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麼？”李想回頭看，衛桑桑已經停止了按摩，就這麼怯生生地站在他身後，笑着看他。
“我在說樓蘭啊，指揮官。”衛桑桑輕輕撫摸着自己身上那淡黃色的制服，眼神裡流露出一絲溫柔和愧意，“這裡是樓蘭聚集地，人類陣營位於最前線的防禦陣地，我們世世代代守衛着這片土地，爲人類抵禦着災厄的入侵。”
“據我所知，抵禦災厄的第一線是災厄長城。”李想皺眉，面對衛桑桑的突然變化，他心有所感，有些明白了災厄女神的用意。
“那大概是你們那個時代的事情了。”衛桑桑淡淡一笑，點了點自己的制服，“我們這個時代，人類陣營已然走到了末路，人類聚集地從內部分崩離析，沒想到最後毀滅的反而是第一線的樓蘭。”
“我們......並不是一個時代的人。”李想長出一口氣，得出這個結論以及從衛桑桑嘴裡得到證實，讓他這種重生者都有些難以接受。
“沒錯，我們......只是樓蘭古國的亡魂，在這一場浩劫之中，影流峽灣被沖垮，E-1004部隊全軍覆沒，而我們的指揮官，早在上一場血戰中就被異種殺死了。”衛桑桑臉上閃過一絲落寞，“在剛纔的大戰裡，曾經的我們被那隻異鬼生生摧毀了最後防線，我看着它們侵入峽灣，獵殺人類，卻無能爲力。”
“謝謝你，指揮官，是你讓我終於看到了一場期盼已久的勝利。原來，我們是有機會獲勝的。”衛桑桑甜甜笑着，這場戰鬥的失利一直盤旋在她腦海裡無數年，身爲亡魂，日日夜夜重複着心中的執念，無比痛苦。
那隻胖子異鬼是他們所有戰士心中的痛，而它在今天，終於被李想獵殺，圓了他們心中一個永不可能實現的夢。
“難怪你明明有1級魔術師的實力，卻不會魔術。”李想唏噓不已，制服、戰鬥方式、不太對勁的異種......種種跡象表明災厄女神投影而出的並非他們這個時代的歷史，但這些似曾相識的東西又不像是編纂的。
災厄女神的情景模擬總有特殊用意，既然她想要用樓蘭古國模擬人類和災厄的戰爭，那就說明這一場血戰必有一部分是真實史實。
“原來你早就發現了。”衛桑桑讚許地點頭，對這位相處不到一天的指揮官敬佩不已，她也不知道他來自哪個時代，但從戰鬥方式等看，想來是來自更遙遠的未來。
那麼年輕就有這麼強大的戰力，他們那個時代，應該能驅逐災厄吧？
這是人類陣營世世代代的夙願，一代又一代人爲此努力不息，儘管隨着歷史齒輪的轉動，不少人都選擇性遺忘了自身的處境和遭遇，但是總有這麼一批人，他們始終想要打碎這個牢籠，從災厄長城走出，去看看外面更加遼闊的世界。
這纔是真正的人類火種。
“所以說，樓蘭古國時期，你們也同樣面臨着災厄的威脅？”李想記憶中，樓蘭存在於他前世所處的藍星時期的遠古時代，那時就是考古的一部分。
這也就是說樓蘭時期在藍星時期之前？
那麼換言之，災厄並非是在藍星時期末端突兀降臨，而是一直就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外圍？
“嗯。”衛桑桑點頭。
按照衛桑桑的說法，樓蘭古國的湮滅代表着人類文明的破碎，這一個紀元來到了終結，那藍星時期就是新的人類崛起。
而藍星的破碎，也是一個人類紀元的完結。
“所以說，人類就是在重複一次又一次的毀滅，而災厄則是永遠存在，靜靜等待着人類的復甦，然而再一次......割韭菜？！”李想擁有兩世記憶，對這些事情有着極高的接受力和理解力。
衛桑桑點頭，原本以爲跟他解釋這些會很費勁，沒料到他竟然那麼快就弄懂了。
“沒錯，我們這些亡魂殘留在這裡，爲的便是將這些東西告訴你們，只要來到這裡，完成我們的遺憾，就能得到這份信息。”衛桑桑看着他，“這也是我們存在的理由，不斷戰鬥，不斷等待着新的人來臨，然後等待着你們勝利，告知信息，或者看着你們死亡。”
