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擡眸,瞥向了老嬤嬤,語調低沉平和,但有些隱匿的壓抑,“她在哪?”
他的人,從帝京,找到臨縣,一路找下去,地毯式的搜索,加上任旭王的勢力,整整一年,也才尋到了都城鵲。
然而,大大小小數萬個村莊,數萬個沿海農舍,他都找遍了,卻依舊不見江雪玥。
藏的可真好……
如今卻是敢在他的眼皮底下,把他們的孩子,光明正大的往宮裡送,是覺着他蠢,還是覺着他瞎懼?
老嬤嬤面無表情的道,“皇后娘娘誕下龍子,身子極虛。目前尚在調理之中,請皇上莫要擔心。”
擔心……
帝王手上的硃筆被隨意轉動,他淡淡涼涼的看着她,聲音辨不出喜怒。
“少說廢話,她在哪。”
……
…………
送孩子回宮的那位嬤嬤一走,不過半個月,江雪玥這邊就發生了事情。
她身邊本來人就少,還得隱瞞行蹤,就更不可能,會和周邊的人攀親帶故。
加上她眼睛看不見,周邊有誰也不是很清楚。
練武的時候,也都是在自己的農舍裡,從不出農舍,也不能出農舍。
江雪玥突然心悸,胸口疼痛不已,面色亦跟着泛白。
聽竹和剩下的一位老嬤嬤面面相覷,聽竹忐忑不安焦急的問。
“皇后娘娘,不會是月子沒有坐好,落下病根了罷?”
老嬤嬤皺着眉頭,她的目光落在江雪玥的身上,眸色嚴厲,似是想要看穿她,是否是在裝病。
“不可能。皇后娘娘的月子,我沒有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寒風,她也一直是住在小屋子裡,不曾出來過,又豈會是月子沒有坐好?”
聽竹望着緊閉雙眸的江雪玥,咬了咬脣,極爲不安的道。
“可嬤嬤看,皇后娘娘素來身子底好,也很配合,懷孕期間,除卻妊娠反應讓她痛苦不堪,請了回大夫瞧過之後,便再也不曾生過病。如今人都痛的昏過去了,嬤嬤,你確定,不給皇后娘娘請個大夫來麼?”
聽竹不是主事的人,倒不是說,她能力不夠。
而是,她會維護江雪玥,許多事情,都以江雪玥爲重,所以,她不夠太皇太后看重。
可老嬤嬤不一樣,生是太皇太后的人,死也是太皇太后的鬼,只認一主,從不二心。
且,這老嬤嬤也是個有實力的。
她是太皇帝留給太皇太后的貼身婢女,年少時,武藝本就非凡,如今人老了,她的武功,想必更是高深莫測。
絕不能硬碰硬。
老嬤嬤側目看向一連憂色的聽竹。
眸色淡淡涼涼的,辨不出喜怒,盯着她仔細端詳了半晌,老嬤嬤才緩聲道。
“我們不能求助外人,你出去請大夫,我在這裡守着皇后娘娘。切忌,你絕不可暴露行蹤,否則,不管皇后娘娘是病着,還是好着,我們都得火速離開。”
聽竹深知,老嬤嬤在顧忌着什麼。
不就是怕她們作怪?
