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晉林膝下一女二子,女兒與海棠同歲,長子良英比海棠小兩歲,次子良熊小四歲,如今一個十四,一個十二,遠不到進軍隊歷練的年紀,但跟着祖父母出遠門,已經沒什麼問題了。
別看他們都還是孩子,其實長得人高馬大,看背影不比成年男子矮多少。再加上他們自幼接受父母的精英教育,還在寧夏邊城的衛所裡掌握了一身好本領,論身手比一般的親兵都強些。難得的是這兩個孩子都不是愚鈍的性子,周晉林拿他們當未來的武將培養,沒少給他們上兵法謀略課,平日裡也不忘抓他們的文化學習,免得他們只知道舞刀弄槍,成了莽夫。由於出身周家三房,曾祖輩出過醜聞,他們在同族兄弟間很是低調,可實際上跟周奕君兄弟他們是走同一個路線的。只是他們素日不愛顯擺,因此只有自家熟悉的親友知道他們的本事罷了。
馬氏對自家大姐的這兩個孫子十分有信心,認爲他們比馬路升強百倍。馬路升雖然不是什麼無能廢物,可被母親寵溺得久了,已經習慣性地成了媽寶男,事事都要聽從母親安排,自己沒什麼主意。若是周馬氏千里迢迢前往京城,丈夫外甥都與她不是一條心,在陌生的環境中想要有靠譜的人幫忙跑腿辦事,甚至是出謀劃策,那還真不能指望馬路升。十個馬路升加起來,都不如一個周良英或周良雄有用。
馬氏告訴孫女海棠:“你姨奶奶有幾分心動。她本就捨不得孫子,當然希望孫子能陪她進京,可又怕你表嬸不答應,因此要跟你表叔、表嬸好生商量過才行。就是你舅奶奶那邊臉皮太厚了,不停地說她自個兒小兒子的好處,還貶低良英、良雄兄弟倆,說他倆還是孩子,不懂事,會拖大人後腿啥啥的,聽得額生氣!要不是馬路升還知道幾分廉恥,曉得要向你姨奶奶賠不是,她當場就要把人轟出門去了!”
周馬氏最疼孫子孫女了,豈能容忍有人當面詆譭自家孩子?馬舅太太真是急昏了頭,竟然犯了忌諱。她的寶貝小兒子馬路升至今謀不到好前程,她是必須要負一份責任的……
馬舅太太被拒絕之後,還喋喋不休地繼續勸說着大姑子周馬氏。無法證明自己小兒子是個能幹可靠的人,她就改走感情路線,苦求周馬氏爲親侄兒的前程着想,提攜他一把,說什麼等馬路升在京城有了好前程,一定會報答姑母的,云云……
可事實上,在周家勢力佔優的長安,馬路升這個周家姻親之子都無法謀到好差事,又或是謀得差事後又做不長,到了京城又怎會有所不同?別說馬氏了,就連一向與胞兄感情深厚的周馬氏,都不認爲二侄子能在京城出人頭地。不過,與馬氏的坦率態度相比,周馬氏與侄兒說話時的語氣要委婉些,她希望馬路升能耐下性子,安心守着一份差事,慢慢謀升遷。他既然沒有突出的才能,那隻要能讓上司看到自己老實肯幹,戰戰兢兢,那也同樣有望獲得賞識。但若是連三年任期都沒有做滿,他怎能指望哪位將軍會對他另眼相看,認爲他是個值得提拔的人呢?
說實話,周馬氏覺得嫂子的急功近利耽誤了侄兒。若不是他的母親馬舅太太總是眼高手低,一心盼着小兒子能得升高位,他興許不至於落得如今這般高不成,低不就的結果。他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兒子再過幾年也要成丁了,倘若他還是繼續渾渾噩噩地,只聽從母親安排,沒有半點自己的想法,那就算他走運地在京城謀得一份前程,也同樣不會長久的。
周馬氏倒是一心想要規勸嫂子與侄兒,無奈嫂子根本聽不得她這些話。姑嫂二人不歡而散。
馬舅太太拉着小兒子出門的時候,把兩個小姑子都大罵了一頓,說話十分難聽,倒象是她們沒有了孃家兄嫂侄兒撐腰,日後定會下場悽慘似的。
馬氏回想起當時嫂子說的刻薄話,頓時覺得怒火又往腦門上竄了:“額與大姐又不是沒有親兒孫!三十多年來,大姐在周家三房受氣,額在邊疆受苦,幾時有過孃家人撐腰了?還不是靠自己硬撐了下來?!指望他們?額指望得上麼?!”
海棠連忙安撫着她:“阿奶別生氣。舅奶奶就是個糊塗人,咱們都知道的,沒必要跟她一般見識。她再這樣鑽牛角尖下去,把親戚都得罪光了,路升表叔依舊不會有好前程。那就已經是對她的懲罰了。”
馬氏深吸了一口氣:“大哥也不好生約束她,恐怕心裡也不再將額和大姐當成親人看待了。罷了,橫豎馬家有馬路元在,怎麼也能多支撐二三十年,馬路元的兒子也不差,馬家暫時還敗不了家。既如此,旁人再鬧啥笑話,便與額無關了。明年額都要走了,大姐也要進京,還不知要多少年後,纔會有跟大哥重聚的時候。所謂手足親情也不過如此,額走時還能少傷心一些!”
她從前總想着要留在長安養老,沒少慫恿丈夫海西崖。可如今,物是人非。除了鎮國公府依然還穩穩地佇立在那兒以外,親友們都跟從前不一樣了。族人來往得少了,想法也跟自己不一樣,只能維持面上情罷了;大哥有了自己的妻子兒孫,私心越來越重,也越來越讓人難以忍受;大姐要隨夫進京,外甥一家還不知是個啥前程。馬氏如今想到明年就要離開長安,興許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回來的那一天了,心裡卻不覺得有多麼難受,反倒還有幾分期盼着,在京城與大姐一家相聚呢!
午飯時馬氏胃口不佳,海棠儘量勸着她多吃了一點,見她不肯再用,也不再勉強,服侍着她小歇了半個時辰後,崔嬸便來報信,說是牙人到了。
海棠侍候着祖母馬氏梳洗過,換了衣裳,來到了前院的客廳。剛剛坐下,她便看到昨日見過的牙人帶了另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經紀,另有一對母女,走進廳中拜見。
那對母女看着都很瘦弱,母親瞧着不過三四十歲年紀,女兒倒有十五六歲了,兩人穿着細棉布衣裙,頭上梳着整齊的髮髻,沒戴首飾,但纏着頭繩,倒不象是窮苦人家的模樣。細看她們臉部、手上的皮膚,都稱得上是光潔白晳,更象是有些家底的人家出來的。再看她們行禮、說話的語氣、用辭,恐怕還讀過書,習過禮。
這樣人家出身的女眷,怎麼就淪落到賣身爲奴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