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勸解和親事
玉臻曲腿坐在石階上,他的前面是一個水面清澈的小池,小池兩邊種了幾棵垂柳,他的北面是一個供人休憩的小亭,小亭再往外走二十步,則是他們唸書的書房。
寒風習習的吹來,池面破浪漣漪頓起,柳條搖曳,園子裡四季常青的樹木發出沙沙的聲音。
突然,一隻白皙細瘦的小手從他後面伸了過來,手上還拿着一個咧嘴大笑的陶泥人,陶人笑得憨憨的,彷彿不知愁。那小手拿着陶泥人在他眼前搖晃着,身後的人故意裝出粗曠的聲音與他道:“小老頭,小老頭,再皺眉頭就要變成小老頭了!”
玉臻笑着喊道:“檀妹妹。”說着轉過頭來,看到的果然是一身大紅衣裳的王檀。
王檀並不在意被人發現是自己,直起身走到玉臻旁邊坐下,問玉臻道:“這麼冷的天,你怎麼在外面坐着。”
玉臻道:“沒有啊,只是讀書有些累了,所以想在外面吹吹風醒醒腦子。”
王檀道:“讀書又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我看你最近就是太用功了,也不與泓哥兒他們一樣讀一會兒書就休息一會,小心欲速則不達。”
玉臻彎了一下嘴角,然後道:“謝謝檀妹妹的忠告。”
王檀見他臉上鬱郁還有些愁苦的樣子,不由又問道:“喂,我見你最近都有些悶悶不樂,你沒事吧?”
玉臻道:“我沒事啊。”
王檀道:“還說沒事,我看你的臉皺得都快成五六十歲的小老頭了。”說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跟他道:“別這樣嘛,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再苦大仇深也改變不了什麼,何不高高興興的接受。再說了,古人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老天讓你遇上這樣的事情,其實就是在考驗你。”
玉臻笑了笑,道:“檀妹妹,你可真會安慰人。”
王檀道:“所以啊,你要放開心胸多笑一笑。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頭,別小小年紀就將自己弄成個糟老頭。像這個陶人一樣,多笑口常開,你自己心情好,別人也心情好嗎。”說着又拿了手上的陶泥人對着他晃了晃,然後將他的手攤開,將陶泥人放到他的手上,道:“這個送你,記得多笑口常開。”
玉臻拿手指在陶人的鼻子上點了點,然後又問道:“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頭……沒想到我一個男人,還不如檀妹妹心胸開闊。”說着笑了笑,也拿起陶人對王檀晃了晃,道:“謝謝檀妹妹。”
王檀道:“這樣就對了嘛,多笑笑才更健康。”
玉臻又再次笑了一下,接着轉回身來,面對着小池,過了會,才又道:“其實我並不是爲了自己纔不開心,而是爲了皎姐姐。我是男子,與二皇子結親雖然會對我的前程有影響,但我相信通過努力,我定能讓皇上和太子殿下看到我的忠心。即便是不成,以後走不了科舉仕途,我以後也可以另走他途。但皎姐姐是女子,婚姻對女子來說就是一次新的投胎。皎姐姐容貌才情都是佼佼,我本以爲她以後定能嫁一位如意郎君,夫妻兩人琴瑟和鳴的。皎姐姐亦和我說過,她以後要嫁的男子,不一定要權勢富貴,但一定要對她一心一意。但如今……就如我們家不想和二皇子結親一樣,二皇子也不一定願意和我們家結親。以後皎姐姐進門,二皇子會如何待皎姐姐還不好說,更何來說一心一意。”
王檀想起那天與她談起花茶來,神采奕奕的少女,亦是爲她可惜。
玉臻又道:“偏偏皎姐姐爲了不讓我們爲她難過,還要對這門親事裝出高興的樣子來,一點不滿都不敢流露。”
王檀道:“既然這樣,你更應該高高興興地生活纔是。若還悶悶不樂的,既白費了皎姐姐的苦心,亦會讓皎姐姐心裡更難受,豈不是冷皎姐姐本來不安的心情雪上加霜。若是你擔心皎姐姐,你就趁着她沒出嫁的時候,多陪她做一些她想做的事情就是。”
玉臻又轉過頭來看着王檀,道:“檀妹妹說的是,是我想岔了。”說着又深吸了口氣,繼續道:“將心裡的事情與你說出來,心情果然好受多了。哦,對了,”他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從身上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匣子,遞給她道:“這是皎姐姐讓我帶給你的蓮花茶,皎姐姐說,她按照你上次與她說的方法泡出來的果茶果然很好喝,讓我替她謝謝你,這匣子茶葉是她的謝禮。”
王檀打開匣子看了看,上面果然是一匣子品質上好的茶葉,茶葉上馥郁的蓮花香撲鼻而來。
玉臻又道:“我本來打算中午去蔣伯母那邊吃飯的時候帶給你的,現在既然你在,便給你了。”
王檀合上匣子,對玉臻道:“替我謝謝皎姐姐。”
