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雲層遮住了天空,夾雜着塵土和黃沙的風撲面打來,讓每個行走於街上的人,都是灰頭土臉。街旁,長着細嫩枝條的小樹隨風搖擺,那一抹綠色看上去也是灰濛濛的。天氣悶熱乾燥,讓人感到呼吸困難,心情壓抑,每個人似乎都沒了好脾氣,在路上不小心地撞一下肩,也會彼此互相瞪上半天眼,只要有一方開口,必定要吵起來。
劉安在充滿着灰土的風中,走在京師乾燥的街上,無心像往常一樣四顧風景與人 流,只想儘快趕到約好的地方。那是京師最好的酒樓之一,除了富商巨賈外,也只有他這樣的人有資格光顧。
好不容易捱到了“玉壺香”,入門第一件事,不是要酒,而要衝着笑臉相迎的夥計要了一盆水,痛快地先洗了把臉。夥計不由得笑了:“客爺,今天這風可真是髒得很。”
劉安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一邊擦臉,一邊指着樓上:“聞風閣,人來了嗎?”夥計一聽他提到“聞風閣”,神態立時變得恭敬起來,深施一禮:“來了來了,王大人已經等候多時了。”劉安一點頭,問:“菜點了?”夥計忙說:“早就點好了,就等您來呢。”
劉安用手巾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後拋給夥計,正了正冠,大步走上樓去,熟門熟路地找到那間“聞風閣”,推門而入,先是一笑:“王兄選的好地方!我可不是先在路上聞了半天的風?”
屋內早坐定一人,見劉安進來,急忙長身而起,恭敬地一禮:“今天這天氣着實不佳,不過這可怪不得我。”兩人相視一笑,各自落座,劉安笑道:“王兄今日請我前來,想必是已替我將那東西追回來了吧?”
“那是自然。”那人探手入懷,摸出一塊圓形的象牙牌子來,雙手捧着,遞給劉安。劉安接過拿在眼前一看,只見上面刻着“內行廠、役長、劉安”幾個字和一方印章,當即滿意地點了點頭,道
:“若是真找不着,我可要吃番苦了。”
那人一笑:“這地面上的治安沒弄好,說來還是我的不是,劉兄萬勿見怪。”劉安呵呵一笑,將那牌子塞進懷中,剛要說話,敲門聲起,卻是店內夥計送上了酒食。那姓王的給劉安倒滿一杯酒,道:“這第一杯酒我敬你,算是向你賠罪。”劉安一擺手:“這種事哪能怪你,都是我自己保管不利,才被宵小之輩偷了去。王兄幫我尋回,我可得好好謝謝你纔是,今天這頓我請了!”
姓王的急忙擺手:“那怎麼成?說起來,這裡畢竟是我管轄的地頭,你可算是客人,哪有主人要客人請的道理?”
“不然。”劉安一搖頭,“你幫我找回腰牌,免去我不少麻煩,我怎麼也得好好謝謝你纔是。來,先乾一杯!”說着仰頭飲盡,姓王的急忙跟着一口喝乾,道:“你就別爭了,這次怎麼也要我付帳纔是。”
劉安也不再爭,放下酒杯,道:“王兄這麼快就破了此案,可真是神人啊。”
姓王的一笑:“說來慚愧,我雖做好了將京師翻個底朝天的打算,可還沒等動手,這東西卻自己回來了。這也算是老天幫忙,那偷兒大字也不識得一個,更不認得象牙,得了這東西,卻跑到玉器行去賣。那老闆一見‘內行廠’三字,嚇得魂也飛走了一半,直接讓夥計將他抓了,送到我那裡,我卻是沒費半點勁,就揀了你一個現成的人情,所以實是慚愧得緊,這頓飯我是非請不可的。”
“王兄太客氣了,此事說來說去,還是得謝你,若不是你幫忙壓着,萬一讓上頭知道我弄丟了腰牌,罪過可是不小。”劉安吃了兩口菜,又舉起杯,與姓王的飲了一杯,隨後隨口問道:“也不知是什麼樣的賊子,打算怎麼處置?”
“一個十八 九歲的浪蕩子,聚了一幫半大孩子,整天在街頭上胡鬧,我早就想收拾他了。這次正好借這由頭
,治他個重罪!我已將他下了大獄,他要是命好,許能活上個十年八年,若是命不好在獄裡得了什麼病,或是獄卒拿他撒氣,就只好怪他自己倒黴了。”姓王的嘿嘿一笑,又幹了一杯。
“十八 九歲?”劉安端着酒杯,遲遲未動,自語道:“正是壯勞力啊……王兄,不如把這小子交給我吧,我正好有用處。”
姓王的一怔,隨即笑了起來:“劉兄是想自己動手解解氣吧?好、好,你們內行廠的刑具,原就比我們的厲害上百倍,只怕那小子要後悔生而爲人了。”劉安一笑,也不解釋,與這姓王的舉杯痛飲,高談闊論,不知不覺吃了近兩個時辰,熏熏然相攜而去,卻是誰也沒到櫃上付帳,但掌櫃與夥計非但不惱,還賠着笑臉恭敬相送。
劉安與那姓王的在街上分手,徑自回家,酒意上涌,倒在牀上便睡,這一睡直睡到第二日天亮,醒來後口中乾渴,吩咐僕人先熬了醒酒湯,喝下後,又吃了些熱粥點心,纔想起昨日之事,喚來管家,道:“叫小四帶上幾個人,到北鎮服司衛所找王千戶,只消說我要提人,他便明白。”
管家應聲而去,劉安又喝了幾杯茶後,只覺乾渴漸止,到後花園坐了下來,吹風賞花,坐看風景,好不愜意。不多時管家來報,說人已帶來,他一時懶得動,便吩咐將人帶到這邊來。管家應命而去,沒一會兒工夫,三個身着褐色官服,腰佩繡春刀的人,押着一個十八 九歲的少年人,一路呼喝着走了過來。劉安一直打量着那少年,只見他雖然略有些瘦,但身材高大,肩寬背闊,顯是骨架粗大,實有壯實底子,不由微微點頭。
那少年身上衣衫破舊,許多破口卻是新碴,內裡隱帶血色,臉上也青一塊紫一塊,一看便知在獄中沒少吃苦。他雙手被縛在背後,被三人押着向前,卻不哭不鬧,那眼裡閃的光,似乎代表着無奈,又似乎代表着無所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