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濯心和莫岫媛成爲朋友並不是一件難事。因爲莫岫媛有着錦靈的開朗,胡紫衣的爽利,雖然是官家小姐,卻並不嬌滴滴,大大方方,溫婉卻很奪目,很難讓人不喜歡她。難怪後宮中的一衆妃嬪和大小宮女見到她,都高高興興地叫一聲:“莫小姐。”
童濯心再見到莫岫媛時是她送別胡紫衣之後。她非常希望胡紫衣能多留下來住幾日,但無奈胡錦旗因爲是偷偷溜到飛雁來的,所以必須儘快趕回去,將胡紫衣孤身一人留在飛雁,胡錦旗絕不放心,所以兩人便一起離開。
童濯心送別胡紫衣時心中是千愁萬緒,依依不捨,所以從宮外回來時也依然愁眉不展。這時候太子妃宮裡的宮女來叫她,說是太子妃請她過去聊天。裘千夜看她這樣傷心,便想讓她做點別的事情分分心,便說道:“去吧去吧,你不是說要多交幾個朋友?”
“那,你和我一起去嗎?”
裘千夜搖搖頭:“大哥非要拉着我聊國事,我只能去應付一下。你先去,回頭我去接你。”
童濯心只好獨自跟着宮女去了御花園。
飛雁的御花園裡,一干嬪妃娘娘們圍着莫岫媛,正在看她畫畫。
莫岫媛果然是畫中高手,面前只有一案,一紙,一排筆。只見她看似隨意地用大號狼毫在白紙上隨意塗抹了幾片,便成了夏日青圓,接天蓮葉無窮碧,再用紅色勾勒幾筆,那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景緻便躍然於紙上,荷葉之下,再畫上兩尾錦鯉,搖擺身姿,活靈活現。
щшш ▲тtkan ▲c○
太子妃先拍手笑道:“哎呀,真是好!這荷花不語含羞,荷葉無風而動,連着鯉魚都像是活的一樣!這幅畫我要了!”
旁邊一位皇妃忙說道:“殿下都已經有好幾幅岫媛的畫了,勻一張給我們還不行嗎?”
童濯心悄悄而來,站在一旁側首看畫,心裡也非常喜歡這幅畫,卻沒有說話。
莫岫媛卻擡頭對衆人一笑道:“各位娘娘看得起我這點微末本事當然是我的福分,不過我這畫原本就是爲了一個人畫的,還是要先送正主兒,回頭我再挨個給各宮娘娘畫,好不好?”
衆人問道:“你要把這畫送誰?”
莫岫媛擡手一指,正指着童濯心:“送給咱們這位遠道而來的貴客。”
衆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童濯心,讓一直以爲自己站在一邊不被人注意的童濯心愣住。“送我?”
“是啊。”莫岫媛笑道:“我昨晚見到童姑娘,就很是仰慕你的風采了,你要是不嫌棄,這畫就送你,你若是不喜歡,拿回去隨手丟掉也行,就是千萬別讓我看到你丟在哪裡了。”
童濯心忙走過來連聲道謝:“怎麼敢丟?這麼美的畫,要好好張裱起來才行啊。”
太子妃打趣道:“哎喲,岫媛,你真是會做人,先討好咱們這位童姑娘,是有事要求三殿下嗎?”
莫岫媛笑道:“咱們不是飛雁人嗎?幫三殿下招待童姑娘在飛雁做好客可是義不容辭的,一定要有求於三殿下才行?”
衆人都笑了,童濯心心中卻模模糊糊的覺察到隱藏在這些笑聲背後的意思,她和裘千夜一起來到飛雁,裘千夜當着太子的面說要娶她,這個消息應該已經傳遍飛雁後宮了。但是太子妃等人提到她時動輒都說是“客人”,並沒有將她立刻看作是飛雁人的意思,是故意客套疏離,還是衆人的不經意疏忽。
她接過畫來,又再三謝了,莫岫媛在她耳邊小聲說:“我還有好多關於金碧的事兒想問你呢,你彆着急溜啊,回頭給我講講。”
童濯心一怔,又點點頭。
本來童濯心是想在這裡坐坐就走的,但是莫岫媛既然已經留了話,她便不好離開。
坐在一邊默默看着莫岫媛爲衆宮娘娘們畫畫,童濯心不由得爲她的瀟灑開朗的個性所吸引。回想起自己小時候,應該也是這樣的性格纔對,但這些年遭遇了那麼多的人事變遷,漸漸地,人也變了。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李易安的詞,字字句句都似是敲在她的心頭上。她不由得輕輕嘆口氣,擡頭仰望天空那一抹輕輕淡淡的流雲,眼眶溼潤。
“有什麼不高興的,一個人坐在這兒哭?”莫岫媛忽然來到她身邊,俯下身對着她笑,“是不是想家了?”
童濯心忙用袖子將眼淚擦乾,低聲道:“是啊,有點想家。”
“你爹孃都在金碧呢?”
“他們……都已經去世了。”
“啊……”莫岫媛歉意地說:“不好意思,我多言了。”
“沒什麼,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童濯心反過來安慰她:“我已經熬過最悲痛的那段日子了。”
莫岫媛滿是敬佩地看着她:“你真是堅強,換作是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像你這樣。”
“被逼的,不堅強又能如何?”童濯心垂下眼簾。
莫岫媛拉住她的手,“咱們說點高興的事兒。你是金碧人,我一直對金碧的文化很仰慕,近日我在學金碧的一種樂器,名叫月牙琴,不知道你懂得多少?能不能幫我指點指點?”