這就是災厄女神設置這一次試煉的用意之一嗎？
“那你之前也看到過許多我這樣的人嗎？”李想低聲詢問。
“嗯呢，你是我的第一千零六十二位指揮官，在你之前，只有三十一人成功殺死了那隻異鬼。”衛桑桑的笑容裡充滿着疲倦。
這意味着這樣的戰鬥，這樣的情景，她早已經歷了一千多次，不斷重複，即便成爲了亡魂也難以安息。
這樣的人生，未免太痛苦了吧？
似乎是覺察到了李想的想法，她淡淡一笑，搖了搖頭：“我的身體在那一場血戰中便湮滅了，既然我的靈魂一直存續，就應該延續我們的意志，當你們真正戰勝災厄時，我們纔會安息，否則，我必須不停將這份意志，這份事實傳遞下去，等待着最終之人才行。”
她看上去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此刻說出來的話卻讓李想震顫不已，彷彿再一次聆聽到了極夜魔法師傳遞燈塔理念時的聲音。
那些藍星破碎後，建造起七大陸的先賢們，燈塔玩家那一批人中，也一定有人曾經來到這裡，從衛桑桑口中得知真相，並決定爲之奮鬥一生吧！
“我明白了，我會繼承你的意志。”李想重重點頭，無數次從各種各樣的人身上感受到身爲人類陣營一員的厚重感，他漸漸能理解那些先賢們如此瘋狂和執着的原因了。
這不是一個人，一羣人的意志和理念，這是一代人，無數代人的一切啊！
“謝謝你。”
砰！
休息室的門被猛地推開。
“李想，我有事情......”陳凡急急忙忙衝擊來，神色慌張，看起來也知道了真相，“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嗯，可能比你知道的還多。”李想還經歷過藍星時期，對這份歷史更加清晰，也對此感到更加驚悚。
原來人類一代代，一個個紀元都只是災厄豢養的獵物而已。
難怪白莉莉如此篤定即便是9級玩家也沒有改變人類命運的能力，樓蘭時代，甚至連災厄都非常稀少，就徹底滅絕了這個人類紀元。
而往後推，到了現在，人類出現了不少驚才絕豔的9級玩家，甚至還有她這樣的9級之上，卻依舊龜縮在災厄長城之後，死守着七大陸，不敢出去。
實力差距真的太大了。
對李想他們這樣的大部分人而言，玩家纔是開始。
而對白莉莉他們而言，9級玩家纔是開始！
遠遠沒有到盡頭。
這樣一代又一代積累而下的絕望，得靠多麼恐怖的信念才能支撐起來？
“別發呆了，我們該走了。”陳凡推了他一把，他倒是沒考慮那麼多，“不然的話，就來不及了。”
“怎麼？”李想深呼吸，將心中積壓的鬱氣緩緩吐出，知道太多東西，就活不輕鬆了啊，“出事了？”
“峽灣外面，來了一隻真正的災厄。”陳凡臉上閃過一絲驚恐，回憶起那個畫面，他就感覺雙腳打顫，“你知道的，這不是我們能對付的了。”
千面人在試煉前說過，他們是有機率遇見災厄的，一旦碰到，就快逃吧，災厄和異種不是一個量級的存在，就和他們與玩家一樣。
見識過輔助系魔法師嘉爾能隨意增幅十倍體質後，李想就斷了越級挑戰的念頭，3級魔術師巔峰和1級玩家沒有任何可比性，他可能還打不過的巔峰臨界異種，在嘉爾面前就是螻蟻。
“我去看看。”李想沒有着急，而是朝着外面走去。
“你瘋了！那可是災厄啊！”陳凡氣得不輕，這小子脾氣怎麼就那麼倔，知道是災厄，還不死心，非要去看上一眼。
他無奈，只能快步跟上，後面的衛桑桑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也跟了上去。
外面的天空一片陰暗，萬里晴空此刻變作黑壓壓的一片，滿是烏雲和積雨。
高臺處躺着許多人類戰士的屍體，他們全部七竅流血，面目驚恐，死前似乎遭受了極大的恐懼。
從他們的身體中不斷涌出肉眼可見的黑色死氣，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氣息，比奧西里斯的絕死穢氣還要恐怖，稍微沾染一點，就能侵蝕精神，讓人產生幻覺。
