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大的事,自然是要通知老爺和兩位小叔,與她蔡太太有何干系?
念頭一閃而過,五太太心中一滯。
等一等!
王映雪想換親……也就是說,想讓竇明嫁給竇昭……而他們正想讓竇昭和魏家退親,魏廷珍卻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挾竇家……還有那王映雪,自己把她當妯娌,她卻沒有把自己、把竇家放在眼裡,先是不顧身份抵毀壽姑,讓人覺得竇家兄弟不和,又想出這等狠辣的主意,置竇家的聲譽於不顧,自己若是就讓她這樣爲所欲爲,豈不是讓人小瞧了自己!
想到這裡,五太太嘴角緊抿,眼底閃過一絲寒光。
竇家之所以沒有大張旗鼓地退親,是因爲退親的理由實在是說不出口;魏家之所以敢和竇家叫板,也是算準了竇家不敢和他們硬碰硬——同是傷風敗俗的一對男女,男子認錯,那是浪子回頭,女人認錯,那是不知廉恥,竇家吃了男女有別的虧。
既然魏家不同意退婚,那就不退好了。
反正事後有替罪之羊,有何不可?
五太太的笑意更深了。
她傾着身子,低聲蔡太太道:“這件事,恐怕還得麻煩蔡太太……”
竇世樞望着書案上的羊脂玉臥虎鎮紙,沒有吱聲。
二十幾年的夫妻,五太太早已摸清楚了丈夫的脾氣。
她輕手輕腳地給竇世樞續了杯茶,坐到了書案旁的太師椅上。
竇世樞又沉默了一會,道:“可這妄冒爲婚……”
打起官司來,這婚事就會無效。
竇家是要和紀家結親,可也犯不着和魏家結了死仇,成爲京都的笑柄。
五太太自然是明白丈夫心意的,笑道:“雖然換了人,可王氏是竇、趙兩家都同意,立了文書扶正了的,明姐也是嫡女。婚姻本爲兩姓之好,明姐兒代壽姑嫁過去,並不是嫡庶不分,身份上配得起魏家。法事不外乎人情,不告不究,只有魏家認了這門親事,難道衙門裡的人還硬生生地把人拆散不成?再說了,既然是代嫁,明姐兒心裡應該清楚吧?之前壽姑又嚷着不願意嫁到魏家去,一個願打,一個原挨,這又是七太太的主意,我們雖然待這兩個孩子好,可畢竟是伯父伯母,隔着一層,婚姻大事,只能從旁着敲敲邊鼓,卻不能當家。明姐兒得償所願,壽姑是個聰明的,想必兩個孩子都能夠體量我們的難處。
“而且壽姑和見明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見明學識淵博,前程遠大,紀家老太爺親自前來求娶,對她如此的看重,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紀家看中竇昭,就是因爲竇昭能管得住紀詠。如果竇昭心懷怨懟地嫁了過去,紀詠說不定因此和槐樹衚衕這邊疏遠起來,竇家之所以冒着背信棄義的名聲和紀家結親,就是看中了紀詠的前程,紀詠要是和槐樹衚衕這邊有了嫌隙,紀竇兩家結親還有什麼必要?
要緊的是壽姑這邊滿意。
竇世樞緩緩地道:“那就得想個辦法讓魏家認了這門親事,不然那魏廷瑜覺得受了矇騙,拜過天地,掀了蓋頭就鬧騰起來雖然麻煩,可若是那魏廷瑜裝傻作愣,等洞房花燭之後,三天回門的時候鬧騰起來,明姐兒豈不是白白吃虧?”
五太太聽着掩袖而笑,道:“可見到老爺也不是什麼事都知道,什麼事都手到擒拿的。這件事,老爺還得求我才行!”語氣輕快,帶着幾分調侃。
竇世樞很是意外,想起早年間房師曾貽芬被迫致仕,他前程不明,困於侍郎之位,常常像現在這樣呆呆地坐在書房裡,妻子就進來給他倒杯茶,語氣輕快地和他商量着家中的瑣或,偶爾還會藉着他的話打趣他兩句,他就會生出“知足常樂”念頭,心中的鬱氣也跟着漸漸散去,心境變得平和起來。可自從房師重掌權柄之後,他整日忙忙碌碌,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和妻子說過話了。
他猝然起了促狹之心,笑着朝妻子拱手作揖,佯做出副恭敬的樣子,道:“願聞其祥!”
五太太呵呵地笑,好半天才收住了笑容,正色道:“這事既然是王氏的主意,明姐兒就算是吃虧,難道還能賴到我們身上來不成?”又道,“何況這事又不是我們一家之事,紀家的人是不是也應該出把力纔對?”
