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898章 雞公嶺
“浪裡格朗,浪裡格朗,黑小子要抱大姑娘……”少師府夥計陳二黑嘴裡哼着小曲兒,腳下步履蹣跚,慢慢的走在風陵鎮東邊的一條小路上。
自打老太爺一命嗚呼,孫三爺和曹四爺也死得不明不白,少師府的規矩就鬆得多了,幾位叔老爺爭權奪利,趙福趙二爺也理會不過來,成天忙得焦頭爛額,只等着大老爺從京師回來收拾局面,這時候誰還來管奴僕下人?
本來吧,陳二黑白天是要在府裡當值的,可剛過晌午他就偷偷溜了出來,在鎮子東頭小土崗後面,那褲帶頭有點鬆的寡婦家裡呆了個把時辰,喝點村釀小酒,吃點花生米豆腐乾,再摟着寡婦滾了回大炕,把陳二黑美得鼻子冒泡。
這不,都出來了,他還哼着小曲呢!只可惜他這號人,也就去那破鞋家裡廝混,哪家的大姑娘要瞧上他呀,那纔是自家祖墳沒埋好呢!
哼着哼着小曲兒,陳二黑也有點不是滋味兒,暗道那破鞋褲帶頭鬆,別的地方似乎也有點太鬆了,還是該省點錢找個大姑娘。每年麥熟交租稅時,遇到那些交不起租稅的佃戶,便抓他們家大姑娘小媳婦頂賬,要不求求哪位有頭有臉的管家爺,自己也從裡頭挑一個?說不定還是黃花閨女哩……
想到這裡,陳二黑心頭越發火熱,走路的步子也輕飄飄的,二兩酒勁涌上頭,都快飛起來了。
陳二黑正咧着嘴傻笑,忽然整個人撞到了一堵硬梆梆的牆上,當的一下撞得他眼冒金星,趴在地上兀自唸叨:“誰,誰在這路上砌了道牆?蔣麻子,是你不許俺去沈寡婦家,才起了牆攔住路的?罷罷罷,俺不和你計較……”
他還在自說自話呢,卻見那堵牆壓了下來,更伸出一雙蒲扇大的手。提着他領口就朝地上摜了下去,然後正正反反五六記巴掌就抽到了臉上。
陳二黑七八分的酒意,被巴掌抽得只剩下兩三分,睜着醉眼一看,哪裡是什麼牆?分明是個門神也似的大漢,剛纔腦袋撞在人家胸口,還以爲是堵牆呢。
牛大力轉過頭,嘿嘿的衝着秦林笑:“長官。俺替這廝醒了酒,您問吧。”
陳二黑擡眼一看,十幾號凶神惡煞的漢子,不做聲不做氣的杵在那兒,冷冰冰的目光就叫人脊背發涼,真不知從哪兒來的這夥凶神?裡頭爲首的一個,緊緊的抿着嘴脣,兩隻眼睛亮得可怕,彷彿一下子就能看到人心裡去!
“你們。你們要做什麼?別亂來,俺、俺是少師府的人!”陳二黑仰面躺在地上,兩隻手撐着地往後退。
“找的就是少師府的人。”秦林嘿嘿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在陳二黑眼中卻如同魔鬼的微笑。
刷,七星寶劍出鞘,一抹寒光閃過,陳二黑只覺耳邊一涼,愣頭愣腦的伸手摸了摸,溫溫熱溼漉漉,縮回手看看。全是自己的鮮血!
這時候他才感覺到劇烈的疼痛,再看看一隻耳朵落在身邊,原來秦林一劍把他左邊耳朵削了下來!
“秦哥好劍法!”陸遠志嘖嘖讚歎,真是能者無所不能,平時也沒見秦林怎麼練劍。瞧瞧剛纔那一劍,氣勢如虹劍光電射,堪堪把整隻耳朵削下來,精準程度妙到顛毫,否則稍微偏寸把。還不把這人腦袋開了瓢?
“嗯,瞎蒙的,”秦林很有些不好意思,老老實實的道:“其實偏一點也無所謂,最多就是削掉半邊腦袋,再去找下一個得了。嘿嘿,沒想到這傢伙運氣還不錯……”
我倒!陸胖子無語,伸出大拇指比了比:秦哥你牛!
