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我死了嗎?想不到以這樣的方式死去,幻境應該破滅了,可是爲什麼好疼,爲什麼我的身上好疼,眼前漆黑一片,這是爲什麼?”
緩慢地睜開眼,頭頂的木板好熟悉,可是白玉進發現他渾身不能動彈,左手尤其疼痛,雙臉也被紗布裹了起來,渾身唯一能動的就是他的眼睛。
不明所以時,白玉進聽到了一陣關門聲,接着就是幾人的腳步聲夾雜着焦急的商談:“五娘,何苦救他?他招惹了那些人,不是我們這些凡人能夠插手的,你今即使救了他,來日保不住惹火上身,你本是外地流落至此好不容易有了個安穩的日子,何苦作踐自己?”
“老劉,怎麼都是一條人命,你當初救我不也沒考慮那麼多嗎,雲帝在上,他會保佑我們的。”
“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哪裡會去管我們這些人的生死。”老頭嘴角一啐,接着拍了拍自己的嘴吧,閉口不言。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白玉進還是隻能看到頭頂的木板。
一陣陣膏藥味道撲面而來,白玉進只看見一雙手在他的身上動來動去,拆起了紗布,塗抹上藥,接着換洗一番,再次將他包成一個團偶。
晚飯是幺六送來的,小姑娘一邊喂他吃一邊不斷地哭着,白玉進看不見,但少女的手不斷地顫抖並夾着低低的啜泣聲。
“這是幻境,這是幻境。”白玉進內心不斷告訴他自己,這是幻境,一切所見皆虛,一切所經皆幻,他一定有辦法回到他那個世界,他是白玉進,他在東荒地底,他要回去,回去。
只是徒然在樓頂的小屋躺了半個月後,白玉進被人攙扶着走下樓,一如既往,這裡什麼都沒有變,唯有他缺了只左手。
隻身坐在酒樓的桌旁,從正午一直呆呆地望到夕陽落下,白玉進沉默不語而同樣幺六也靜靜地陪着他不說話。
正在白玉進木訥時,五娘擦了擦手上的水珠,朝着白玉進走來,問道:“今後有什麼打算,不嫌棄的話後廚還缺個廚師。”
“五娘,他們是什麼人?”白玉進看着飄着空蕩蕩的左手衣袖,不悲不喜道。
五娘走開將酒樓木門關上,沒有迴應白玉進的問題,只是平靜道:“過去的就過去了,撿回一條命還不夠嗎?”
白玉進起身對着五娘恭敬一禮道:“五娘,這些日子拖您照顧,謝謝。我”
白玉進話還沒說完,五娘正在收拾起桌子上的老酒,一時氣急反樂道:“你是瀟灑自由,說來來說去去,快意恩仇好不豪氣,你知道嗎爲救你一條爛命老孃半夜裡滲血揹着你回來,求奶奶告爺爺地請醫師給你從鬼門關拉回來,你了,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廢人一個,出了這個門你能幹啥,凡人一個,好好活着不比什麼都強?”
“凡人,我是凡人。”一句話如同鑽心之箭射過白玉進的胸口,讓他往外邁出的步子頓住了。
“凡人,我是凡人?不,這裡只是幻境,我是白玉進,我是擁有魂力的人,魄魂後期的魂境,不應該沒有,不應該!”白玉進試着感應周圍魂力,內心急切渴望力量的來源,但他單掌拍在木桌上連個木屑都沒激起。
“不!”白玉進不信,失神喊叫了出來。
這一切不應該是這樣,幻境,都是幻境!
一旁的幺六看着神情激動的白玉進,淚流滿面輕輕抱住白玉進空蕩蕩的左袖,泣聲道:“大哥哥,不要走,會死的。”
比想要復仇卻沒力量更爲讓人感到無助的是,被人告訴他這個事實。
“幺六,走吧,讓他一個人想會。”五娘拉開幺六轉身進入後廚,這種事旁人勸沒用,而且對他來說確實需要時間來接受。
右手摸到左邊半截的空袖,白玉進坐了下來,死亡並沒有讓他離開幻境,在五娘救他之前他就已經死了,但一股超脫於生命的力量讓他恢復了意識,到底是誰要困他在此?