可惜了,誰讓太皇太后不多添點人手,走了一個老嬤嬤,剩下的人,可都是同一陣線的。
聽竹不曾對不住太皇太后過,與江雪玥共主一個屋檐下,整整十一年。
江雪玥的一切,她都有稟明太皇太后。
包括江雪玥當初回安平侯府,許多事情,她說過的許多話,她都是按照太皇太后的命令,一個一個去完成的。
江雪玥待她如親姐妹,受不得她被人欺負,凡是都會護着她。
雖說,當初拼死留了江雪玥一條性命,可,到了現在,一年多的時間,江雪玥的眼睛,還是沒有復明。
她是愧疚的。
太皇太后對她有知遇之恩,救命之恩,然而江雪玥對她,亦有救命之恩,姐妹之情,如今太皇太后得了孩子,那麼……
太皇太后就不能怨她,爲江雪玥做點什麼了。<
tang/p>
等那位老嬤嬤從宮中出來,到時候,江雪玥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
…………
江雪玥猜的果然沒錯。
老嬤嬤不會自己出農舍,去鎮上請大夫回來。
用江雪玥的話說,就是老嬤嬤覺得,在她的身邊,需得有一個很可靠的人在,老嬤嬤纔會放心。
但,桂嬤嬤已經帶着孩子走了,剩下的聽竹,她自然放心不過。
只能是自己守在她的身邊,屆時,聽竹就可以找着計劃行事。
聽竹按江雪玥的吩咐,做了兩手準備。
一,是她出了農舍之後,老嬤嬤有可能會點了她的穴道,隨之跟在聽竹的身後,仔細觀察她,看看她會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如果老嬤嬤確定是跟着她去請大夫的話,那就用最短的時間,把她甩掉,然後趕回農舍,把江雪玥帶走。
二,是聽竹去請大夫,老嬤嬤沒有跟來,反倒是一心一意信任聽竹,等聽竹把大夫帶回來。
那麼,聽竹便自己隨意發揮,可以選擇尋一個,江湖術士糾纏住老嬤嬤,但不能是那種不經打的人,能拖住一刻是一刻。
沿海這邊,最大的優點,就是交通便利,只要她和聽竹上了船,或者隱匿在一個小地方,待老嬤嬤氣急敗壞,自然會選擇回宮稟告太皇太后。
屆時,她們便可以逃之夭夭。
但,第二種方法的話,怕是會牽連聽竹。
聽竹這般光明正大的做,待老嬤嬤與太皇太后說了之後,定會被太皇太后,列入黑名單。
指不定,下場比江雪玥的還要糟糕。
這只是準備,然而,也許計劃可能是失敗,畢竟,人算,總是不及天算的。
聽竹邁出農舍大門,她的視線眺望進來,反手把木門關上。
而坐在農舍牀側,看着江雪玥的老嬤嬤,卻是眼眸一動。
她速度站起身來,在江雪玥的胸口上點了睡穴,而後,跟着出了木門。
睡穴。
老嬤嬤根本就不知道,江雪玥練得究竟是什麼武功。
她們只知道,江雪玥沒有練過什麼武功心法,大概就是會幾招防身的武功招式。
所以,這才肆無忌憚毫無防備的,點了江雪玥的睡穴。
江雪玥倏地睜開了眼眸,她掀開蓋在身上的棉被,翻身下榻。
依着計劃,她是跑到了木門的背後,等着聽竹回來接應。
聽竹的輕功不錯,就是不知道,能否把老嬤嬤成功甩掉。
不過一會兒,江雪玥便聽到了一絲動靜。
緊接着,是聽竹焦急的嗓音,她的語速很快。
“郡主,打開木門,先往右走,大概一千里的路程,然後再左拐,之後一直往前,不要停,那是集市,等你聽到人聲嘈雜的時候,那就是集市了。奴婢替你拖延住嬤嬤,你快走。”
集市人多,只要江雪玥到了集市,那老嬤嬤自然不容易找她。
可……
江雪玥的眉頭緊蹙,那你怎麼脫身
聽竹打開木門,把她的身子從門外推出去。
她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眼眶紅了一圈,扣在木門上的手指,指甲早已泛白。
然而她的聲音,卻依舊冷靜。
“你別管我了,趕緊走!”
“哪裡走――”
聽竹話音未落,老嬤嬤便持着刀劍,衝了上來。
此前,不過五秒內的事情。
聽竹眸色一急,把江雪玥直接推出了門外,隨後一個反手把木門重重關上。
江雪玥忙穩住身形,站好。
她的腳步未動,隔着的木門內,便傳出了打鬥的聲音。
隱隱約約間,還傳來聽竹的喊聲。
“郡主,你趕緊走,
再不走,你這輩子都只能是主子手裡捏着,對付皇上的棋子!”
