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區別只在於公心重一些還是私心重上一些罷了,弘晴當然也不是聖人,他之所以會出手幫助老十五兄弟倆,自然也有着要用人之考慮,可說到底也是爲了老十五兄弟倆好,當然了,主意,弘晴可以幫着出,卻是不能替代二人作決斷的,實際上,弘晴也真沒時間去多管二人是否真的按着承諾行事,此無他,概因弘晴接到密旨之後,一大早便已率軍離京,靠着從豐臺大營增調來的兩千餘匹戰馬,以一騎雙馬之勢,一路向西安急趕而去,沿途並未偃旗息鼓,也未玩甚夜行晝伏的把戲,反倒是大張旗鼓地展開了一場強行軍,不是弘晴不想保密,而是天下易主這等大事壓根兒就保不住密,與其遮遮掩掩地耽誤時間,還不如索性大大方方地行事來得強。=.
康熙六十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亥時三刻,康熙帝駕崩於暢春園窮廬,享年六十有八,次日,內廷傳出遺詔,公告天下,皇三子愛新覺羅?胤祉得承大寶!新皇登基伊始,便已連下二十餘道詔書,箇中有一半是下往西北沙洲軍前,着大將軍王允禵即刻回京奔喪,並詔令仁親王弘晴親往西安迎候大將軍王之大駕,此類詔書每日一份,措辭大同小異,接連不斷地往沙洲前線送,與此同時,弘晴率部幾乎就是緊追着頭幾份詔書的腳步一路向西安急行軍,沿途除了向各州縣調集乾糧等補給之外,幾不作停留,二十五日過了太原,二十八日便已過了潼關,並於正月初一趕到了藍田境內。
正月初一,本該是普天同慶的好日子,奈何遇到了國喪,禁嫁娶宴飲,新春佳節也就度不成了,小民們倒是還可以偷偷貓在自家屋子裡小酌上一番,可官場中人卻是半點不得閒,夠資格上本的忙着請安湊趣,不夠資格動本的,那就只能是上街巡邏去,以防有甚變故出現,至於陝西這頭麼,顯然就比旁的地兒要更苦上三分,這不,儘管雪下得很大,可全陝西七品以上的官員全都得到西安郊外迎接仁親王弘晴的大駕,便是連陝西總督鄂海、巡撫範時捷、西安將軍赫達這等陝西地面最高級的官員也不能例外。
“看,來了,來了!”
天將近午,雪依舊還在下着,只是顯然比早前要小了許多,也就只是鹽沫子般地飄着,風也小了許多,可氣溫卻並不曾有多少的回升,到了此時,都已是凍餓了一早的陝西通省官員們一個個盡皆面色發青不已,只是在這等場合下,卻也沒人敢有甚怨言的,也就只能是苦苦地挨着,正自痛苦不堪間,卻見遠處的山道上突然閃出了一面大旗,緊接着無數的騎兵如奔雷般踏雪而來,一見及此,自有眼尖嘴快的官員激動地嚷嚷了一嗓子,頓時便令衆人盡皆爲之精神一振,全都舉目遠眺向了大道的盡頭。
“快,將這些勞麼子都撤了,列隊,準備迎駕!”
騷動方起,自有一名負責望風的戈什哈緊趕着便奔進了用布簾子遮擋四方的亭子裡,不多會,便見陝西總督鄂海領着巡撫範時捷、西安將軍赫達二人火燒火燎地從內裡躥了出來,朝着遠端大路只一看,鄂海的臉色立馬便有些陰晴不定了起來,不過麼,行動上倒是沒半點遲疑,手劃了一圈,既指向那些遮擋亭子的布簾子,也沒放過諸官員們遮雪的華蓋,急吼吼地便下了令。
“喳!”
聽得鄂海這般命令,一衆早已在風雪中被凍得個直打哆嗦的大小官員們全都爲之面面相覷不已,沒旁的,鄂海等三巨頭這幾個時辰可都是在內裡舒舒服服地喝着茶,至於衆官員們麼,連同藩臺張顯貴、臬臺陳留春在內,都只能靠這頂華而不實的華蓋遮擋風雪,當真被摧殘得夠嗆,這回好了,鄂海一聲,就連這最後的一點遮擋都沒了,一衆人等心裡頭早罵翻了天,奈何鄂海官大,卻是誰也不敢跳出來說個“不”字的,也就只能是不甘不願地應命而行了的。
“下官陝西提督鄂海,率通省全體官員恭迎仁親王大駕!”
