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神醫怎麼不多住些日子？可是那些個奴才侍候的不周到？”皇帝趕忙安撫的拍拍容語蕊的脊背示意她不哭，邊不着痕跡的將容語蕊捉住老神醫袖子的手給扯了回來握在自己手心裡。
瞧着皇帝小動作的安老神醫眼裡涌動着顯而易見的笑意，他正色道，“老夫已經習慣了在雪山上的日子，更何況青州府那邊發了一場很大的瘟疫，老夫想去看看能有什麼幫得上忙的，爲醫者當以救死扶傷爲己容，還請陛下允准老夫離去。”
“顏兒……”皇帝握了握容語蕊的手道，“你可是一國之母，青州府的百姓們也是你的子民，安老是舉世聞名的神醫，有他去青州府，那瘟疫自然可以得到遏制，百姓也能安康啊。”
“可是……可是瘟疫多危險啊……要是外公出了什麼差錯可如何是好……”容語蕊沒有注意到這飽含深意的‘一國之母’四個字，倒是老神醫微微變了面色，雖然早就猜到自己的外孫女有可能成爲這大盛的皇后，卻怎麼也沒想到居然來的這麼快，一時間到有些措不及防。
皇帝像是沒有看到老神醫面上的震驚之色，笑着安撫，“顏兒大可放心，雖說醫者不自醫，可是行醫的人自然能夠確保自身的安危再去治病救人的，別忘了安老可是神醫呢！”
容語蕊不是那不分輕重之人，她儘管非常不捨，卻也只有妥協，“外公，沒事有事您記得要來看語蕊，還有，別忘了寫信，語蕊從雪山下來後您纔給語蕊寫過幾封啊。”容語蕊喋喋不休的抱怨着，瞧那神情分外嬌俏可愛，哪裡像是兩個孩子的娘。
三日後，皇帝和容語蕊親自將安老神醫送到了京郊離別亭。
老神醫提出要和皇帝單獨說幾句話，皇帝準了，示意小荷等人侍候好容語蕊，和老神醫來到了官道的另一邊。
“皇上是要預備立語蕊爲後？！”老神醫直奔主題。
皇帝點頭道，“不錯。”
“不知太后老人家是何說法？”老神醫又問。
“這立後的事情就是母后提出來的。”皇帝知道老神醫的憂心，他有問必答。
“既如此老夫就放心了，希望聖上往後能善待語蕊！”老神醫莊重行禮。
皇帝急忙避過，“你是顏兒的外公朕乃顏兒的夫君，朕如何可受你的禮，別說那君臣的一套，在顏兒面前，希望外公不興這一套。”皇帝一臉鄭重的說，“朕保證，朕對顏兒，永不相負！”
聽到皇帝這一聲外公，安老神醫也是灑脫之人，他笑道，“沒想到老夫還有這麼大的福緣，能得當今聖上這樣稱呼。”對皇帝的保證老神醫更是老懷大悅，心中最後一樁事也徹底放下了，皇帝和安老神醫回到離別亭中，皇帝當着容語蕊的面道，“顏兒的立後大典您不參加嗎？”
“這樣的盛典老夫自然也不想錯過，只是醫者父母心啊，青州府之事老夫不知道還好，既已知道，自然要盡老夫所能！”老神醫走到滿臉震驚的容語蕊面前，他知道這丫頭將立後大典四個字聽進去了，“語蕊啊，外公雖然不能參與你的大喜事，可這禮卻不得不送，”他從懷中摸出一個長條型的精緻檀木盒來，“
打開看看。”
容語蕊取下頭上的一根玉簪挑開了盒蓋，裡面是一根千年梧桐木簪，上面雕刻着一隻振翅欲飛的鳳凰，“這是老夫連夜雕刻出來的，不是很好，丫頭可別嫌棄啊……”
話還沒說完，容語蕊已經撲進老人懷中嚎啕大哭，她顧不得眼下的舉止行爲是多麼的不合時宜，她只知道沒有他就沒有她的今天，他給了她新生，給了她一個嶄新的未來……
“外公……語蕊捨不得您……您不去好不好……好不好……”容語蕊嗚咽出聲，老神醫的眼眶也溼潤了，“丫頭，好好保重！外公去了！”將懷中的人交給虎視眈眈的帝王，安老神醫道，“聖上是金口玉言，切莫忘記對老夫說過的話！”
見皇帝鄭重點頭，老神醫以一個老人決計不該有的矯健翻身上馬，“丫頭！別哭了！等你再生孩子的時候書信一封，外公必到！”
容語蕊緊追了兩步原本就不停滾落的淚落得更兇了。皇帝是連扶帶抱的，纔將她抱上了馬車打道回宮。
險些哭昏過去的容語蕊回到宮裡後逗了逗小女兒就昏睡了過去，第二日皇帝說的話纔在她腦海中的起了應該的反應！
立後大典？皇上居然要她做皇后？容語蕊越想越不安的待皇帝下朝後急忙派一個小太監將他請了過來。
沒看到皇帝的時候她有一肚子話想問，一看到皇帝后她反而一句
