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夫人在這內宅裡頭摸爬滾打慣了,她開口相詢,必然是有什麼想法的。明媚半低着頭,心裡輪了兩輪,最後決定暫且說一半實話兒,看看柳老夫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回祖母的話,明媚昨日見着五堂兄了,他正與那位黎公子一道去看考場,我們中午一塊在張福記用的午飯,後來郭小姐就和五堂兄去了貢院前街書肆買文房四寶,我帶着丫鬟直接回來了。若是祖母不相信,可以去問那守二門的婆子,看看我是不是午時末刻便回府了。”她說的話沒有一句不是真話,可其中又將喬景鉉給摘除了出去,反正她與郭慶雲出去是柳老夫人已經知道的事兒,而柳老夫人又問起了柳明卿,這些人都是在明面上了,隱瞞也沒有作用,不如大大方方的說出來。
“難怪。”柳老夫人的臉上這才露出放鬆的神色:“昨日陸媽媽在貢院前街看見了鎮國將軍府小姐和明卿,特地回來稟報我。”看了看立在那裡的明媚,笑了笑道:“媚丫頭,你覺得這位郭小姐怎麼樣?”
“郭小姐很爽直,爲人真誠,是個不錯的。”明面瞧着柳老夫人一臉的笑容,心中揣測着莫非柳老夫人在考慮柳明卿的親事?若真定了郭慶雲也不錯,總比那些一肚子彎彎道道的貴女們要好得多。
“唔,我瞧着也是個不錯的孩子。”柳老夫人點了點頭:“你去罷,我只不過是隨便問問而已,沒旁的事情。”
哪裡只是隨便問下,明媚帶着玉梨走了出去,暗自腹誹了一句,柳老夫人不會浪費她的口舌,既然問出了問題,那自然便會有目的的。這位柳老夫人不知道這會腦子裡又在高速運轉,聯想到了些什麼,又不知道她會用何種手段去處理鎮國將軍府和柳府的關係?
明媚感嘆了一聲,真是不能小看古人,別瞧着他們彷彿足不出戶,其實心中已有丘壑。哪怕是處在內宅,那沒有硝煙的戰爭已經把人的腦子訓練得很靈敏,只要有個風吹草動就能聯想出很多東西,能提前佈下好幾着棋。
才走出主院沒多久,就聽後邊有細碎的腳步聲,伴着嬌喘吁吁的呼喊:“十小姐請留步!”明媚一回頭,便見曼青匆匆在後面追着喊:“光祿寺卿家劉小姐來拜望你了。”
劉玉芝怎麼今日出來了?明媚站在那裡遙遙的望着,就見劉玉芝帶着金柳金梅,並着秦媽媽一道,匆匆的走了過來。
走到面前方見她穿着一件半新不舊的衣裳,簡單的梳了個如意髻,上邊插了柳老夫人送的七寶玲瓏簪,和身上的衣裳甚是不搭調兒。明媚趕緊往她的手腕上看了看,還好,那兩隻鐲子都還在,不由鬆了口氣,對着劉玉芝一笑:“玉芝,怎麼今日得空?你舅母們也不拘着你在府裡?”
劉玉芝無奈的低下頭,眼睛看着地面,也不答話兒,只是默默的和明媚站在一塊,高挑的身材玲瓏有致,略厚的棉衣已經掩蓋不住她少女的風姿。明媚看得不由一陣着迷,原來青春真是無可挑剔的裝飾品,這個時期的少女,哪怕是穿得再寒酸,也同樣能夠吸引旁人的目光。
“柳小姐,你卻是不知道了。”金柳氣鼓鼓的在一邊說:“我們家姑娘可是被訛上了,今日兩個舅夫人過來,變着法兒問姑娘要東西,一個看上了姑娘的七寶玲瓏簪,另一個問着要柳小姐送的老玉鐲子,說什麼兩位表小姐要進宮候選,也沒什麼別緻首飾,藉着去戴戴,到時候被選入宮以後,自然少不了會有好東西賞賜下來!”
聽着這話,明媚簡直是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劉玉芝這兩個舅母是狂妄無知到了什麼程度,又貪婪狠厲到了何等地步——說得好是借東西,說不好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玉芝也是命苦,才脫了家裡那不安寧的地方,偏偏又在京城外祖父家也活得忍氣吞聲。
“那你今日來是想到我這裡取點銀子?”明媚小心翼翼的問劉玉芝,感覺她今日到訪也只有這樣的事情了。
“舅母問我要這些東西,我向她們說明了,簪子是柳太傅府上的老夫人所賜,老玉鐲子是柳太傅府上十小姐送的,若是將簪子鐲子給了兩位表妹,下回來柳府都臉上無光。得了我這話,她們方纔住嘴,沒有敢再說多話。”劉玉芝望着明媚苦笑了一聲,一張臉上漸漸的有了慚愧的神色:“你放心,我怎麼也不會將你們送我的東西給她們的。”
“哪裡沒有說多話!姑娘你也真是太能藏着話了!”金梅在旁邊聽着便爲劉玉芝抱屈起來:“舅夫人問我們家姑娘討銀子呢,說要替她去打點進宮候選的名額需要銀兩,問我們家姑娘要一千兩銀子呢。”
“一千兩!”玉梨張大了眼睛驚呼起來:“劉小姐,你舅母她們怎麼不去搶錢比較實在?嘴巴上下兩塊皮,張開就問着要這麼多錢,也下得了手去!”
