繮繩,讓白馬不要一氣喝個飽。
盞茶過後,白馬喝得差不多了。虎子又讓它在邊上啃了一會草,等它拉了一泡屎後,這才重返官道。
下午未時末,虎子趕到了城西商貿行倉庫。小貝和呂春倒沒有着急,而是在詳細詢問了虎子蘇家貨船的情況後,立即計算起來。
最關鍵的問題是水速和風向。這一段時間,小貝和呂春可沒閒着。而是將長江的流水速度摸了個透徹,再結合現在的風速,計算出了蘇家貨船到達大黿碼頭的準確時間。這種問題,是小貝的強項。
反覆推演了兩遍,小貝道,“紀家貨船是逆流向上,水速雖然不快,但西北風向對他們頗爲不利。這樣算下來,他們到大黿碼頭應該是在酉時一刻至兩刻之間。我們的船向下行,順風順水,從這裡到大黿碼頭,大約半個時辰的時間就夠了。咱們的船申時三刻過後啓程,與蘇家貨船能同時到達。”
呂春皺眉道,“咱們這邊應該沒問題。只是大黿那邊共有三個碼頭,不知道蘇家貨船會在哪邊停靠。”
“應該是一號碼頭。”小貝用筆在繞上劃了劃,勾勒出大黿碼頭的概況,指着右側的道,“那個地方我去過。從東到西共三個碼頭。像蘇家貨船這樣的船,應該會選擇最方便的一號碼頭。而且他們從下游上來,停靠在一號碼頭最方便。”
“嗯,既然這樣,咱們的船仍然按慣例停靠在一號碼頭內側。搶在蘇家貨船之前,先行靠過去。”
小貝點了點頭,“就是如此。屆時,讓蘇家貨船靠在碼頭外側,兩艘船同時卸貨,我們便有機會了。”
呂春又看了一下時辰,感覺差不多了,便讓人喚來管臣和蔡勇,一番囑咐後,兩人分頭出去。
那十袋毒鹽在兩天前已經秘密移出了莊園,單獨放在了商貿行的一個倉庫裡。那些鹽袋外面,又套了一層馬袋,與普通運糧的袋子相差無己。不過,蔡勇卻分得很清楚,這些袋子的繫繩都留得比較長,而且系法也很講究。只要倒穿過第一個繞圈,一扯長繩,整個袋子便會打開。
管臣吩咐好貨船裝貨後,蔡勇領着人,先將這十袋毒鹽擡到船上。緊接着,又從另外的倉庫裡搬運出糧食,將這十袋毒鹽壓到了最後。
一切準備妥當好,時間剛剛好。管臣向着船老大揮了揮手,船老大大喝了一聲,“起帆!”頓時,數名船工將帆拉了起來,並調整方向。很快,貨船便駛離了商貿行碼頭,直奔下游而去。
這艘船是呂春讓管臣出面買的,比紀家貨船略小。不過,上面帆的樣子,船艙的形式,以及外面刷的桐油顏色,均與紀家貨船非常相似。至於那船老大那些船工,都是長江上的老手。這種人才,商貿行短時間之內是培養不出來的。所以品春也是花了大價錢,才從別的船家那裡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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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永琰躺在船艙裡,身上蓋着兩牀厚被子。儘管如此,他還是不停地打着哆嗦,不時地打噴嚏流鼻涕。
這也難怪,剛剛泄身便不得不出艙吹涼風,褲襠裡還帶着嘔吐物的殘留,簡直讓郭永琰難受至極。最讓他鬱悶的是陸裨將談興頗佳,居然跟他嘮了一個時辰的閒磕。他還不得不強打精神陪着,裝出與陸弘十分投機的樣子。
磨蹭了半天,陸弘終於要走了。郭永琰又不得不把陸弘送出去,剛出艙門,又是一陣江風吹來,郭永琰渾身冒涼氣,差點萎在地上。
等雙方終於“依依話別”以後,回到艙內的郭永琰便癱倒了,好不容易被扶到牀上,郭永琰還不得不讓丫環解開衣服,將褲襠裡的東西全部處理乾淨,這纔算歇了下來。
如此一番折騰,把一個身體倍兒棒的郭爺直接變成了病號,而且還是重病號。
渾渾噩噩睡了三個多時辰,頭痛欲裂的郭永琰又被人喚了起來。原因無它,大黿碼頭馬上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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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管家,咱們的船停在哪邊?”商貿行的船上,船老大小心地向蔡勇問道。此時距離最近的三號碼頭,也就裡許路程了。
也不容他不小心,眼前的這位壯漢,可是位狠角色。他早就被告知,蔡勇是東家管爺(管臣)的心腹。不惟如此,他所帶領的那些漢子,一個個可是孔武有力。半個月前,有兩個不開眼的船工還想欺負一下這些幹苦力的,卻被人家一隻手打了個滿地找牙。從那以後,船老大也學乖了,自願退居船老二。
蔡勇看了看前方的江面,有些猶豫。此時,太陽西垂,將江水染得通紅。晴朗的天氣讓江面上的能見度頗高,蔡勇極目遠眺,只發現遠方有幾個黑點,看不清是不是紀家貨船的影子。他暗自着急,如果此時靠上一號碼頭,又不卸貨,豈不令人生疑?