童濯心慚愧地說:“我在樂器中並不精通,只是古琴都沒有學好……”
當初她還特意買了琴,拜了師,結果也荒廢了。
莫岫媛訝異道:“哦?三殿下的琴彈得很好,他沒有教你嗎?”
“他會彈琴?”童濯心並不知道,“我從未聽他說過。”
莫岫媛笑道:“三殿下的母妃當年的琴技在宮內宮外都非常有名,據說彈得行雲流水,猶如天上之音。甚至傳聞說有一年她彈琴時,宮牆上,樹枝上,都聚集了無數的飛鳥聽她彈琴,等她琴罷,那些鳥才四散飛去,所以宮中人都說這纔是‘百鳥朝鳳’。三殿下師傳自他母妃,琴技也很了得,我小時候聽他在陛下的壽宴上彈過一曲,已經聽得心醉神馳了……”
說到這裡,莫岫媛的臉上泛出神往之色。
童濯心看着她,心有所悟。
莫岫媛又笑道:“哎呀,看我說得都入了神兒,把你說煩了吧?金碧這個時令最好吃的東西是什麼?”
童濯心又是一愣,沒想到她從學琴一下子蹦到美食上,思維跳躍得她都要接不住了。
“最好吃的……時令水果嗎?枇杷和櫻桃吧。”
莫岫媛興奮地說:“我最喜歡吃櫻桃了,可惜飛雁的櫻桃總是覺得味道不那麼對味。前幾年我爹做巡按御史,我曾跟着他到過飛雁和金碧的交界處,那裡的商貿很是熱鬧,我吃過金碧商販販運的櫻桃,真是肉厚汁美,比飛雁的櫻桃好吃十倍。”
說着,她不由得舔了舔嘴角,好像那美味的櫻桃就在嘴邊一樣。
童濯心見她如此直率真性情,不由得笑了,對她的好感又多了許多,說道:“我家有些地分給農戶,他們就在種植櫻桃,你這麼喜歡,我寫信回家去,讓他們送一些櫻桃過來……”說到這裡,她心頭卻是一沉。她匆忙離家,偌大家業並沒有說好要交付給誰打理。只怕……那些原本一直覬覦她家產的遠親並不會放過吧。
莫岫媛卻說道:“還是不要了,山高水長,你的家人就算是快馬加鞭地送過來,也肯定不是那個味道了。只盼着咱們飛雁能有一塊好的土質適合種金碧的櫻桃,那我也就能吃到最好吃的櫻桃了……”
她熱鬧地說笑着,童濯心多是在旁邊聽着,莫岫媛雖然話多,卻並不招人煩,不知不覺中,已到了正午時分。
太子妃說道:“該用飯了。諸位娘娘今天就留在這裡一起吃吧。”
各宮娘娘心裡雖然想留下,但是宮裡規矩是節儉,吃飯的人越多難免就要做一大堆的飯菜,顯得浪費,所以衆人都紛紛起身告辭走了。
太子妃卻拉住童濯心:“童姑娘留下吧,聽說今天太子要和三殿下去校場看練兵,只怕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你一個人在飛鸞宮吃飯太寂寞了,留在我這裡吃飯熱鬧。”
太子妃盛情邀請,童濯心不得不答應。
飯菜擺上桌,雖然只有四熱四涼,比之童濯心平日在家吃的也不顯得豐盛,但是每道菜都做得精細,不愧是皇家御膳。
莫岫媛看着飯菜,笑道:“我最愛吃春餅,太子妃這道春餅是爲我準備的?”
太子妃笑道:“你哪有這麼大的面子?這是我給童姑娘準備的。童姑娘在金碧大概沒有我們飛雁吃春餅的習慣。岫媛,還不給童姑娘講講春餅的寓意?”
莫岫媛對着童濯心扮了個笑臉,說道:“好吧,我又自作多情了。這春餅是咱們飛雁從皇家到百姓都愛吃的一道美食。用薄餅卷着菜吃,寓意這一年家宅興旺,糧囤滿倉。要什麼有什麼。春餅裡卷的是豆芽、肘子肉、雞蛋和黃醬,還有些其他的小蔥、韭菜之類的,因爲宮裡的娘娘們生怕吃多了異味失態,所以宮中就不做這些了。”
童濯心點頭道:“我們金碧有一道春捲,和這個差不多,只不過是裹起來煎炸後吃的。”
莫岫媛說道:“我知道!我家有個廚娘就是金碧人,她給我做過這一道菜的。”
太子妃斜睨着莫岫媛,取笑道:“一說到吃,比說琴棋書畫還有興致。你這個丫頭,嘴巴都不帶停的嗎?還讓不讓我們吃了?”
莫岫媛鼓起嘴巴:“剛纔不是殿下讓我給童姑娘介紹菜的?怎麼現在反而怪起我來?”
太子妃笑着從湯碗裡舀出一個鵪鶉蛋,放到她碗裡:“是了是了,怪我怪我,我以蛋賠罪,你快吃吧,要不然飯菜都涼了。”
莫岫媛又對童濯心眨了眨眼,“飛雁皇宮的祖訓是規定: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這頓飯一點都不能剩下,否則就是貴爲太子妃,下一頓飯也要吃剩飯的。”
童濯心詫異道:“還有這樣的祖訓?”
“所以說,太子妃是怕飯菜涼了,我們吃不下,晚飯要吃剩菜剩飯,所以才催着我們快點吃。咱們千萬被害她,我來吃掉這份春餅,其他的菜,你們負責解決吧。”莫岫媛說着就埋頭“奮戰”於那份春餅中了。
童濯心看她吃得這麼專注熱情,忽然覺得這個人實在是有趣,自己在飛雁若是有這樣一個姐妹相識相伴,應該會開心許多吧?於是,她也笑着沉浸於吃飯中的趣味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