正所謂望山可以跑死馬,別看弘晴一行人等已是從山道中衝出,騎行極速,可真趕到了七裡亭處之之際,也已是半個多時辰之後的事兒了,待得弘晴勒住了戰馬,鄂海已是忙不迭地領着大小官員們迎上了前去,恭敬萬分地見了禮。
“啊湫……”
面對着衆人的見禮,弘晴顯得頗有些吃力地下了馬,嘴一張,待要言事,可話都尚未說出口來,便已是狠狠地打了個噴嚏,唾沫星子狂飛亂舞,其狀當真好不狼狽,一衆官員們想笑又不敢,一個個盡皆憋得個難受已極。
“鄂大人,諸公都請起罷。”
這麼個噴嚏打得顯然有些不是時候,不說一衆官員們心下里直犯嘀咕,弘晴自個兒也頗覺得尷尬的,苦笑着搖了搖頭,而後虛虛一擡手,中氣明顯不足地叫了起。
“謝王爺隆恩!”
弘晴既已叫起,一衆官員們自是須得趕緊謝恩了事。
“鄂大人,諸公,小王一路急趕,受了些風寒,身體頗有不適,就不在此多寒暄了,且待到了驛站,小王再一體與諸公聊聊好了。”
衆人方纔起了身,弘晴便已是客氣而又堅決地吩咐了一句,而後,也沒管衆人是怎個表情,再次吃力地翻身上了馬背,丟下一衆地方官員們,策馬便向驛站方向趕了去。
“鄂公,您看這……”
弘晴這麼一走,大小官員們頓時全都傻了眼,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到了末了,還是範時捷反應快,但見其湊到了鄂海的身邊,低聲地便探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嗯……,赫將軍,您之意如何?”
鄂海乃是八爺的擁護者,而範時捷則是四爺的人,兩人間往日裡彼此都看對方不順眼,也沒啥交情可言,鄂海更是依仗着總督的身份,沒少給範時捷小鞋穿,然則眼下麼,卻都有着共同的使命在身,那便是摸清弘晴率軍到西安的真實用意之所在,這當口上,鄂海自不會似往日那般給範時捷臉色看,不過麼,他同樣也不想倉促做一決斷,這便耍了個太極推手,將問題丟給了同樣是滿頭霧水狀的赫達。
“鄂公做主便好,末將別無異議。”
赫達與鄂海品階一樣,雖說名義上是鄂海的下屬,可旗營乃是獨立單位,壓根兒就不受鄂海之管轄,他自是不用給鄂海啥面子的,正因爲此,哪怕明知道鄂海此問是想探些口風,可赫達卻是連理都不理,只一句話便將鄂海丟過來的問題給頂了回去。
“唔,那就都到驛站去好了。”
鄂海拿又臭又硬的赫達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眼瞅着其不肯多言,也就只能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一揮手,心慌意亂地便下了令,此令一出,通省官員們立馬便全都露出瞭如獲重釋之色,亂紛紛地全都上了馬車,追着弘晴所部留在雪地上的行跡,一路向驛站所在之處急趕了去。
“王爺有令,宣,陝西總督鄂海、陝西巡撫範時捷、西安將軍赫達入內覲見!”
鄂海等人雖也都是乘着馬車趕路,可一來出發便遲了些,行進速度也難以跟疾行如風般的騎軍相提並論,待得趕到了驛站,弘晴所部早已是安頓了下來,兩千兵馬圍着驛站安營紮寨,生生將整個驛站圍成了個大兵營,這倒也就罷了,更令一衆陝西官員們訝異的是——弘晴居然將驛站所屬諸般人等盡皆趕出了門,強行將整個驛站都徵用了,這顯然與條例大有出入之處,奈何弘晴位高權重不說,又是欽差親王,陝西衆官員們就算是有意見,也不敢表露出來,還就只能是老老實實地在驛站門外遞了請見的名刺,不多會,便見王府侍衛統領李敏行大步從內裡行了出來,高聲宣了弘晴的指示。
“有勞李將軍了。”
這一聽弘晴居然一口氣將三巨頭全都召入內裡,鄂海不由地又是一愣,沒旁的,照着朝規,似弘晴這等欽差到了地方,那是須得先與總督這個地方上的最高負責人商議個章程之後,方纔會召見其餘人等,這等一體召見之命令顯然與朝規有悖,鄂海的心中自不免爲之疑惑萬千的,只是這當口上,卻又不好刨根問底,也就只能是朝着李敏行拱手道了聲謝,而後領着範、赫二人疾步便行進了戒備森嚴的驛站之中,由李敏行陪着,一路穿堂過巷地到了弘晴入住的院子,徑直奔了主房,這纔剛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鄂海等人登時便又是一驚,此無他,只因弘晴居然是斜躺在牀上的,身上蓋着厚實的錦被不說,頭上還熱敷着條白絹子,面色紅得似欲滴血,滿臉的汗水如泉般地涌着,顯然已是病得不輕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