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怔怔的看着他，嘴脣蠕動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好半天她才顫巍巍的擠出了三個字：“爲什麼？”
皇帝冷峻的眉眼隨着她的問話漸漸柔和蘊染開來，他凝視着她混亂震驚交錯的烏眸，同樣以三個字回道：“你值得！”
從那日後，宮中開始準備立後大典的一干事宜，已經梳了婦人髮髻舉手投足間盡顯婀娜風情的容雪也奉召入宮爲容語蕊打理事宜。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容語蕊沒有矯情沒有興奮沒有畏縮，她以一派雍容自然的風範迎接了前來行禮的衆妃嬪，並一一賜下賞賜，她到仁壽宮謝恩，與皇太后私下交談了許久，她……開始學着怎麼做一個皇后！
南朝二十五年十月初九，大吉。
一身皇后盛裝華服的絕色女子一步一步走向了那象徵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
當年，睦兒一句正宮皇后配牡丹，讓她錐心刺骨，卻不料轉眼參商鬥變，當年的皇后已不再是皇后，而她這個幾乎卑微到了塵埃中的平凡宮娥居然即將走上那個讓所有人仰望的高位，成爲他名正言順的妻。
她一步步的走，走過一路上跪在兩側的嬪妃和文武百官透過紅瑪瑙織就而成的珠簾看向那一身玄色五爪金龍龍袍的俊美帝王正對她伸出了手，她眼眶微熱，這二十多年的歲月在她腦海浮沉輾轉，她緩緩將帶着漢白玉麒麟手鐲的柔荑交到了那隻溫暖的大手上。
皇帝和容語蕊就這樣執手行到端坐於上的皇太后面前下跪行禮。
皇太后看着容語蕊雪腕上的那隻漢白玉麒麟手鐲笑了，“果然，該是你就是你的。”示意旁邊的鮑羅春將一個百鳥朝鳳印盒捧上前來，皇太后鄭重的打開，將裡面的後印雙手遞給了容語蕊，“往後這大盛江山與汝休慼與共，希望爾不會讓哀家失望。”
容語蕊莊重的接過溫潤如玉象徵着無上權位的後印，字字鏗鏘，“語蕊謹遵母后訓諭。”她的話隨着祭天殿特有的迴音在整個祭天殿內迴盪。
皇帝牽着容語蕊的手坐上了象徵着帝后的龍椅上，山呼萬歲之聲轟然響起，幾乎震聾了容語蕊的耳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執手看江山如畫
轉眼已經二十年過去，容語蕊也已是兒孫繞膝。
這些年來發生了許多事，走了許多人，也來了許多人，十五年前，被焊封地終身不得出的廢太子謝鑫抑鬱而終。
十三年前，容語蕊產下一子，取名湳。
十年前，八十多歲高齡的皇太后在一個早晨發現安靜的離開了，她是在睡夢中離去的，沒有感覺到半點痛苦。
九年前，已近四十的瑕貴妃因終年抑鬱撒手人寰，一直不願嫁人陪在她身邊的云云被人發現自縊在她身邊，以身殉主，已滿十二歲的謝胤歸到容語蕊名下。
七年前，容語蕊產下一女，取名柔婉。
五年前，謝燁成婚，謝胤出宮建府，謝柔馨定親，靜小公主歿。
四年前，謝燁生下長子謝昀，謝胤成婚，謝柔馨出嫁，謝湳偷偷跟了已經是百歲老壽星的安老神醫離宮行醫而去。
這年，容語蕊四十五歲，皇帝四十九歲。
這日與平常沒有什麼區別，容語蕊示意宮婢將已經睡下的皇長孫謝昀抱到小牀上，慢慢回到繡架上開始繡已經繡了一半多的龍鳳呈祥。
“母后！母后！”
“公主您小心點！別摔着了！公主！”
隨着一陣吵嚷聲，容語蕊揉了揉額心，“去瞧瞧，那丫頭又在鬧什麼。”
“是，皇后娘娘。”宮婢斂禮下去了。
“母后！湳哥哥太壞了！”一道穿着紫色斜襟襦裙的嬌小身影飛撲着撞進了容語蕊懷中，一雙大眼睛裡蓄滿了淚。
“孃的小公主，你那湳哥哥又怎麼惹你了？”容語蕊被小傢伙撞得險些摔倒，她頗爲頭疼的看着小傢伙，這小妮子也不知道隨了誰，跳脫活潑到這地步，既不像她也不像皇上。
容語蕊雖然已經年過四十，但依然容貌絕色傾國而柔婉無疑承襲了她的胚子，據外公說柔婉簡直和她母親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每次看到柔婉她就有一種錯覺，好像自己那禁錮在人皮面具後的人生在以另一種方式活着，這樣想着，她對柔婉自然又多了幾分寵溺，更別說還有一個幾乎將柔婉寵上天的父皇。
“湳哥哥給柔婉上次寫信來說要送一隻小雪兔給柔婉，可這回信來了兔子卻沒見，嗚哇哇……
