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用等到下午開會，範鴻宇被市紀委帶走的新聞，在開會之前就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參加座談會的所有幹部耳中。
範鴻宇和柯大中等人一起離開市紀委招待所時，碰到了不止一個熟人。柯大中扳着死人臉，同行的兩位年經紀檢幹部，也神情嚴肅，倒是範鴻宇同志，臉帶微笑，緩步而行，不徐不疾。令得走在最前邊的柯大中不得不調整自己的步幅和速度來適應他。
四人徑直去了市委大院。
市委招待所和市委大院的距離很近，就是隔了一條馬路而已，從招待所後門出去，穿過馬路就到了市委大院。
市紀委在大院內有一個獨立的區域，四層的小樓房，始建於八十年代初期，在市委大院裡算是比較新式的建築物。方方正正的，看上去頗爲威嚴。
來到市紀委辦公樓前，柯大中扭過頭望了範鴻宇一眼，沉聲說道：“範鴻宇同志，請吧！”
這位柯大中，在市紀委也算是“名人”，倒不是說他有多厲害，也不是他那特別的長相，關鍵還在於他的爲人處事。此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喜歡“擺架子”，尤其在下屬幹部和“問題幹部”面前，更是“威嚴十足”，從來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爲了維護自己的尊嚴，很多時候柯大中在辦案之時都會刻意的“疾言厲色”。
整個八九十年代，基層紀委機關辦案，多數都是這種水平，似乎誰的聲音大，誰的臉更黑，誰就有理。
柯大中這種喜歡擺譜的“風格”，倒也並非一無是處，至少得到了市紀委書記和市裡好幾位主要領導同志的肯定，認爲他“敢打敢衝”，是個黨性堅定的優秀紀檢幹部。
得罪人的活，總得有人來幹吧？
柯大中就是很合適的人選，一些難啃的硬骨頭，市委和市紀委的領導，通常會頭一個想起柯大中。正因爲如此，儘管柯大中長相“奇特”，文化程度也不高，卻在紀委系統內部屢屢獲得提拔，成爲正科級幹部，儼然是紀委的“第一副書記”。
範鴻宇微笑點頭，昂首挺胸，邁步走進了紀委機關辦公樓。
其實柯大中帶他來紀委辦公樓，已經表明了某種“含義”。範鴻宇很清楚，紀委有專門的訊問室，不在紀委辦公樓內，就在市委招待所，還有一處訊問場所，則是在市武裝部大院內。
紀委辦公樓，其實並不是訊問“問題幹部”的所在。
這就說明，柯大中所言“覈實情況”，確實是真話。別看柯大中表面很“牛皮”，始終黑着臉，該守的規矩一點不含糊。內心深處，彥華市的所有幹部，都對範鴻宇非常忌憚。
不管大夥對範鴻宇是何種觀感，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範鴻宇是個狠人！
真把他惹毛了，絕對沒什麼好處！
鄭峰匡惹了他，直接上西天。斃掉之前，還被打了個半死，足足在醫院住了好幾個月，出院之日，就是綁縛刑場之時。
正因爲如此，柯大中和兩名紀檢幹部才格外的小心翼翼，“如臨大敵”。
柯大中將範鴻宇領進了一間辦公室，兩張辦公桌挨在一起，左右各一張椅子，面對面，兩個位置都側對辦公室的房門。
柯大中來到裡面靠牆的那張辦公桌前落座，對範鴻宇說道：“請坐！”
這樣的佈置，範鴻宇倒能夠接受，當即在柯大中對面坐了下來。
兩名較爲年輕的紀委幹部，一位在柯大中辦公桌的側面坐下，打開了卷宗，準備做記錄，另一位則給他們三人奉上茶水。
後世有句調侃的話語，叫做“到紀委喝茶”。
可見茶水還是有的。
那位幹部沏完茶後，就在靠門邊的一張椅子裡落座，隱隱有監視之意。範鴻宇同志要想離開這間辦公室，先就得通過他這一關。不過瞧他的神情，相當緊張。似乎他自己也知道，範鴻宇一定要走的話，憑他是無論如何都攔不住的。
範二哥的“神勇”大名，無人不知。
柯大中沒有急着說話，端坐在辦公桌後，雙眼爍爍，直視着範鴻宇，神情益發嚴肅。
範鴻宇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隨即從口袋裡掏出香菸，拿了一支給柯大中丟了過去，又給其他兩位紀檢幹部都丟了一支，自己也點上了。
這個動作將柯大中搞得好一陣愣怔。
到底誰纔是這間辦公室的主人？
怎麼好像顛倒了，他們幾位成了客人？
