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鎮。
晉府。
一塵不染的臥房,似乎什麼都沒動過。
“小姐不見了三天,你們爲何不上報?!”房中那人又急又怒地呵斥着跪地的一干丫鬟小廝,來回踱步。
是晉行卓。
“少爺……我,我以爲小姐只是像以前那樣貪玩……過幾天……過幾天也就回來了……”一哭得梨花帶雨的小丫鬟嗚咽道,眸光一閃,轉而道,“小姐房裡的東西都沒動過,說不定……說不定小姐這回是玩得久了點?”
晉行卓眼前一黑,強自穩住腳步,問,“小姐最近可有什麼異常?”
方纔說話那小丫鬟連忙搖了搖頭,回道,“小姐一開始回來的時候還不肯吃飯,前些日子一日三餐都不落,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小姐變得很愛笑……”
“笑?”晉行卓疑道,“什麼意思?”
那小丫鬟怯怯地睨了跟前人一眼,說,“自從小姐發生了不好的事……她整天魂不守舍,半夜裡偷偷哭……不知怎的,就最近這段日子,小姐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再沒哭過,只是笑……我和冬兒本以爲小姐終於釋懷……”
“對對,”那小丫鬟旁邊一相仿的丫鬟忙不迭應和道,“我和小秋前幾天還和小姐說話,她笑得沒心沒肺的,真沒看出有什麼異常……”
晉行卓眉頭緊蹙地盯着二人,倏爾眼光落向幾個小廝,問,“府裡最近有什麼人走動?”
一小廝擡頭說,“回少爺,爲了準備小姐成親,老爺這段時間特地回絕了所有訪客……”
“你們看見小姐出去了嗎?”
“沒,沒有……”
話音一落,那晉行卓似再壓抑不住怒火,朝牆上“嗵嗵嗵……”地亂拳打去,瘋了一般!
“少,少爺!!……”
“少爺,少爺你別這樣啊!!……”
“少爺!!!……”
…………
一時間跪地一干人等蜂擁攔那發狂的人兒。
哭喊聲,推搡聲,拳聲……
嘈雜至極。
“怎麼回事!!!”
倏爾一記怒吼,屋裡登時鴉雀無聲。
待衆人循聲望去,忙不迭道,“老爺……”
晉行卓身軀一顫,雙手無力地垂落。
平整的牆面凹進了一個殘缺的血坑。
他沒有轉身看來人。
“退下。”晉連孤淡淡道。
須臾,嘈雜的房裡只剩二人,分外冷清。
“柳兒出走一事,不宜外傳。”晉連孤注視着牆邊人兒的背影,如同置身事外,“剛纔的幾個人……你知道該怎麼辦。”說罷要轉身。
“爹,”晉行卓忽然喚住,良久,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晉連孤聽罷眉頭一皺,說,“剛剛。”
晉行卓點了點頭,笑道,“我沒想到,爹你能這般鎮定……”
“柳兒她一生清白被毀,萬一,萬一……”萬一她尋短見……
晉連孤冷哼了一聲,說,“我養了她二十年,倘若她這麼脆弱,因一點小事尋了短見,根本不配做我晉連孤的女兒。”
“一點小事?”晉行卓失笑道,“爹……你讓柳兒她以後怎麼做人?!”
“夠了。”晉連孤冷冷道,“她的清白抵了一個秦家!”
話音一落,晉行卓面色大震!
“爹……柳兒她是你親生女兒……你怎能拿她當誘餌!!”
“正因爲她是我女兒!!”
怒火中燒的二人,四目相對。
空蕩蕩的房樑,迴音嫋嫋。
“爹……你讓我做什麼都行……哪怕要我的命……”晉行卓眼眶通紅,哽咽道,“我和行風爲了爹的復仇大計,活得已似行屍走肉……求爹別把柳兒牽扯進來……求,求爹了……”
淚如雨下。
十二夜宮,浣溪別苑。
“師父,你醒了?!”
莫承才驚喜地凝視着牀上面容枯黃的夫人,喚房內的另一人道,“盧師叔盧師叔!!”
然一直雙眉緊蹙的盧有魚沒有迴應。心裡的這口氣,連帶他的拳頭一併鬆散開來。
終於醒了。
“師父,你覺得怎樣?”莫承才又問道。
莫同憶挪了挪身子,怎奈一點力氣都沒,說,“你樓師伯呢?”
莫承才聽罷一怔,緩緩地搖了搖頭,嘀咕說,“我都守在師父身邊,不知道樓師伯怎樣了……”
莫同憶艱難地點了點頭,嗔他道,“傻孩子,誰死我都死不了……你擔心什麼?”
莫承才鼻子一酸,搔了搔頭,幾番欲言又止。
“你打了師兄一掌。”盧有魚突然說道。
莫同憶和莫承才盡皆一怔。
“是。”
“你真是糊塗!”
