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裴星飛馬來到月氏國主城外,看到的卻不是熟悉的城池,熟悉的臣民,而是滿目的瘡痍。
是啊,剛經歷萬歲軍和烏孫國駐軍的一場速戰,這城牆上下的血跡和斑駁還沒有被清理,這場景,居然與月氏滅國的時候是那般相像。
原來滅國和復國,都是要流血才能實現的……
裴星的眼中溼潤了,馬蹄也從飛馳掠過變爲了漫步而行,明薩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一定是從期待期盼到失望痛惜再到似乎有些憤怒,憤怒於戰爭和犧牲,他身上的每一塊肌肉每一個毛孔都戰慄着,這就是一國之主看到他的城池時的責任和感悟吧。
仍述也看出裴星的情緒,換做誰也不會好受,於是縱馬趕上他兩步,伸手用力拍了他的後背一下說到:“你既然回來了,還怕你想要的不能實現嗎?”
裴星側頭看仍述,見仍述滿眼的鼓勵,於是自己的眼神也柔和了下來,收起了剛纔的戾氣,對仍述點頭表示會意。
再向裡走一段,接近主城城門時,便是萬歲軍將士帶領着忠誠於月氏國的將士,夾道列陣迎接國主的歸來。
在將士們的身後,一排排不規則站着跪着的是衣衫襤褸的月氏國臣民,剛剛經歷戰亂,他們一雙雙眼還閃着惶恐,但惶恐中也透出對月氏國血脈的新國主的期望。
面對這樣殷切的眼神和虔誠的跪拜,裴星知道現在他就是這整個月氏國的希望了,肩負着所有人的囑託,所有人的未來。他是所有人的主人,是主宰一切的主人。
他的心和眼睛都可以看到,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再也不願陷入戰亂、貧瘠和奴役之中了……
裴星縱馬駛入城門,一路上他與兩邊的將士和臣民對視,眼神放着慢動作,感受每一個人用眼神對他說的話。
此刻他利落的下馬,大步走上城門牆,站在城牆上,情緒激昂。
“曾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智者問過我,何爲王者?”裴星聲音低沉而洪遠,鎮定又激揚。
他說完這句,停頓了下來,俯視着這城牆下的將士和臣民,見他們的眼中放着光芒,直直看到裴星的心中去。
明薩和仍述也趕上裴星的腳步,站上城牆,站在裴星身後的低處,看着他此刻陡然變得威嚴顯赫的背影,心情也有些激動。
“現在我看到你們,看到我月氏的城池,突然明白了何爲王者。”
“獨攬國邦大權是王,生殺予奪是王,令行禁止是王,但更重要的是,興利除害纔是王。”
“衆位放心,我裴星既然回來了,就會與你們一路同行,讓你們富足,讓你們平安,免受戰亂頻擾,免被飢寒侵襲,不負先輩所望,恢復我月氏,興利我月氏!”
“國主萬安!”
“國主萬安!”
“國主萬安!”
……
城下的將士和臣民們激動着,他們要的正是裴星的這些承諾,以及裴星的這番與民同心的抉擇。
明薩聽着裴星的話,她知道裴星口中的那位德高望重的智者是誰,正是縱靈師。
在裴星和明薩一行離開菀陵矗靈殿正式開始進發西域之前,縱靈師曾留下裴星囑咐了一番。短短几句振奮和鼓勵的話,正是要告訴裴星,什麼纔是真正的王者,什麼是作爲王者需要揹負的。
就像菀陵的每任尊主都會在繼位的那天,誦讀祖輩的遺訓:爲主者難,蒼生萬衆,尊主一身臨其上。必深思得衆之道,使四海威登康阜,綿歷數於無疆,惟休。
身爲一國之主,一生都應該奔赴在思慮如何得衆的路上,使子民和睦富裕,使國邦富強安康,至死惟休。
……
……
進駐月氏主宮之後,已經是這天的傍晚,裴星傳令下去,令月氏國所有臣子和將軍明日卯時在主宮大殿聚合。
並第一時間派出四支出使隊伍,日夜兼程不耽誤一刻功夫,前往車師國、膚施國、高昌國和朝那國,要從這四個國邦手中接回原本屬於月氏國的土地和人民。
這是他們的國主早就承諾好的,只要烏孫國交出城池,他們便不耽誤一天盡數交回劃分到他們所轄範圍的月氏土地,現在就是他們兌現承諾的時候。
裴星倒也不擔心這幾個小國會生出什麼岔子,萬歲軍和冠軍侯在月氏主城坐鎮,誰想要再領略一下萬歲軍的鐵蹄神速,那可以放膽過來。
所以預計大概七日之後,遠近不同的月氏國土地就能夠全部收回。
而選在卯時舉行第一次月氏國復國後的政議,是裴星出於卯時有日出東方,帶有神聖和希望之意的選擇。以往父王這樣做,還總被他暗中詬病,沒想到當他作爲這一國之主後,竟也計較起這些虛無縹緲的細節來。
想來責任不同,擔當就不同,他是不願把一丁點壞的預兆帶給他的國邦。
明薩從菀陵出行之前,縱靈師也給了她一封癟癟的信件,叫她等到成功幫助裴星奪下月氏城池之後,才能打開來看。
這時明薩拆開那封信,裡面只有一頁紙,紙上只有一行字。
“縱覽月氏地理人文,強大之首需發揮貿易優勢,富國強兵。”
月氏國的地理位置?
“我月氏主城正是西域之中心,兩面水路發達,可直通鼎界和菀陵,這就是縱靈師指的地理嗎?”裴星說到。
看着案几上縱靈師留給他們的指教,三個年輕人一齊坐在案几邊,研究着明天乃至復國初期的規劃。
“這許多年,月氏國爲何從未想過利用水路進行貿易?”鋪開羊皮地圖,看着繪製於上的山山水水,明薩問道。
“烏孫國已經有了木府,木府幾乎壟斷了所有與鼎界的貿易……”裴星說到。
“可月氏國的地理位置明顯要比烏孫國更適合與鼎界和菀陵互通,看來這烏孫國主獵驕靡還是沒信心能霸佔好月氏,不然這一年多怎會一直沒拓展月氏的貿易。”
“月氏要與烏孫爭貿易?”裴星說着思索了一下似乎有些猶疑:“木府的根基已深…”
“兄弟,按你的性情,你要的東西不是要大膽爭取嗎,爭取不到,搶也要搶過來的。”仍述開始調侃裴星,說完這句自己先笑起來。
明薩不知道此話何意,但裴星明白仍述說的是什麼。正是在出使西域的路上,裴星曾經主動激怒仍述的話,說他喜歡明薩郡主,就會主動爭取,男子漢有什麼可婆婆媽媽的。
隔了這麼久,這冠軍侯還記得這事,還反過來將他一軍,看來還真是記憶深刻啊……裴星也自覺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