衆校尉弟兄全都抱着膀子笑,不懷好意的看着陳二黑。
可憐陳二黑只是個少師府的家生子惡奴,連護院保鏢都不如,只能欺負欺負平頭老百姓,哪裡見過這等心狠手辣的錦衣校尉?想他仗着少師府勢力橫行霸道欺凌百姓時,自然是威風不可一世的,此時此刻卻嚇得面色慘白,捂着流血不止的耳朵,偏偏連吭一聲都不敢。
就連尹賓商也只能暗笑不已,暗道惡人自有惡人磨,主公對付這些傢伙的手段,委實是最兇最惡的,如果說世間多的是魑魅魍魎,他就是那捉鬼的鐘馗,也只有比鬼更兇更狠,才能壓住他們那股陰風邪氣!
陳二黑褲襠裡頭溼了半邊,再不敢廢話,捂着耳朵趴在地上朝秦林磕頭,拖着哭腔道:“爺爺饒命!要小的做什麼只管說,小的聽命就是了。”
秦林笑眯眯的,持着寶劍在他身上擦了擦,重新插回鞘中,然後從懷裡取出紙卷,展開給他看:“見沒見過這個人?”
湊巧了,少師府除了本家,還有支派,在風陵鎮上祖傳家業之外,又還有下院、別業、田莊,奴僕護院打手好幾千,陳二黑也不見得都認識,偏偏這畫上的他再熟悉不過了,登時叫起來:“這、這廝是蔣麻子!敢情老爺您是要找他?哎呀媽呀,蔣麻子你可坑苦俺啦……”
“蔣麻子是誰,怎麼找到他?”秦林面無表情的問道。
陳二黑見秦林有蔣麻子的影形圖,還以爲是蔣麻子欠了這位爺的賭債,或者勾搭跑了他家哪個心愛的丫環呢,卻不料秦林連蔣麻子是何方人士都不知道,心下未免犯嘀咕。
秦林見他遲疑,冷笑一聲,目光移到了他右邊剩下的那隻耳朵上。
陳二黑打個哆嗦,嘴脣都發紫了,分毫不敢遲疑,急忙叫道:“蔣麻子是趙二爺跟前得力的手下有什麼事情都讓他跑腿這傢伙每天下午下值了就到寡婦家裡鬼混你們再等會兒他就該來了。”
得,虧陳二黑耳邊痛徹心肺,在威脅下竟超常發揮,口齒比平時便捷了不知多少倍,一串話說出來都不帶喘氣的。
秦林嘴角一翹眉飛色舞,壞壞的笑起來:“看不出來你老兄還和蔣麻子有割靴的交情,好吧,先一邊涼快涼快。”
牛大力咧開嘴嘿嘿笑着,伸開蒲扇大的巴掌,將陳二黑提溜起來。走進林子裡綁了個結結實實,陸遠志取了點金創藥,又從地上抓了把曬乾的土,沒頭沒腦糊在他耳朵上,止住血不叫他死了就行,難道還指望給他再長個新耳朵出來?
尹賓商伸腳,把地上刨了幾下,乾土翻起來蓋住血跡。這裡就再看不出曾經發生過什麼了。
衆人重新退回樹林裡,靜靜的等待着獵物上鉤。
這條小路走的人少,等了小半個時辰,只有三個人過路,其中兩個人還是一塊走的,終於等到第四個,腳步匆匆的往這邊趕,一張麻臉因爲興奮都有點漲紅了,不是蔣麻子還能有誰?
此時的蔣麻子早已精蟲上腦。滿心想着那誘人的小寡婦,雖然褲帶頭和別的地方都有點鬆,可那身滑膩膩的細皮白肉。委實叫人饞得慌啊……
“蔣麻子!”前頭一個門神般的巨漢從林子裡轉出來,兩隻酒杯大的眼睛不懷好意盯着他。
蔣麻子沒有喝酒,反應不可謂不快,轉身就往後面跑,他知道自己做的很多事情到底有多可惡,不能被逮住,逮住了就沒好下場。
後面一個窮秀才打扮的中年文士也在朝這邊走,似乎被突然撒丫子的蔣麻子驚到了,呆頭呆腦的站在路上。
“滾開。別擋路!”蔣麻子伸手就把文士往旁邊推,那文士順勢側過身去,蔣麻子正要側身而過,忽然感覺腳下一絆,登時餓狗搶屎般跌了出去!
“老兄。怎地走路這麼不小心?”尹賓商奸笑着,慢慢把腿收回來。
牛大力正好趕到,老鷹抓小雞似的提起蔣麻子,把他抓進了樹林。
蔣麻子這記嘴啃泥摔得七葷八素,睜開眼睛就看見一個白臉年輕人踞坐在樹樁上。滿臉壞笑,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打量一隻待宰的羊牯,旁邊十幾個恨天恨地的狠角色,人人臉上帶着股子可怕的陰煞氣。
再看看不遠處樹幹上還綁着一人,耳邊鮮血淋漓,臉色白如粉牆,要死不活的耷拉着腦袋,正是和他同爲俏寡婦入幕之賓的陳二黑,不知怎的被修整成這幅慘樣。
秦林露出招牌式的微笑,慢條斯理的指了指被綁着的陳二黑:“這位陳爺,說錯一句話,我就削了他一隻耳朵,請問老兄是想吃敬酒呢,還是吃罰酒?”