恐懼感是與生俱來，根植於大腦的，不管什麼實力的人都會有恐懼感，而要憑藉意志強行克服，對一個人的精神力要求極高，即便能做到，戰鬥力也要因此大打折扣。
這也是面對災厄陣營敵人戰鬥時必須要解決的一大難題，因此那些帶有神聖屬性的魔術特別受到青睞，李想的【淨化污穢】就是類似的魔術，只是這個魔術的光環效果完全無法對這種恐懼氣息造成影響而已。
要驅逐淨化這種程度的恐懼氣息，怕是要使用玩家的魔法才行。
“小心，不要被那些黑氣影響。”李想閃過一個瘋癲的戰士，看着他狂嚎着一躍而下，被無數異種吞吃，心裡感慨萬千，“嘶......那就是災厄嗎？”
在他們的頭頂，重重烏雲之中，一張扭曲的巨大人臉若隱若現，它不斷髮出痛苦的尖嚎，每一次嚎叫，就會從一匹紅黑色的靈體戰馬從雲層呼嘯而下，衝到戰場中。
這種靈體戰馬純粹由黑氣與災厄能量構成，對源質和人體有着極高的破壞力，卻很難被擊殺。
對付這樣的靈體戰馬，最好的武器便是災厄武器或是特殊子彈，可惜這個時代的人類並沒有發展起來，即便戰力不錯，武器也十分落後。
連應對那些異種浪潮他們都很吃力，別說這樣的災厄生物了。
恐懼人臉不斷幻化，男女老少，無數張臉頰拼接在一起，各種恐懼面容組合，精神污染極大，陳凡看了幾眼就無法承受了。
災厄以無形，混亂，邪惡，血腥，無規則著稱，它們有些存在方式都讓人難以理解，更別說和它們戰鬥了。
天空中的恐懼人臉四處散播邪異，那些被感染的人類戰士瞬間癲狂，喪失理智後如同行屍走肉一般，一下子就被異種淹沒了。
剛纔還牢不可破的影流峽灣陣地剎那間分崩離析。
陳凡監製許久的防禦工事就和紙糊的一樣，稀里嘩啦散作一團。
戰士們互相廝殺，衛桑桑看在眼裡，臉上滿是悲愴。
這樣的地獄之景，她死前就看到過。
“編號E-08776，災厄名恐懼鬼面，它附身於雲霧之中，能隨着天空變幻，擁有散播恐怖的能力，具有極強的宗教性，無形無體，擅長精神攻擊。”衛桑桑輕聲念讀，“它就是毀滅了E-1004部隊的元兇！我的身體......也是被它吸收的。”
李想大駭，他聽希絲特莉亞說過，時計塔擁有一個災厄館，裡面記載着所有已經出現過的災厄，以編號檔案歸類。
E級災厄是最低層次的災厄，但3級玩家之下都無法獨立應對，更別說他們這樣的魔術師了。
可聽到那張恐怖人臉是殺死衛桑桑他們的罪魁禍首，李想忽然感覺一股怒氣上涌，那一點細微的恐懼感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擡頭，直面那混亂的恐懼鬼面，沉默不語。
“我會殺了它，爲你，爲你們報仇的。”
衛桑桑身體猛地一顫，隨後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一旁的陳凡感覺都快撐不住了，也不知道李想是怎麼做到能直面災厄不被影響的，如果是其他魔術師說這種話，他一定會覺得對方腦子不正常，單獨擊殺E級災厄，那起碼也是5級朝上了。
可這句話從李想嘴裡說出，卻讓他覺得很有可能成真。
似乎是感應到了李想的殺氣，恐懼鬼面猛地將視線投射到這邊。
“走，你們走。”衛桑桑上來，輕輕推了李想一把，“反正我......已經死了那麼多次，不在乎這一次了。你們的路還長，離開這裡，去往更裡面的人類聚集地吧。”
“嗯。”這一次李想沒再堅持，直面災厄是他現在所能做的極限，要和它們戰鬥，還需要一段時間的成長，他拉起搖搖欲墜的陳凡，深深看了眼衛桑桑。
“加油，指揮官，在那一千零六十二位指揮官裡，你是最強的一個......也一定是我見的最後一個，對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