幽幽地一聲嘆息。
莫承才怯怯地瞄了莫同憶一眼,小聲說,“師父,你不是故意要打樓師伯一掌的吧……”
一記腦殼。
莫承才“哎唷哎唷……”地揉着額頭,倒抽涼氣道,“師父你都這樣了還……”後面的話硬生生被莫同憶瞪了回肚子。
“她的妖女之名已然落實,你衆目睽睽之下幫她,落人把柄。”盧有魚道。
“把柄?她是我的徒弟,她是不是妖女我心裡清楚!用得着別人插手替我管?”莫同憶的語氣明顯有些激動。
“你何時逐她出了師門?”盧有魚問。
莫同憶眼底一黯,神色憔悴,聲如蚊蠅道,“去中原前。”
“那你知不知道她爲何還要回來?”
“我……”
莫同憶搖了搖頭。
“她帶着一對魔教至寶飲血鐲回來,就算你說她不是妖女,也沒人相信。”盧有魚說。
“我知道。”莫同憶說。
“你知道?!你知道還……”
“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她死?!”
話音一落,房內一陣靜默。
盧有魚輕咳了幾聲,嘆道,“沒等到審判那天,她就從禁地裡逃了出來,真是她一貫作風……”他失笑說,“如今連正名的機會都……”
“師叔!肯定有人陷害小憂!”莫承才義憤填膺道。
“但她畢竟殺了秦秀秀。”盧有魚說。
莫承才聽罷一愣。
“憑這一點,她就必死無疑。”
不待其餘二人說話,盧有魚摸索着起身,道,“承才,隨我去看看你樓師伯。”
莫承才應了聲,“是
……”
殊不知此時此刻的議事堂充斥着一股濃郁的血腥氣味。
隔窗雪色,茫茫蒼蒼。
地上的屍體仍舊有着餘溫。
樓心月眉頭緊蹙地注視着屍體旁氣息奄奄的黑衣人,問,“禁地裡的妖物怎麼可能都逃了出來?!”
那黑衣人“哇”得一聲,嘔了一口血,眼前一黑,幾欲暈倒。
“禁地裡的陣法全部被破……萬符道被毀……”
“什……什麼?”
其實他想問的是,萬符道是什麼。
“九尾狐……九……九尾……”那黑衣人未說完便轟然倒地。
樓心月聽罷面色一震,欲要上前察看,忽聞,“樓師兄!”
他循聲轉頭而望,道,“何事?”
來人低頭作揖道,“掌門醒了。”
樓心月即刻要走,倏爾腳步一滯,囑咐來人說,“將這兩人移至堂後,派人看守,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靠近。”
“是!”來人應道。
不消片刻。
一路至人定宮。
九天玄火的痕跡,早已被冰雪覆蓋。
沿途枯枝堆雪,灼了火後形狀愈發怪異。
樓心月腳步匆匆,到了門前卻驀然停腳。
房裡沒有說話的聲音。
有的只是越來越重的咳嗽。
他輕輕地推門而入,碰巧迎上了牀上那人的目光。
“爹……”樓心月喚道。
樓嘯天睨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說,“那二人呢?”
“沒找到。”樓心月面色凝重道。
“沒找到?……”樓嘯天咳得渾身發顫,一瞬間彷彿蒼老了幾十歲。
“爹放心,這件事我來處理。你身負重傷,好好調養纔是。”樓心月說。
“你不是最不喜處理這些事兒嗎。”樓嘯天說。
“人是會變的。”樓心月道。
樓嘯天“哦?”了一聲,似乎有些驚訝。
“秀秀沒死以前,我只求今生與她廝守。……”樓心月表情出奇冷靜道,“現在秀秀死了……”
一陣靜默。
“禁地那可有什麼動靜?”樓嘯天轉而問。
樓心月像是突然反應過來,道,“有兩個黑衣人來議事堂,說萬符道被毀……”
話音一落,樓嘯天眉頭緊蹙,但覺喉內一股腥甜,支吾不清道,“怎麼可能……”
氣急攻心。
樓心月見狀一個箭步上前攙扶,問,“我從未聽爹提起萬符道……雞鳴禁地不是關犯了門規的弟子嗎……”
樓嘯天輕嘆了口氣,面色煞白,不疾不徐道,“寒水門和無名派的六年之約,你想必清楚。但萬符道一事,只有歷代不夜城城主才知……”
妖狐九尾,禍亂中原,被碧山無名派第一百一十六代掌門無爲真人所擒,困於碧山天刑陣。然衆妖徒感念,屢次侵犯碧山,索其妖神。無爲真人遂將天刑陣毀,深藏九尾,一防妖衆暗潛,二防妖狐重見天日。但世人怎麼都不會知曉,那令正道聞風喪膽的九尾妖狐竟被關押在離中原腹地萬里之遠的極北之境——不夜城!
“是不是那妖女放了它?”樓心月問。
“她解不了無爲真人設的陣。”樓嘯天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