但範鴻宇神態自然，隨手丟煙，彷彿一切都是理所當然，自己也抽得有滋有味。和那麼多“問題幹部”打過交道，如此“囂張”的，還真是非常罕見。
稍頃，柯大中才回過神來，拿起那支香菸，打火點着了。
見了柯副書記這般模樣，另外兩名紀檢幹部也點起了煙，似乎略略鬆了口氣。從柯書記這個態度來看，今天這趟任務，可能不會太難做。
實話說，“訊問”範鴻宇，真不是啥令人愉快的好工作。
“柯書記，有什麼情況需要覈實，請開始吧！”
柯大中才抽了兩口煙，範鴻宇先說話了，臉帶微笑，彷彿他纔是今天的主角。
柯大中依舊沉着臉，點了點頭，將香菸擱在菸灰缸上，再次端正了坐姿，盯着範鴻宇，沉聲問道：“範鴻宇同志，我們今天請你來，主要是想覈實一下，有關你們楓林鎮濫發獎金的問題，請你配合！”
範鴻宇就笑，問道：“柯書記，可不可以請你先解釋一下，什麼叫濫發獎金？”
“就是你們招商引資的那個獎勵！”
柯大中馬上說道，語氣嚴肅。
範鴻宇依舊平靜如常，反問道：“這個獎勵有什麼不妥嗎？”
“是不是有不妥，你自己心裡有數。”
範鴻宇淡然說道：“我當然心裡有數。這個事，我們鎮裡專門發了文件，按照文件規定辦事，應該不會算錯了吧？”
柯大中嚴肅地說道：“範鴻宇同志，請問你們鎮裡那個文件，經過市裡批准沒有？”
“我們早已經上報市委市政府，抄送市財政局和其他有關部門。柯書記，這份文件，市紀委應該也收到了。”
“是收到了。不過，範鴻宇同志，我問的是，這份文件，市委市政府有沒有正式批准？”
範鴻宇雙眉微微揚起，詫異地說道：“柯書記，這是我們楓林鎮黨委會議形成的決議，是鎮裡自己下發的文件，就在楓林鎮執行。我們上報市委市政府，只是備案。”
換句話說，這是咱自家的事情，需要誰批准？
柯大中馬上說道：“範鴻宇同志，我認爲你這個觀點不對。這不是小事情，楓林無權自行決定。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們那文件規定，按照招商引資總金額的百分之二，實施獎勵，直接獎勵給招商引資成功的幹部，是這樣吧？”
“對！”
“那麼，你們鎮裡是不是一次性給你獎勵了四萬元現金？”
柯大中死死盯住了範鴻宇，語氣益發嚴厲起來，目光炯炯，閃耀着“光彩”。
範鴻宇笑了笑，答道：“是的。”
“那麼請問，這個獎勵經過誰批准了？”
這纔是重點。
範鴻宇仍然微笑着答道：“我批的。柯書記，按照楓林黨委政府的分工，招商引資以及企業管理工作，都由我負責。招商引資的最終獎勵額度，也由我批准！”
“高潔同志簽字了嗎？”
“沒有。高書記已經授權給我，由我全權負責這個工作。”
柯大中眼裡閃過一抹興奮的光芒，緊盯着問道：“這麼說，範鴻宇同志，是你自己簽字，給自己發了四萬元現金的獎勵？”
“是這樣的。而且還召開了全鎮幹部大會，由高書記親自給我頒獎。”
範鴻宇語氣輕鬆依舊，彷彿壓根就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妥。
柯大中問道：“那麼這筆錢，從哪裡支出的？”
“鎮財政所，招商引資專項獎勵基金。”
“這個專項基金的錢，又是從哪來的？”
“行署來的，邱專員特批，直接從專員專項資金裡面撥給了我們十萬，鎮裡自己還有七萬。”
範鴻宇倒是有問必答，非常的配合。
柯大中就滯了一下。
他的級別，和邱明山實在相差太遠，此事竟然直接涉及到了邱明山，縱算“膽大”如柯大中，也不得不慎重考慮清楚了。
柯大中的愣怔，也只是一瞬間的事，隨即便恢復了嚴肅的神情，緩緩說道：“範鴻宇同志，這麼說，你承認了自己給自己發獎金的事實？”
正在埋頭記錄的紀檢幹部，也擡起頭來，望向範鴻宇。
範鴻宇哈哈一笑，說道：“柯書記，這是正大光明的事情，我爲什麼不承認？不過我要更正一點，不會我自己給自己發獎金，而是楓林鎮政府，給招商引資成功的幹部發獎金。我是楓林的幹部，楓林發的文件，當然對我也有效，我不能搞特殊，對吧？”
柯大中不由嚥了一口口水，望向範鴻宇的眼神，變得十分古怪。
這人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如此鎮定！
難道他不清楚，這中間存在的問題很嚴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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