蔣麻子激靈靈打了個寒噤,陪着笑:“不知道這位爺高姓大名?有什麼話要和小的說?”
懂事!秦林笑了,忽然笑容一收,冷冷的盯住蔣麻子:“霍鐵山在哪兒?”
霍鐵山?蔣麻子頓時渾身一顫,臉色青了紅紅了白變化幾遭,最後橫下一條心,苦笑道:“老爺殺了我吧,這話告訴你,我也是個死,不告訴你,想必也活不了,橫豎是個死,還請老爺成全。”
怪不得少師府現今那管事的趙福趙二爺要用蔣麻子做心腹,確實比陳二黑的嘴要嚴實多了。
“好好好,好個寧死不出賣主人的義僕,”秦林笑着露出八顆白牙,笑容簡直比秋天的陽光還要燦爛,忽然話鋒一轉:“就不知道,能不能抵得過北鎮撫司的十八套酷刑?來人吶,請這位義僕到十八層地獄走一遭!”
來啦!陸遠志應一聲,抱着生牛皮包衝出來,在蔣麻子面前抖摟開,一樣一樣稀奇古怪的東西拿出來,寒光閃閃的小鉤刀,藍汪汪的鋸子,黑漆漆的鐵條,還有很多形狀詭異,卻都帶着鋒利刃口的玩意兒。
“爺,那、那鋸子是做啥的?”蔣麻子舔了舔發乾的嘴脣,忍不住顫聲問道。
“鋸人腦袋的呀!”陸遠志擡起頭,仔細打量蔣麻子的頭,似乎在考慮從哪兒下鋸子比較好。
蔣麻子遍身汗水刷的就下來了。
秦林揹負雙手,施施然走開一邊,仰頭看着天空,天是那麼的藍,雲是那麼的白,太陽是那麼的溫暖……嗯,如果沒有那被捂住嘴還不斷髮出的,被壓抑着的慘叫,這感覺還要更好些。
招了!陸遠志嘿嘿的搓着手,報告這個好消息。
秦林一笑,估摸着還不到三分鐘。
開玩笑,廠衛裡頭的酷刑,鐵石人都叫他開口,到目前爲止,只有兩種人可以無懼這十八層地獄:一種是忠義千秋之輩,丹青上斑斑有載,十萬人裡頭不見得能遇到一個;還剩下一種,那就是死人!
可憐蔣麻子被幾個獰笑着的錦衣官校攙扶着,腦門上汗珠足有黃豆大,整個人都虛脫了,衣服上沾着斑斑點點的血跡,勉強動了動眼珠子望着秦林,極具哀懇之意。
“早說嘛,這是何苦呢?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秦林揚了揚下巴示意錦衣官校把他放開,然後慢慢的踱着步子,走到他身前。
蔣麻子癱軟在地,先看見秦林的一雙鞋,接着纔看見他居高臨下的笑容,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這個年輕人的笑容究竟有多可怕!
“老爺,我、我說了,霍鐵山,在、在東北面十里外的雞公嶺!”蔣麻子氣喘吁吁的說完,已累得直冒虛汗,嗬嗬的喘着粗氣。
秦林啐了一口,還好你沒說華山玉女峰,否則老子大耳刮子抽你丫的。
尹賓商常在西北各地查看兵形地勢,聞言就點點頭:“主公,雞公嶺離此十里,是中條山往西南延伸的餘脈,那裡西控風陵關,東望中條山,地形險要,人跡罕至,倒是關押緊要人物的好地方。”
秦林對此沒什麼懷疑的,看樣子就知道蔣麻子不敢騙人,難道他還想吃一頓舒服的?這人沒硬氣到那個程度!
一行人退回風陵鎮北面,在那裡重新上馬,把陳二黑和蔣麻子也捆在馬背上一起帶走,朝着雞公嶺方向揮鞭疾馳。
十里說近不近說遠不遠,起初還是正常的大路,三裡之後拐上往東的小路,又走了五里,路就開始崎嶇不平一路往上,前面山地起伏,山林間綠意稍退,已有數片黃葉飄飛了。
“不好!”秦林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他在地上看到了新鮮的馬蹄印和馬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