而此時,林弘熙與浩哥兒正從他們身後的一條小路上走過,林弘熙看到坐在池子邊上正開心聊天的玉臻和王檀,訝異道:“那不是檀姐姐和玉小六嗎。”說着擡腳就要往他們坐着的方向走過去。
浩哥兒卻拉住他道:“我們不要過去,玉六哥最近心情不好,檀姐兒好不容易逗得他開行一些了,我們不要去打擾他們。你上次不是說想看我養的那隻田鼠嗎,我帶你去看。”
林弘熙又看了玉臻一眼,見他果然要比前段日子死氣沉沉的模樣要開朗些。林弘熙想了一想,最後心道:算了,看在你們家最近這麼倒黴的份上,我暫時將檀姐姐讓給你。心裡這樣一想,然後便笑嘻嘻的勾搭着浩哥兒的肩膀,道:“那我們走吧。”
晚上,王檀和浩哥兒一人一邊坐在歸田居的榻上,榻中間的黑漆小几擺着圍棋。浩哥兒看着被下得亂七八糟,且已經快輸掉的白子,執着黑子的手一移,最終給白子又讓了一子。
王檀見浩哥兒已經落子,將手上剝好的松子扔進嘴裡,然後拿了一顆白子隨便的往棋盤上一方。浩哥兒看了連道:“檀姐兒,你這一子怎麼下在這裡,你應該下在那裡纔對。”
王檀無所謂的道:“隨便了,反正我不管下得多爛你都會讓我贏的。”
“呃……”浩哥兒一時被說得無話,他還以爲檀姐兒看不出來呢。王檀一看浩哥兒的模樣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心道,小朋友,你做得太明顯了,明顯得讓人想裝作不知道都不行。
浩哥兒道:“算了,這一局你輸了,無論下一子我落在哪裡,你都輸了。”真是令人喪氣,這下棋爛到別人想讓她贏都贏不了,也算本事了。果然還是他學藝不精,若是檀姐兒和父親下,無論檀姐兒下得有多爛,父親就總有辦法讓她贏。
浩哥兒收了棋子,又問檀姐兒道:“對了,我今天看到你和玉六哥在池邊說話,他怎麼樣了?”
王檀道:“你妹妹我金口良言,被我一勸,自然心情就好了。”
浩哥兒道:“他們家這也算是無妄之災了。”
王檀點點頭,贊同道:“是倒黴了點。”誰叫滿京城裡,只有他們彭安侯府門第不算低,但在朝中沒什麼權勢,又恰好有年紀合適的嫡出姑娘呢。
王檀不想談論玉臻的事,便岔開話題,問浩哥兒道:“對了,最近你和熙哥兒的關係日進千里啊,你以前不是討厭他的,怎麼現在跟他這樣要好了。”簡直可以用形影不離,同穿一條褲子來形容。
浩哥兒道:“以前是我誤會他了,現在誤會解開了,自然就跟他親近了。”說着又與王檀解釋道:“雖然浩哥兒性子調皮了些,但人還是很好的。上次我去城西買書,遇到幾個地痞無賴偷了我的錢包,還將我引到一個巷子裡準備打劫,幸好熙哥兒剛好出現,然後救了我。”說着還用一種略帶崇拜的表情道:“熙哥兒讀書雖然不好,不過武藝卻很厲害。他今年不過八歲,那次卻將四個十多歲,個頭比他要大一倍的流氓全都打倒了。若不是那幾個人跑得快,熙哥兒還說要抓他們去送官呢。”
這麼巧?
王檀看了浩哥兒一眼,然後道:“小心是他自己設的山羊跳,然後騙你呢。”前段時間林弘熙經常捉弄玉臻,常將書房弄得雞飛狗跳,爲此讓泓哥兒浩哥兒先生和王清都對他印象非常不好。以林弘熙的性子,王檀相信他絕對想得出用這樣的法子來挽回衆人對他的印象。
浩哥兒不贊同道:“檀姐兒,你不應該將熙哥兒想得這樣壞。”因怕王檀繼續誤會林弘熙,又幫他說好話道:“雖說熙哥兒以前對玉六哥做的事是出格了些,但自從被爹爹教育了一頓之後,現在已經收斂了很多,對先生也是客客氣氣的,也不再捉弄玉六哥了。”
果然是印象大改觀,若是以前,浩哥兒不說他的壞話就算是好的了,可絕對不會這樣幫林弘熙說話。而這也更加讓人覺得林弘熙這樣恰巧出現救了浩哥兒的事情可疑了,她可聽說,熙哥兒跟外面的許多地痞也是稱兄道弟的關係。
浩哥兒見王檀仍還有些不信,最後便又道:“好吧,其實一開始我也懷疑是熙哥兒故意作局來騙我的。”誰叫浩哥兒一開始給他的印象太差呢。“不過我後面去打聽過了,當日要打劫我的人,確實是經常在外面做一些雞鳴狗盜打家劫舍事情的小混混。那些小混混在打劫我之前,還曾因爲同樣的事情被熙哥兒教訓過。”在這樣的情況下,那些小混混怎麼可能還會幫着林弘熙設局來騙他呢。
聽起來挺合情合理,這件事若不是真這麼巧,那就一定是林弘熙太滑頭。
接着王檀又欣慰起來,好在浩哥兒讀書還沒讀傻掉,知道事情不能看表面,後面會自己去查探事情的真相。不管後面查探出來的事情真不真實,但對一個剛十歲的小少年來說,能想到這一步已經算不錯了。
泓哥兒和浩哥兒整日就在書房裡讀書,她之前可一直很擔心他們會讀成一個只知道聖賢書其他什麼都不懂的書呆子。現在看來,還好還好。
至於熙哥兒,雖說他一直在跟她說喜歡她,以後要娶她。但他可不相信他對她是男女之情,一個八歲的小正太,腦子都還沒開竅,哪裡懂得感情之事。他看她,就像現代的小學生看高年級的漂亮學姐一樣,不過是一種崇拜加幻想心裡而已。等大了之後雖然還會想起曾經崇拜過的學姐,但絕對不會有要娶她的心理。
而她看林弘熙,亦就像是在看一個還沒長大的弟弟,樣子長得略萌,常闖禍。
不過這個弟弟有時候實在是太聰明瞭點。
另一邊,彭安侯府。
玉臻在書房的內室裡換了一身衣裳走出來,一出來卻看到自己的母親站在他的書案前,手上拿着他放在書桌上的陶泥人在看。
玉臻連忙走過去道:“娘,你怎麼來了?”
