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很好,當真是很好。”
中軍官退後之後,張佳木便向着那幾個幼軍士卒冷笑道:“好麼,兩個伍長,一個小旗官,都是世家子弟,難道不知道營規麼?”
幾個幼軍面面相覷,對着陳逵或是別的將軍,他們都是絲毫不懼,一則,人多勢衆,膽氣也壯。二則,他們都是世家子弟,這一次是爲寒門子弟出頭,自覺並不是爲了私利私益,所以更加的理直氣壯了。
至於不便說出來的,便是自覺都是官宦子弟,恐怕這些將軍們也不敢隨便處置他們吧。
“在營中喧譁,該當何罪,你們告訴我?”
這幾個幼軍不答,張佳木卻只是『逼』問,他點着名道:“金千石,你說說,到底你們該當何罪呢?”
“大人,我等……”
“不要說你等。”張佳木冷笑道:“拿人多壓我麼?”他斷然道:“不要說你們數百人,便是幼軍全反了,大不了我稟明太子,全部重擇重挑,你們要全反了,我有錦衣衛緹騎,朝廷有京營,有禁軍,怕是你們倒是沒有這種膽子吧?”
重壓之下,幾個少年如何當得住這般的說辭?張佳木說完之後,三個少年已經是面『色』慘白,如果不是努力挺着,怕是一個個都要哭出聲來了。
“怎麼,”張佳木笑道:“剛剛鬧事的時候你們一個個厲害的緊,現在當着我的面,居然就是這般草雞模樣?要是這樣,還真是叫我瞧不起!”
“回提督大人的話,”金千石是三人中膽子最大的一個,巨大的威壓之下,也就是他神『色』還顯的從容,這會兒跪在張佳木馬頭之下,昂着臉道:“原本的軍法是軍中喧譁是斬刑,大人修訂軍法,說此法未免太籠統,而且不近人情,所以親自修改。現在軍中喧譁是看原因、情實等諸條,並不能一律而論。”
“說的不錯。”張佳木跳下馬來,站在金千石面前,與他對目而視。良久之後,看到這少年雖然有些膽怯的模樣,但神『色』倔強,猶自不屈,張佳木不覺也是欣慰,笑道:“不壞,你膽子算是極大了。”
要知道現在張佳木畢竟執掌錦衣衛,而且皇帝信任,除非是極重要的重臣,不然的話,普通朝臣武將,他想抓誰便抓誰,只是張佳木做事較爲剋制自己,不會無緣無故的迫害於人,所以儘管威權極重,文官也對他極爲敵視,但在勳戚和內臣之間,還有普通百姓眼裡,這位錦衣衛都督倒並不是那麼可惡。
但無論如何,這是一位手執特務之權的大人物,當着張佳木,便是朝廷重臣也是不覺要緊張一些,那些宦海中的老狐狸都是如此,更何況眼前是一個剛過十五的少年。
張佳木儘管自己只不過二十左右,但看向這些少年的時候已經是一副老人的口吻了。要是任怨在,必定嘲笑他一通,換了現在眼前的這些人,倒是沒有這種膽子了。
“那麼。”取笑了一句後,張佳木又向何遂中道:“你幹過試軍法官,來說說,你們,還有你們身後的那幾十個被抓起來的,該怎麼判?”
“是。”何遂中才十三四歲的樣子,看起來膽子也不大,不過生『性』縝密謹慎,所以幹過幾次試軍法官和軍需官,現在幼軍的體制張佳木並沒有改變的打算和必要,最少現在不是時機,他還遠沒有到一手遮天的時候。
不過,體制之外,也是略有變動。比如明制,小旗管十人,一個百戶一百二十人,一個衛所五千六百人。這個制度問題不小,小旗管十人問題不大,但一個百戶管一百二十人,只有兩個總旗算是副手,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幫手,一個千戶則管十個百戶,體制上更是困難,畢竟一個人管十來個百戶,精力是不可能管顧得到了。至於每個衛管理近六千里,沒有靠的住的幕僚和參謀,也沒有合理的後勤部門,或者說,根本沒有後勤管理,軍隊的後勤放在文官手裡,連餉路都『亂』七八糟,比如駐在南京的某衛領取的糧餉是由浙江金華某地供給,然後就由這個地方直接運糧到衛所,全國的衛所後勤多半是採取這種不切實際的辦法來供給。
明太祖制定這種制度,以爲可以省錢省事,也節省人力,反正百姓要納糧,軍隊要吃糧,就這樣由產糧供給吃糧的人,豈不是皆大歡喜?