“蔡管家,你看!一號碼頭和三號碼頭都空出來了。咱是不是靠到三號碼頭上去?”船老大又指了指前方。
蔡勇看了看,果然,三號碼頭內側的一條船卸完了貨,退了出來。而一號碼頭那邊,有一個管事正站在碼頭上,揮着白色的小旗子。蔡勇知道,這是碼頭的管事通知將要靠岸的船隻,不要在一號碼頭停靠。顯然,他們已經接到了通知,紀家運軍鹽的船今天下午到。
“先把帆降下大半來,留兩節掛着,慢慢駛到一號碼頭內側去。”蔡勇果斷地下了命令。
“啊?”船老大吃了一驚,“那邊不是不讓停嗎?上面有人搖旗呢!”
“不讓停也得停,咱們一直在一號碼頭卸貨,接貨的人也在那裡候着呢。眼看天要黑了,如果停在三號碼頭,再到一號碼頭找人,來回一耽誤,就誤了人家的事。”蔡勇解釋了一句。
“哦,也確實如此。那好吧,一會兒……”
“一會兒我去打交道,你只管將船開過去就行。”蔡勇冷冷地道。
船老大縮了一下脖子,連忙回頭下命令,船工們開始忙着降帆駕船。
蔡勇站在船頭,一邊觀察着碼頭上的動向,一邊向着東面望。終於,在船距離一號碼頭四五十丈的時候,遠處的一個黑點清晰了。那艘船的桅杆上,一面白色的旗子在風中瘋狂地舞着,卷舒之間,碩大的紅色“紀”字,時隱時現。
“差了將近兩刻鐘。”蔡勇在心裡默唸了一句。原因他也知道,越到傍晚,江風越大,影響了紀家貨船上行的速度。
“也好,這段時間正好與管事打交道。”蔡勇笑了笑,伸手在懷裡摸了摸,那是幾張二十兩的小額銀票。
正在這時,岸上的一名管事大喊道,“管家的船聽着,這邊不能停,快快回轉,到三號碼頭去。”
蔡勇一邊下令讓船繼續前行,一邊衝着碼頭上大喊,“是全管事嗎?今天怎麼了,一號碼頭不能用?”
這一個月來,蔡勇與碼頭上的管事打交道,也送了不少些孝敬,與一號碼頭的管事都很熟悉。半個多月來,這位姓全的管事先後也拿過七八兩銀子的好處。
別小看這些管事,權力還是不小的。大黿碼頭運貨繁忙,有時候數條船擠到一塊兒。這時候誰先誰後,就要聽管事安排。
“原來是蔡管家啊。”全管事的口氣緩了些,旋即又喊道,“蔡管家,快讓你的船往回駛,一號碼頭暫時不能停。”
“我們一直在一號碼頭停啊,接貨的人也在那裡。對,就在你身後。”
全管事回頭一看,只見不遠處,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正領着一羣壯勞力站在那裡。模樣也熟悉,是這邊接貨的人。他自然不知道,這人正是宋錚的手下竇海。
“那也不行!今天這裡要卸軍鹽,誰也耽誤不起!”全管事見船越靠越近,不由得大急,口氣也嚴厲起來。
“我這貨要的很急啊!”
“不成,不成,快回去!”全管事拼命地舞着白旗。
“借個光唄。那運軍鹽的船不還是沒到嗎?我這船貨不多,不會耽誤多少功夫的。”蔡勇一邊說着話,一邊向着全管事伸出了兩根手指頭,接着又將兩手的食指交叉了一下。
船離得很近了,全管事看得清清楚楚。心裡猛地一突,我的乖乖,二十兩銀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