“聽竹放肆――”
江雪玥的面色煞白,手指緊攥成拳,在原地站了三秒,最後還是轉身,聽從聽竹的指揮,先往右拐,一路狂奔。
一年的時間,她都和聽竹在仔細計量,一千里的腳程,大概是多少步。
沒事的時候,她就在農舍裡走來走去,這個農舍的空間,有多大,聽竹就讓她走頭走到尾,然後算出,一千里需要多少步。
這個步驟演練過許多次,她自然不會忘。
江雪玥口裡念着步子,沒有焦距的眼睛,卻是一直在掉着眼淚。
聽竹有多厲害,她不知道。
但那老嬤嬤,卻是真的有本事。
她的眉頭死死的皺着,腦子亂成了一團漿糊,心亂如麻。
她走,是不想拖累聽竹。
她一個瞎子,便是有武藝,亦很難跟一個大內高手過招,說不定,還會重新落入太皇太后的魔爪之中,永不見天日。
這也便罷了,聽竹定還會因她而舉手投降,不戰而敗。
到那時,聽竹與她,都可謂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
她走了,至少,兩人都還有一線生機。
可她走了……
聽竹便是孤身一人,說不定,還會因她而――
江雪玥咬着脣,狠狠的低咒了聲。
該死。
如果不是因爲她眼瞎,眼下,她必定可以幫上忙,只是……
……
…………
胳膊猛地被刺了一刀,聽竹揮動着手中的軟鞭,再次迎上了老嬤嬤。
老嬤嬤面色如冰,“你個賤蹄子,你知不知道,放走了她,意味着什麼?”
聽竹主動出擊,卻是沒有回覆老嬤嬤。
老嬤嬤怒氣更甚,時間越拖越久,她手中的長劍,劍鋒就更加的凌厲。
聽竹一個旋身,她的雙膝,倏地又被重重的劃了一刀,聽竹不受控制的跪了下去,她狠狠的皺了眉頭,咬着脣,似是在隱忍着什麼。
她手上腳上,包括腹部胸口背上,鮮血直流,稍稍動一下,殷紅的血色就流動的更加厲害。
老嬤嬤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她沒工夫和她繼續糾纏,打算撇開她,立即去追江雪玥。
然而,聽竹卻是一個站起,猛地抱住了老嬤嬤的身子,死死的不讓她走。
“求您……”
她呼吸有些困難,說話自然也不容易,加上老嬤嬤手下暫且留了情,只是顧着掙脫開她,並沒有要殺她的意思。
但她還是趁老嬤嬤耐性徹底喪失之前,忍着痛開了口,“您別追她,求您了……”
老嬤嬤咬着一口好牙,卻是突然運功,把聽竹狠狠的一拋,聽竹背部猛然撞到了牆上,大吐了一口血。
她的身子蜷縮在地上,連動一下都刺骨的痛。
老嬤嬤打開木門,剛要衝出去,腳上忽然多出一雙沾着血色的手。
死死的抱住她的腿,老嬤嬤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近乎動彈不得的女子,面色陰戾的叫人不敢直視。
“求您……別追……”
老嬤嬤深深的吐了口氣,手中的長劍卻是一個反手,便往聽竹的身上刺去,手下一點也沒有留過情。
“太皇太后曾說過,你重情重義,若是哪日辦事不利,叫我留你一條性命,但你如今這個樣子……”
話未說完,老嬤嬤又重重的,往聽竹的後背刺了幾劍,皆是致命的穴口。
聽竹的身體一震,整個人都沐浴在了血色之中,唯有那雙血染的雙手,還在執迷不悟的禁錮着老嬤嬤的腳。
老嬤嬤急不可耐,一個揮劍就把她那雙手斬斷,伴隨着女子的痛哼聲,將那雙手狠狠一拋,果斷衝出了木門。
陽光下,昔日平靜的農舍之中,有人躺在血泊之中,
沒了雙手,一雙通紅的眼睛,卻是一直望着木門之外。
“郡主……”
她望着前方的目光,漸漸支離破碎,“奴婢只能……幫你至此了……”
一縷清風吹過,掀起女子面上的青絲,那人的眼睛,緩緩合上,兩行清淚卻是不可抑制的,順着臉頰,滴落地面。
願有來生,聽竹只是,郡主的婢女……
只是郡主的婢女。
沒有權勢的介入,沒有血腥的宮鬥,願你我,就像十年前那般,只是在尼姑庵中,平平淡淡過那麼一輩子。
你聽我,唸叨着老禿尼的惡毒,我爲你,瞞着老禿尼,偷偷抓回一隻野雞,爲你滋補身子,你笑我變壞,我笑,郡主,願我一直可以這麼壞,永伴在你……身邊。
可惜了……
可惜了,終不過是,南柯一夢。
聽竹願你早日歸京,入帝王懷抱,幸福如初。
……
…………
耳邊就像聽竹所說,喧鬧嘈雜,人們竊竊私語交流的聲音。
江雪玥頓住了腳步,暗自想着,這裡應該,就是集市了。
她不曾來過這個地方,接下來,該往哪裡走?
