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下午範鴻宇就算正式上班了。下班時分,範鴻宇回到了縣委大院,打算拿些被褥衣服,住到廠裡去。
廠裡宿舍樓的住宿條件,自然不如縣委大院的單元房,勝在自由自在。範鴻宇估摸着,這段日子會比較難熬,範衛國和管麗梅肯定心裡不痛快,住在家裡,日日相對,總是見到父母皺眉不悅,味道不大好。
躲到廠裡去,眼不見心不煩。
出乎範鴻宇意料的是,他一回到家裡,管麗梅便對他笑臉相迎:“鴻宇,今天已經報到上班了?”
他由地委辦公室調往縣農機廠,這樣的事情,自然不可能瞞着父母。無論如何,蔡洋會給範衛國打個電話,通報一下這個情況。
蔡洋和範衛國的關係,一貫不錯。
大家都是邱明山信任的幹部。
“是啊,媽,已經報到上班了,就在人事股,和王叔喬鳳一個辦公室。”
管麗梅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老王這個人,還是很厚道的……”說到這裡,管麗梅猶豫了一下,又說道:“不過喬鳳……鴻宇啊,你是男孩子,又年輕,注意不要和女同志太接近啊。影響不好。”
範鴻宇就笑。
他明白母親的意思。
普通的女孩子也就罷了,喬鳳名聲實在不佳,管麗梅就擔心他和喬鳳之間,鬧出什麼是非糾葛來。範鴻宇可是年紀輕輕,未婚男孩,一表人才,和喬鳳那種人太接近了,沒的也壞了名聲。萬一要是被喬鳳纏上了,那可大大的糟糕。
“媽,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那好那好。快,去洗手,等虹彩回來,就能吃飯了。”
範虹彩是範鴻宇的妹妹,十六歲,還在上高中,本來叫鴻彩的,後來覺得女孩子用這個“鴻”字不大好,就改了彩虹的虹。
範鴻宇洗了手,問道:“媽,爸爸呢?不回來吃飯?”
“你爸去地區了。”
“去地區?開會嗎?”
管麗梅略一遲疑,便點了點頭,眉宇間閃過一抹憂慮之意。
範鴻宇便知道,範衛國去地區,恐怕不是開會。他這個事,確實鬧大了,樑光華一直沒能揪出“幕後黑手”,只怕心裡始終不會踏實。
原本範鴻宇給邱明山改了這篇文章,對樑光華而言,並不是壞事。那文章所宣揚的思想,本就是樑光華一再強調的,邱明山“改弦易轍”,證明了樑光華的正確性,樑光華該高興纔對。
關鍵在於,這不是邱明山的本意,而是範鴻宇的“自作主張”。這就是個問題,樑光華身爲地委書記,絕不能容忍手下有這樣一股看不見摸不着的“黑勢力”存在。今天敢改邱明山的文章,明天不定還會做出什麼事來。
權力人物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在自己的治下有超出自己掌控的勢力存在。
以前邱明山和他不對路,一直讓樑光華耿耿於懷,如今又冒出一股更加險惡的“黑勢力”,那還了得?
範衛國作爲範鴻宇的老子,自然是“嫌疑”最大。
見範鴻宇怔怔出神,管麗梅便安慰道:“鴻宇啊,別去想那麼多。準備吃飯吧,啊。開開心心過日子,比什麼都強。”
範鴻宇點點頭,在餐桌前坐下了。
不一會,範虹彩回家。小丫頭穿着樸素的運動服,留一頭齊耳短髮,顯得十分的清純秀美,一進門就嚷嚷:“二哥,你回來上班了?太好啦。”
對這個妹妹,範鴻宇一貫很喜愛,當下笑着點頭。
餐桌上的氣氛很融洽,管麗梅用紅辣椒炒了一大盤雞肉,不時給範鴻宇碗裡夾菜,嘴裡說道:“鴻宇,你正長身體呢,多吃點……”
甚至連範虹彩也給他夾菜。
“媽……”
範鴻宇鼻子就有點酸。
他知道呢,管麗梅眼下心裡頭不知多煎熬。兒子被貶了,丈夫前程堪憂,能不着急嗎?眼下卻對他沒有半句怨懟之言,反倒擔心他壓力太大,於改文章的事閉口不提,加倍對他關心。
親人就是親人,家就是家,無論外面風浪多大,家和親人,永遠是他最寧靜的港灣。
連十六歲的妹妹,也很懂事,小心翼翼的,不去觸動他的“傷心事”。
“鴻宇,還是那句話,別去想太多,好好上班,好好工作,開開心心過自己的日子。”
管麗梅看出了兒子的心思,微笑着說道,伸手揉了揉他短短的頭髮,滿懷慈愛。
“哎。媽,你吃雞肉,虹彩,你也吃!”