竇世樞若有所思。
五太太就道:“我們把人送過去了,能不能把人留下來,能不能讓魏家承認這門親事,那就是紀家的事了。任什麼我們費心費力,紀家的人等在一旁摘桃子?他們也應該拿出點誠意來纔是。”
竇世樞目光閃爍。
五太太知道丈夫已經同意了自己的主意,遂笑道:“這個事老爺就裝作不知道吧,我去跟紀家的老太爺交涉好了。若是談不攏,再請老爺出面也不遲。”
“那就這樣吧!”竇世樞道,“最終得利的,終歸是他們紀家。”
五太太想到了竇昭名下西竇的一半產業,重重地點了點頭。
紀詠從翰林院回來,聽說竇家五太太和曾祖父在書房裡說了半天的話,剛剛纔走,他心裡一急,闖進了紀老太爺的書房。
紀老太爺正和紀福說着話,見狀不由哈哈大笑,道:“你擔心什麼?”
紀詠不以爲然地道:“五太太過來幹什麼?”
紀老太爺佯裝無奈地搖頭,笑着嘆道:“別人說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倒好,這媳婦還不知道在哪裡呢,你就先維護起你媳婦的孃家人來。”
紀詠纔不上當,冷哼道:“五太太不可能無緣無故地來見您,是不是竇昭她……”他生平第一次生出種近鄉情怯之感,生怕聽到五太太帶來什麼壞消息。
紀老太爺這次是真的嘆氣了,道:“夫妻之道,亦如上兵之道,你要沉往氣才行。”然後把五太太來的意告訴了紀詠。
就是紀詠,也被嚇了一跳,道:“那王氏不會這麼愚吧?竇明又不是嫁不出去了,犯得着這樣作賤自己嗎?”
紀老太爺卻笑道:“竇家四小姐和竇家七太太十幾年來不見面,可見積怨已深,多半是一時怨恨。”並不想理會竇家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而是道,“你說說看,你是怎麼想的?”
“這麼好的機會不把握,那就是傻瓜了!”紀詠說着,想到曾祖父說起這件事的口吻,彷彿把這次求親當成了他的另一場試煉,他覺得很不舒服,但還是道,“這有什麼難得?竇家不就是怕背這個責任嗎?到時候我們出手就是了。
“竇昭出嫁,竇政昌和竇德昌肯定是要去送嫁的。到時候把魏廷瑜灌醉了,讓他稀裡糊塗地進洞房,第二天一大早,新房裡一有聲音就讓陪嫁的嬤嬤們衝進去,先發制人地先追究魏廷瑜的過錯——他又不是不認識新娘子,明明知道新娘子換了人,卻還是和新娘子洞房,居心何在?然後把竇家的人叫過來,把這門親事認了。”說到這裡,他想到上次竇明竟然擺了他一道的事,冷哼了一聲,“如果那魏廷瑜不認,不還有竇明嗎?她既然敢做出這種事來,就應該有被退親準備纔是。到時候我們只要嚷着要和魏家去見官,魏家難道還真的和竇家打官司不成?只要魏家不鬧騰,這件事也就成了。”
紀老太爺道:“如果魏廷珍鬧起來呢?事情鬧大了,歸根到底還是對竇家不利。”
紀詠笑道:“這還不好辦?到時候給魏家一些賠償就是了。”
紀老太爺欣然點頭。
此時竇昭也正和陳曲水說着話。
“高家給竇明說了門親事,她去相看之後,不是和父親商量,不是去找五太太,卻千方百法打探到了蔡太太的行蹤,想法辦和蔡太太見了一面。而蔡太太呢,老老實實地在家裡呆了好幾天,才因爲仁哥兒的生辰去了槐樹衚衕。”她沉思道,“我總覺得這裡面有文章……”
在京都,她的人甚至不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竇家,對於很多事物的掌控也就沒有了從前的力度。
她問陳曲水:“七太太那邊有什麼動靜?”
陳曲水道:“七太太好像奉了七老爺之命,在準備小姐出閣之事。”
不對啊!
王映雪早就被奪了主持中饋的權力,就算是父親不知道槐樹衚衕這邊正幫她出面和魏家解除婚約,也不可能讓王映雪準備她出閣的事。就算是上一世,王映雪佔盡了人時地利人和,但在她出閣的時候,父親還是請六伯母來給她講的體己話,沒道理這一世父親反行其道。
但也有可能父親又變卦了。
前世,父親就經常變卦。
想到這些,竇昭心頭一動。
上一世,高氏發現高明珠之死與竇明有關,勃然大怒,跑到靜安寺衚衕來和王映雪大吵了一頓。
父親又急又氣,託了五伯母和六伯母幫着竇明找婆家。
那個時候她和魏廷瑜的婚期已經定了下來,魏廷瑜帶了人來送聘禮,不知怎地,被竇明看見了,竇明突然改變了主意,要嫁給魏廷瑜,王映雪竟然就聽她的,和父親商量讓竇明嫁給魏廷瑜,父親當時好像也有點猶豫,她跑到父親面前哭了一場,父親這才拒絕了王映雪雪的請求。
她也因此而一直防備着王映雪和竇明,從下聘到出嫁,她吃了不乾淨的東西拉肚子或是得了其他什麼病不能上花轎,讓甘露給她煮了整整一籃子白殼雞蛋,始終沒有沾家裡任何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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