江雪玥的手指冰涼,聽竹拼死爲她攔下老嬤嬤,她自然不會甘願被老嬤嬤抓回去。
然而她眼盲,看不見路。
權衡了大局,她走了幾步,聽見了女人的聲音,便隨手抓住,問她。
“您好,不知您可有空閒時間,送我去趟醫館?”
那人也不知是什麼來頭,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打量了江雪玥一番。
覺着她眼睛無神,甚是奇怪,還擡起了手,往她面前擺了擺手。
江雪玥知那人好奇什麼,但眼下,並沒有多餘的時間,讓她可以好奇。
“求你了,帶我去醫館可好?”
那人嗯了一聲,而後扶着她,帶着她尋了一間醫館坐下。
這裡滿鼻子都是中藥的味道,還有大夫專用的名詞,想來該是醫館。
只不過,這嘈雜的聲音,似乎隔得有些遠,好像,她坐的位置,是在大夫說話的後面。
嗯?
進了醫館之後,江雪玥砰砰直跳的心,安定了不少,不過,眉頭也隨之皺起。
不論她現在在什麼地方,只要不是在大街上游蕩,老嬤嬤便不會想到,她現在是在醫館內。
但,老嬤嬤會一直在這裡找尋的,她很清楚這一點。
得想辦法,尋一個安全的地方住下來。
但,她的眼睛,必須得看得見。
這麼想着,江雪玥的手指忽然更冷了幾分,背脊上一陣冷意襲來。
她需要復明,那老嬤嬤,難保想不到,她就在醫館內?!
方纔,扶着她過來的那位女子,給她倒了杯溫水,遞與她。
江雪玥摸索着接過,“多謝姑娘相助,日後若是有緣,雪……我必定還報姑娘大恩。”
女子微皺着眉頭,似是在顧慮着什麼,欲言又止。
不過,她沉吟許久,還是問了一句。
“你,應該是要在帝京的罷,怎麼,會在郾城?”
對罷。
眼前這位女子,雖然眼睛看不見,人也消瘦了太多,但,這張臉,她還是有些印象的。
昔日李初然,帶她來看磕破的膝蓋,結果她向她要了一副避子藥……
事後,她雖然沒有多問李初然,但眼前這位的身份,她還是從李初然口中,問出來了。
安平侯嫡女,玥兮郡主,江雪玥。
如今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怎麼會,怎麼會流落在郾城?
眼睛還看不見了?!
江雪玥的眼眸一
震,握着水杯的手,驟然一緊。
“你怎麼知道,我來自帝京?”
女子望了她一眼,見她是對自己沒什麼印象了,便開口道。
“我是初然的朋友,曾經,幫夫人您開過避子藥的那位女醫,夫人,可還有印象?”
江雪玥並沒有鬆一口氣,也沒有直接回應她的話,而是道。
“既然如此,請姑娘,立即把我帶到一個可靠安全的地段,我現在,正被人追殺。等落腳之後,我再與姑娘,仔細詳談。”---題外話---更新畢,明天的等會更。還以爲能寫到他們兩個想見……下一章絕對可以見,麼麼噠?(′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