範鴻宇輕輕點頭,夾起自己碗裡的雞肉,放到媽媽和妹妹的碗裡。
範鴻宇原本打算吃完飯就回廠裡去的,夏言還等着和他一起去溜冰呢。八六年的內地小縣城,晚上基本沒啥娛樂,去年在大橋那邊搞了一個溜冰場,立時受到年輕人的熱捧,無論日夜,人羣川流不息,生意十分火爆。
不過現在,範鴻宇改了主意,決定在家裡等着範衛國回來,問問地區的情況再說。
吃完飯,範虹彩去自己的房間溫習功課,管麗梅收拾完碗筷,來到客廳沙發裡坐下,開始看電視。範鴻宇陪母親坐着,有說有笑的,一起看連續劇。電視里正在放香港八二年般的《天龍八部之六脈神劍》,熒屏上一片雞飛狗跳,演員們服飾古怪,對白、髮型更加古怪,十分的無厘頭。範鴻宇自然半點興趣都欠奉,管麗梅卻看得津津有味。
大約八點鐘左右,範衛國纔回到家裡,滿臉疲憊之意。
“爸,回來了。”
範鴻宇連忙站起身來,迎上前去,接過了父親腋下夾着的公事包。
管麗梅也忙着起身:“老範,還麼吃飯吧?我給你熱菜去。”
範衛國搖搖頭,說道:“吃過了,邱書記請我吃的飯。”
管麗梅眼神頓時一亮,驚喜地說道:“邱書記請你吃的飯?”
這可是個好消息。
雖然管麗梅表面平靜,還不時安慰一下兒子,但心裡頭終歸還是很在意。哪個做妻子的不在乎丈夫的權位事業?做“官太太”的感覺,畢竟不是普通家庭主婦可比的。
範衛國“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徑直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輕輕往後一靠,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神情一場疲累。
管麗梅心中“咯噔”一聲,涌上一股不祥的預感,不過還是強壓心中的不安,去給範衛國泡了一杯茶水過來,輕輕放在茶几上。
“爸,是不是梁書記找你了?”
範鴻宇直截了當地問道。
範衛國挺直身子,望了兒子一眼,微微頷首。
“那,梁書記說了什麼?”
管麗梅急急問道。
範衛國苦笑一聲,說道:“嘿嘿,梁書記懷疑我是幕後主使。”
管麗梅忍不住叫道:“怎麼會?這事你都不知道的……鴻宇,你沒有向梁書記說明這個情況嗎?”
範鴻宇淡然一笑,說道:“媽,根本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那文章我也沒改過,就是邱書記自己寫的,我給他送了一下稿子而已。”
管麗梅頓時瞪大了眼睛,有點莫名其妙。
前不久範鴻宇不是已經承認這回事了嗎?怎麼又改口了!
範衛國卻雙眉一揚,問道:“梁書記親口問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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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範鴻宇很篤定地答道。
“你就是這麼回答他的?”
“對!”
“鴻宇啊,你不是說,那文章是你改的嗎?怎麼……”
管麗梅完全被鬧糊塗了,問道。
範鴻宇笑了笑,說道:“媽,這文章現在都已經上《羣衆日報》了。”
“啊?”
管麗梅更是吃驚,卻有點明白了兒子的“出爾反爾”。
《羣衆日報》那是何等權威的黨報,既然那文章上了《羣衆日報》,還用的是邱明山的名義,那就得是邱明山自己寫的。如果說是範鴻宇的手筆,算怎麼回事?
梁書記緊盯此事不放,其中主要意圖,只怕亦在於此。不管邱明山是什麼樣的思想和理念,對樑光華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邱明山對他造成威脅了!
如果能夠將邱明山請出彥華地區,那就最合樑光華的心意。
範衛國沉吟着,說道:“這事,邱書記知不知道?”
“知道。”
範鴻宇依舊言簡意賅地答道。
範衛國又往後靠在沙發裡,從口袋裡掏出香菸來,範鴻宇連忙給老子點上了火。範衛國一口一口地抽着煙,良久不語。直到一支菸堪堪抽完,範衛國才挺直了身子,伸手將菸蒂熄滅在菸灰缸裡,望着範鴻宇,形容嚴肅。
“鴻宇,你一定要記住,你沒有改過那篇文章。無論誰來問你,都是這個話。明白嗎?”
“明白。”
範鴻宇答道,隨即輕輕一笑。
“爸,你放心吧。無論是誰,想要把邱書記擠出彥華地區,都不那麼容易。”
範衛國的身子微微一震,雙眉頓時又揚了起來,望向範鴻宇。
範鴻宇輕輕點頭,神情頗爲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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