不讓他死,又將他原本的力量封印,如果只是讓他感受失去力量的痛苦和無奈,白玉進自認爲這人已經成功了。
“這裡是東荒,東方恪說過這裡是上古神獸的封印之地,而當初封印它的人是永劫帝君,羣山似的層層閣樓像是墓碑,如果說每一個房間中的光點都是一個幻境,那所有人是會在同一個幻境,還是各自不同?”
“要以凡人之軀度過一生嗎?”
白玉進對他的人生有過很多期待,但從魂者變爲凡人他卻從來沒考慮過,不用去修行廝殺的一生,他能夠做什麼了?難道真的如同五娘所說,活着就是一切。
冷靜下來的白玉進攙扶着走了上樓,推開門,平日沉默不語同住一屋的少年仍在忙碌他的雕刻,彷彿白玉進所發生的事並不能讓他驚呀半分。
躺在乘一的身側,仰着頭看着少年不動分毫般的雕刻,白玉進看着看着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天色不早,身旁的乘一已經早早忙碌去了,樓下里客人又多了起來,熱熱鬧鬧。走了下去,白玉進看見幺六正在幫忙添炭,而目光望去外面的光有些刺眼,稍適應過來時,發現街道茫茫一片白色。
昨夜難道下了一整晚的雪?
“幺六,五娘了?”白玉進對着忙碌不停的少女問道。
幺六聽了,跑了過來扶住白玉進柔聲道:“白二哥哥,孃親在廚房,你沒走太好了。”
看到幺六白玉進難免想起自家的那個小精靈,憐聲道:“傻瓜,我又不是笨蛋,打不過人家還去送死呀。”
幺六高興的點點頭,很是贊同白玉進的話。
身體還是走動不便,走了幾步便感覺疲憊,掀開簾布,白玉進看見正在下料的五娘,一個爲了生活忙碌不停,即使孤身一人都活得精彩的女人,白玉進心懷尊敬說道:"謝謝你,五娘。”
五娘沒有看他,仍是忙着,回道:“想清楚了?只要你不尋死,想去哪裡我不會攔你,如果是告別的話就免了,門口在外面,自己走。”
白玉進搖了搖頭,輕柔笑道:“不,五娘,你不是還缺個廚師嗎,可以教我做菜嗎?”
偏過頭看了一眼白玉進,五娘也是一笑道:“那得看你有沒有天賦了。”
凜冬城的冰原破裂後又重新冰封,寒溪鎮的山雪消融後又再蓋遍野。
不知不覺過了一年多。
一年裡幺六長高了點,乘一雕刻的作品從牀頭擺到了牀尾,五娘因爲笑容多了反而更顯一絲年輕,看着屋外的大雪,白玉進回憶一年間發生的點點滴滴,這應該是他十三歲後過得最悠閒的一年吧。
回憶被店內響起了一陣笑聲打斷。
“又是一年過去嘍,平平安安,好耶!孃親,快讓白二哥做飯吧,您做的飯也太難吃啦。”一個少女蹦蹦跳跳跑向白玉進,笑嘻嘻道。
“好呀,自從有白二寵着你,你就無法無天了是不是,還敢對孃親指手畫腳的,我看你是越來越野了,越發沒個女孩樣。”五娘輕罵着幺六,但罵着罵着嘴角也抹上了一絲笑容。
看着酒樓外和幺六嬉鬧的白二,她沒想到當初留下他只是可憐他,本來是讓他在後廚切切菜不讓他露面的,可是現在她都被幺六嫌棄廚藝差,明明斷臂卻不見頹廢,反而一隻手學廚都超過了做了半輩子飯菜的她。
比起這個,有了他陪幺六玩並跟着乘一那孩子學起了雕刻,這讓她感覺到彷彿她們真的是一個家,彼此依靠,互相包容。
白玉進單臂抱起幺六,用鼻尖蹭了蹭少女的鼻翼,笑道:“幺六妹妹好胖呀,不行,白二哥哥抱不住了,請問你是饕餮嗎?”
幺六瘋狂搖着頭,鼻尖在白玉進臉頰刮來刮去,奶聲道:“不是不是,幺六不是好吃鬼,明明是白二哥哥做的菜太好吃,而且還總愛做幺六喜歡吃的菜,是白二哥哥的錯,不是幺六的錯。”
“哈哈哈哈,你有理,有理。”白玉進笑得身子都繃不住了,連忙靠在一旁的桌角邊。
是啊,或許他真的回不去,能夠給這些人帶來快樂也算是凡人的他能做的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