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薩的話說完,萬孚尊主、段流皆一陣沉默。最後還是段流無法抑制的一串咳嗽聲打破了這良久靜寂。
“將功補過我不敢提,只是我這一生雖然都是錯誤,但最終神明還是讓我找到了明薩,我已然知足。只願餘下的日子裡,我能盡我之力做些彌補,再見晴致之時願她能明白我已誠心悔過……”段流顫抖着聲音,卻長舒一口氣釋然道。
人犯了錯,再來說什麼將功補過,不是太諷刺了?
萬孚尊主心中不知對段流是何情緒,他只感覺,自從見他踏進矗靈殿的門來,每一刻,自己心中的情緒都有變化。
先是多年未見的驚喜,印證了他多年來堅持的執念。萬孚尊主一向認爲段流沒死,正是因爲他沒死,青城皇城才拒不交回他的屍體。
接下來,想到段流竟然因爲私人仇恨,想與菀陵和青城兩邦作對進行復仇,更被魔族矇蔽,成爲人類的公敵。萬孚替他感到羞愧,爲他鬼才的錯付感到氣憤,甚至有些不恥。
而聽他再一次提起晴致,萬孚此時胸中是無比的憤怒。
“你還有臉再去見晴致?!”萬孚尊主於不遠處喝道。
明薩驚訝,段流亦控制着咳嗽向萬孚看去。
明薩沒聽尊主這般言語過,這話似乎是護元發飆時的風格。
“我聽了這麼多終於明白了,你是因爲想找明薩,才錯把晴致當成明薩,並將她強行娶走,帶給她一生的不幸?!是不是!”萬孚尊主幾乎是咆哮。
段流重重咳嗽幾聲,不置可否。
“你還有何臉面見她?”萬孚繼續質問:“你以爲你做了錯事,再盡力去彌補,我就該原諒你,寬宏大量地給你將功補過之機?”
明薩和段流都愣怔於這質問。
“你!段流!曾經是我無比敬重的師兄,皇城內外處處可見你才華的施展,由你繼承尊主之位合情合理,我從沒想過爭搶,我認爲你纔是當仁不讓!
你若真心喜歡晴致,哪怕她和你的結合本就是不幸,我亦無話可說,可你現在給我這解釋,你可對得起晴致的隱忍?對得起老尊主的信任和栽培?你用我曾最羨慕敬佩的鬼才爲魔族效力,你讓我感到不恥!”
萬孚尊主言辭激動,眼中更是霧濛濛一片,有些難抑心中熱流翻涌。
段流亦被萬孚激發出怒意,不知他是爲現在這樣,被萬孚這位尊主怒吼斥責而感到恥辱,還是爲他自己做下的滔滔罪行而恥辱。
他亦出聲駁道:“我並不知道他們是魔族!直到明薩告訴我,我才知道,我對天發誓!”
“你對天發誓?!”萬孚尊主更加憤怒。
“就算你不知鼎界是魔族勢力,你只知他們是鼎界,你爲鼎界效力……”萬孚尊主頓了頓,神情突然有些哀傷,聲音也低了幾度:“難道你心中還不清楚?晴致的死你的傷,都是邦國之間利益爭鬥的犧牲品?”
“你深受其害,你還要用你的絕世之才,去效力一個更野心勃勃的帝國,掀起三國紛爭,讓世間無辜百姓,所有你認識的不認識的人,爲你一個人的仇恨付出慘痛代價!
這就是你段流的人性?!”
萬孚尊主說着聲音再度提高,他咆哮完,只覺自己雙目灼燒。不論作爲痛失親友的普通人,還是作爲一國之君,對戰爭和爭鬥帶來的傷痛,他痛心疾首。
段流驚怔。
許久,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回想青城皇城周圍大戰當局之景,火炮攻擊之下,人仰馬翻殘垣斷壁血流成河。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青城皇城和青城神山兩軍喊着殺聲,即便傷重仍不願放過對方……
當時段流便於心中懷疑過,他要的究竟是不是這結果?
當年傷他和晴致的菀陵元老多半早已去世,青城皇城曾經痛恨他折磨他的那些狠心之人,也早死的死散的散,就連尊主晴錚也已經離世。
人生功過參不破。
世事跌宕起伏間,究竟成就了誰的心魔!
多少次他也曾捫心自問,他是不是應該收手,但他還是怯懦了。如今他沒有理由爲自己開脫,他確實是罪人。
“我不求你原諒,也不求任何人原諒,我只做我可做之事。”段流說着,顫抖着站起身來,明薩想扶他卻被他支開了。
“我可與明薩一同嘗試恢復靈樹的長勢,你萬孚是英明的尊主,你定知道此事最爲重要。靈樹恢復後,你是殺是剮,哪怕你向世人宣佈我的身份,讓所有人唾棄我,讓暗影軍團的人暗殺我,我無所謂。”
段流正色說道,明薩早已滿面淚水。
萬孚尊主看出段流在用渾身力氣支撐,不願在他面前顯得太過虛弱,萬孚一擺衣袖負手而去。
從段流和明薩面前走過,走出很遠才高聲吩咐:“隨我來!”
看着萬孚遠走的背影,段流眼中閃過些許晶瑩。他將面紗再次戴好,明薩攙扶着他走出去。
段流身體虛弱,還是乘車而行,明薩與他共乘一車,爲不顯得突兀,萬孚尊主也在前乘車前去聖殿。
在車中段流情緒一時還難平復,明薩有心勸慰說:“萬孚尊主可能一時難以接受,但他這麼多年,一直派人潛入青城,不只是爲打探靈珠下落,也是爲了尋找你的下落,他一直堅信你還有可能活着。”
段流擡起眼來,看着明薩的眼光有些震動。
“他曾說過,他倉皇繼位後極力排解皇城中與你故意敵對的勢力,爲的就是儘快將你從青城接回來……”
段流苦笑兩聲,帶了些顫音:“我知道他一直光明磊落,我怕見他,我嫉妒他,因爲每次見他我都會感覺自己更齷齪,令人不恥…”
明薩握住了段流的手,想給他一些溫暖的力量,他心中的苦楚,明薩自覺不能完全體會。
“明薩,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如果前世你不是小羽我不是張墨,以我對你的瞭解,你的個性或許會認爲我更加不恥……”段流苦笑,明薩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