彭安侯夫人看到兒子出來,放下手中的陶泥人,看着玉臻道:“我聽筆帖說,你最近都在用功,不怎麼休息,所以我來看看你。”說着又整了整兒子的衣領,繼續道:“讀書雖然重要,但你也要注意身體纔是。”
玉臻道:“娘,你聽筆帖瞎說,你又不是不知道筆帖這個人,就喜歡誇大其詞。”
說着將書桌上放着的陶泥人小心翼翼的拿起來,放到書桌右邊的多寶格上。彭安侯夫人看着兒子的動作,不由問道:“你這陶泥人挺好看,是從哪裡來的?”
玉臻虛扶着彭安侯夫人到到下面的太師椅上坐下,一邊走一邊道:“哦,是王家的檀妹妹見我不高興,送了這個來哄我高興的。”
彭安侯夫人又道:“你好似與王家八小姐很親近。”
玉臻答道:“是,檀妹妹人很好,我很喜歡和她一塊兒。”
彭安侯夫人聽後便不再說話。
等從兒子的書房出來,彭安侯夫人站在院子處頓腳想了一想,接着轉身去了玉太夫人的院子裡。彭安侯夫人到時,玉太夫人剛在小佛堂裡唸完經出來,見到彭安侯夫人,有些驚訝道:“這個時候,你怎麼過來了?”
彭安侯夫人道:“我過來看看娘。”說着過去從丫鬟手裡接過玉太夫人,虛扶着婆婆到榻上坐下。玉太夫人指了指另一邊的榻上,對她道:“你也坐吧。”
彭安侯夫人道是,然後走過去坐下,心裡卻在思考着怎麼與玉太夫人開口。
玉太夫人見了,便道:“有什麼事你就說吧。”
彭安侯夫人笑了一下,道:“果然是什麼事都瞞不過娘。”說着頓了一下,過了會,纔開口道:“娘,您說若是兒媳爲臻哥兒求聘王家的八小姐,您覺得如何?”
玉太夫人看了兒媳一眼,然後沉默不語。彭安侯夫人便又接着解釋道:“如今我們家這樣子……兒媳想着,王侍郎原是太子的老師,現在又得太子看重。若是臻哥兒以後娶了王家八小姐,臻哥兒有王侍郎這個岳家做助力,以後說不定……”
玉太夫人道:“這事你還是不要想了。若是從前宮裡還沒下旨將皎姐兒賜婚給二皇子,這門親事倒是還能說一說,但現在臻哥兒前途未卜,人家王侍郎和王夫人又不是傻的,怎麼願意讓女兒嫁給臻哥兒。”
彭安侯夫人急忙辯道:“這不試怎麼知道呢,我見臻哥兒在王家與王家八小姐玩得挺好,王家既沒有阻止,說不定是並不排斥臻哥兒的。”
玉太夫人道:“那王家八小姐今年還不滿十歲,離說親事還早得很,人家怕是根本沒想到這方面去。”
彭安侯夫人道:“可是,娘……”
玉太夫人打斷她道:“好了,這件事就不要再說了,免得到時候兩家親事結不成,反而壞了兩家的情誼。這事你也別跟孩子提半句,免得讓兩家孩子尷尬。你可別忘了,臻哥兒還要在王家讀書呢。”
彭安侯夫人到底還是有些不甘願。
玉太夫人見了,便又勸道:“現在孩子年紀還小,說什麼都還太早。等過幾年,若臻哥兒能考取了功名,那時王家八小姐又還沒定親,我們倒是可以勉力試上一試。”
既然玉太夫人已經把話說到了這裡,彭安侯夫人也只好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