母后，柔婉也要去雪山上玩，柔婉好久沒見到外公了……”柔婉倚在容語蕊懷中嚎啕大哭。
“嗯？朕的小公主怎麼哭了？”抖落一身積雪，皇帝接過容語蕊捧來的溫酒抿了口將柔婉公主抱入懷中親暱的捏了捏她的鼻子。
看上去整個人都老成了許多卻依然眉清目秀的曲集跟在後面。
“父皇！湳哥哥欺負人！”柔婉癟着嘴將剛纔對容語蕊說的話又說了一遍，皇帝不動聲色的聽完後笑道，“原來是這樣，這樣好了，小寶貝父皇帶你去雪山上找你外公玩，看你六哥還怎麼得意。”
“真的嗎父皇？您要帶柔婉去找外公？”柔婉的眼睛刷的亮了。
在旁邊看着他們父女互動的容語蕊道，“皇上！”他哪裡來的時間帶他們去雪山上玩，以前母后在的時候還好，他還帶她出去玩過幾次，後來母后不在了，她也再不沒出過宮，今天皇上怎麼突然？
“顏兒，朕沒有在開玩笑，朕是認真的。”輕鬆看穿了容語蕊心思的皇帝笑着說，“你早些做準備。”
“可……可宮裡怎麼辦？還有朝上的政事！”容語蕊急忙道。
“燁兒也大了，該是獨膽一面的時候了，至於宮裡的事情，暫時由琇貴妃管着，燁兒與她一向親厚，不會有事的。”皇帝輕描淡寫的說。
“你……你居然是早有預謀？”容語蕊從皇帝有條不紊的安排中總算看出了真相，她滿臉不解的問，“怎麼這麼突然的說要去雪山走走，別用對付柔婉那套對我，我可沒那麼好打發。”容語蕊繃着一張臉道。
“若是外面的人知道朕的賢后就是這樣一副母夜叉的模樣指不定都會嚇得跌跟頭，”皇帝好笑着調侃，容語蕊可沒那麼容易被他轉移了注意力，可皇帝怎麼着都不說。
於是容語蕊在怎麼也想不通的情況下開始命人整理收拾東西。
皇帝這次的效率出奇的快，半個月後，他們已經坐在了前往雪山上的馬車上。出乎意料的，皇帝並沒有直接往謁沐府那條官道而去，而轉向安陽府。
落石崖上。
剛剛祭拜了父母的容語蕊被皇帝握着手慢慢爬上了落石崖。
“顏兒，如果當年你沒有從這裡跳下去，沒有被張千面所救，那……我們就絕無相見的可能對嗎？”皇帝打量着這山巒連綿，高低重迭的萬里河山回頭看着容語蕊說道。
容語蕊雖然不明白他說這話的用意，但還是點了點頭。
“所以說這山崖與咱們的緣分還真是不淺呢，”皇帝笑着執起容語蕊的手，“此處堪稱你我的媒人。”
他深深的看着眼前飽受歲月憐愛依然美得驚心動魄的女子嘴角彎起一抹深深的弧度，“顏兒，還記得朕當年對你說過卻沒有成真的話嗎？”
容語蕊怔愕的看着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漸漸有些脫離控制了，她想……她猜到他要說什麼，可是這怎麼可能？他眼下正值壯年！
“顏兒，朕再問你一次！朕，願爲你袖手天下，放棄這萬里河山，你，可願與我攜手天涯！看遍這江山如畫？”
容語蕊看着面前冷峻威嚴的帝王，眼眶溼潤了，她哽咽道，“怎麼可能……”她捂着嘴脣，“怎麼可能……”
“顏兒，上次你爲朕妥協，已經讓朕心中難過不捨久矣，”皇帝伸手將容語蕊攬入懷中，“這些年來你一直都在勉強自己，勉強自己去下懿旨去召選一批批秀女進宮，勉強自己去做那不想做的事情，”修長的手指觸摸着容語蕊依然光滑柔嫩的秀顏，“人皮面具雖然取了，可臉上卻又戴上了一層無形的面具，顏兒，朕要的，從來就不是一個端莊如木偶的皇后，而是能和朕心有靈犀的愛人。”
容語蕊連連搖頭，“不行的，我答應了母后，用你的生命發誓，絕對不會讓你棄大盛於不顧，不行的……”
“顏兒，我並沒有棄大盛於不顧，只是將他交給了我的兒子，新一容的君皇！”皇帝眼中帶着欣慰的笑意，“燁兒是個好孩子，他有着帝王應該具備的所有素質，將這個國家交給他，朕放心的很！”
“顏兒，你我已近半百，爲這個國家我們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光輝年華，如今，我只想陪在你的身邊，爲你畫眉，與你攜手共度一生，這樣不好嗎？”
“好……好好……”容語蕊緊緊的反抱住他，眼淚奪眶而出，“我只怕你後悔……怕你後悔……”
“作爲一個帝王最重要的就是落子無悔。”皇帝笑了，他俯首吻上懷中人的脣，漆黑如點墨的眸子中情意無限。
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