但他忽略了中間環節產生的冗雜事物,忽圖了運輸成本,還有自然災害,人力和糧食損耗,總之,這種辦法到現在早就不切實際並且根本不可能繼續執行下去了。
這些不是張佳木的事,暫且也不歸他管。反正衛所逃亡還是在太祖年間就開始,現在一衛千多人,能剩下百多個種地的軍戶就算不錯,大量的軍戶逃亡根本不可逆轉,也不是張佳木現在的權勢可以阻止的事。
但小小變動勢不可免。一個小旗之間可以加兩個伍長做爲輔佐,一個百戶兩個總旗是朝廷定製,而且是有品級的武官,這個張佳木不好改變什麼,但他已經打算推出一種軍官團的制度,比如在千戶裡增加參謀官,後勤官、軍法官、軍械官等諸多官職,百戶之下,一樣可以用這種制度來輔佐百戶,這樣的話,下情上達可以比原本的制度方便的多,而且以上指下,也可以如臂使指,方便自如的多了。
何遂中但任過百戶級的軍法官,當然,他們這種受訓的幼軍還沒有資格擔任正式的軍官,所以任何官職都會加上“試”,或是“行”,不過,張佳木覺得,那些年過中年的老式軍官在接受新事物上反而要比這些少年要弱的多。
只是,這些話不必明說就是了。
“回大人,”何遂中膽子很小,在這三人中算是最弱的一個。但是說起他在行的東西時,他也變的神采飛揚起來:“如果是小人判的話,爲首的……”說到這,何遂中臉上掠過一絲膽怯之『色』,不過很快還是接着說道:“爲首人犯,就是小人幾人,還有剛剛陳將軍抓的十餘人,每人杖責四十,禁閉十天。軍階一律剝奪,這樣,大約也就能爲來者戒了。”
“你判的倒是輕。”張佳木笑一笑,向他道:“那麼,從犯呢?”
“不是小人判的輕,是大人修改了軍法,不然的話,小人等只能等斬首了。”何遂中在這方面倒是一點也不讓步,接着道:“至於從犯,分等分級,有鬨鬧的,也有隻是站着看熱鬧的,不過就算是看熱鬧也是違紀了,最少要打五皮鞭。如果讓小人來判,最多半個時辰也就全部發落清楚了。”
“你還能判什麼?”幼軍的總軍法官是一個很方正的中年將軍,此時聽得何遂中這麼說,不覺斥責道:“剛剛叫你們守紀,不得鬧事,現在再怎麼判,也是輪不到你了。”
“是!”何遂中臉上也有一絲痛苦之『色』,低頭答應了一聲,但很快又昂起頭來,向着那個軍法官昂然道:“王毅是我們的同僚,無辜被責,而且是非刑傷人,如果我們不替他討還個公道,這個兵不當也罷了。”
“到現在你還是敢這麼說。”陳逵知道厲害,也知道張佳木現在就能把眼前這些少年全部梟首。要是以前,他有信心能勸下來,但現在看着張佳木的模樣,卻是一點兒把握沒有。爲了護住他們,陳逵只知上前一步,厲聲斥責道:“就是討還公道,也是我等和大人的事,輪得着你們說話麼。”
“陳將軍,”張佳木攔住陳逵,似笑非笑的向着何遂中道:“這麼說,你這個試軍法官乾的還挺不錯?”
“是的,大人。”何遂中不便回答,適才的那個軍法官上前一步,替他答道:“小何心事縝密,做事很周到,底下的同僚也服氣,所以他的軍法官乾的很不壞。”
“好了,這樣就讓他判吧,判完便執行。”張佳木並不多想,只是道:“鬧事的人很不少,我可不喜歡把事拖過夜,子時之前,就把這件事給了結了。”
他雖然這麼吩咐,但何遂中並不答應,其餘的幼軍將士也並沒有動彈。倒是曹翼等人上前幾步,對着何遂中道:“快點,大人吩咐,你沒有聽到嗎?”
“小人不會判的。”何遂中雖然面『色』慘白,身體也有點發抖,但還是道:“雖然按律是如此,但法理不外乎人情,小人覺得大家並沒有錯,所以小人絕不會做這樣的事。”
剛剛他還嚇的發抖,可能是想到自己會被盛怒的張佳木下令斬首,然後家人也會被牽連受罪,他的父親只是個三品指揮,在一般的百姓眼裡也是天人般的人物,可是在張佳木眼裡,可能也就是一條狗吧?
但說完之後,何遂中的神『色』也漸漸從容下來,談吐也穩定的多了,見他如此,在一邊的其餘犯事幼軍也沉靜下來,大家雖然跪在地下,但神『色』之間,卻都是傲氣十足。
見他們如此,陳逵等人無不大急,便是原本有點看熱鬧感覺的程森也甚覺可惜,眼前這些少年,一個比一個優秀,要是真的死於軍法之下,那確實是太叫人覺得痛惜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