看了看玉梨義憤填膺的樣子,劉玉芝不禁一聲苦笑:“畢竟我是住在外祖父家中,寄人籬下,雖然滋味着實難受,但也只能受着。我對舅母說了,我父親纔是五品官,進宮候選要正四品以上,還是不必花費銀子去打點了,若是被查出來了,判個欺君之罪,那就是滅門之災,我那兩個舅母后來就沒出聲了,但是我還是和她們說好,我到時候會封兩百兩銀子給兩位表姐做儀程,給她們添兩件迴雪坊的新衣裳。”
“這樣也好,出點銀子給她們,買個耳根清淨。”明媚點點頭:“若是你不給錢,定然是會天天來你這裡吵鬧,或者還會暗地裡編派你不尊重長輩什麼的,不如就給點甜頭也就是了。”
劉玉芝聽到明媚也贊成她的做法,不由得面上舒坦了幾分,挽着明媚的手便往沉香閣那邊去。一路走來,園子裡的樹木上已經綴滿了星星點點的綠芽兒,池塘的水面上波光粼粼,新燕在枝頭呢喃着,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般寧靜祥和。
“我真羨慕你,明媚。”劉玉芝偏頭看了看身邊的明媚,上天好像太厚愛她,給了她那麼多——親情,友情,才情,這些是她做夢都想要的東西,明媚卻可以輕輕鬆鬆的擁有,或者她還能輕輕鬆鬆的議到一門好親事,而她卻要自己費盡苦心,汲汲經營。
“玉芝,每個人都有自己值得別人羨慕的地方,只要能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那已經足夠。你瞧瞧我,開始還只是一個庶女呢,不還是一樣的過日子?沒有什麼好抱怨的,只能自己朝前看,過得開心些也就是了。”明媚捏了捏劉玉芝的手道:“今天你除了來取銀子,恐怕還有別的事情罷?”
劉玉芝的臉上剎那飛起一抹紅霞,低下頭去,聲音細不可聞:“明媚,你慣會拿我開玩笑,我還能有別的什麼事情?”
“今日可是春闈開科的第一天呢。”明媚笑了笑:“他們每場都要考三天,鎖院貢試,足足九天呢,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裡,好好兒的在家裡等着信便是了,現在跑到我這裡來擔心也沒什麼用處。”
低垂了頭,劉玉芝的聲音變得病懨懨的:“原來竟要這麼久!”
劉玉芝今日過來,確實是來打聽消息的,她坐在家中算日子,只覺得心裡頭忐忑不安,想要暗暗替黎玉立到菩薩面前上株香,求菩薩保佑着他,又怕家中的表姐妹瞧見說閒話,想來想去也只能到明媚這邊來逛逛,與她說說閒話也能安心些。
“你母親給你添了個弟弟?”劉玉芝忽然像想到了什麼似的,笑着推了推明媚的胳膊:“這下可好了,你母親的地位便穩固些了。”
旁邊玉梨撇了撇嘴:“劉小姐,你是不知道了,我們家夫人那可是在生死線上掙扎着過來的呢。”
“聽說婦人生孩子都是九死一生,平安就好。”劉玉芝溫柔的朝明媚笑了笑:“你母親是個有福氣的,你也不用太擔心。”
“她……”玉梨見着劉玉芝那純良的模樣,忽然語塞,閉上了嘴巴,她實在不願意宣揚柳四夫人的惡行了,覺得說起她都有些不快活,索性不說。
劉玉芝瞧着玉梨這模樣,心中詫異,玉梨這丫頭,可是話裡有話呢。
“我那位嫡母,昨日過世了。”明媚平靜的說了一聲,反正劉玉芝遲早是要知道的,不如早些告訴她。
“過世了?”劉玉芝很是驚詫,柳四夫人瞧着身子健旺,上回來的時候見她腰桿兒挺得筆直,一張臉上紅紅白白的分明得很,怎麼就過世了?這真是天有不測風雲。
“西雲閣那位夫人,是服毒死的。”玉梨見着劉玉芝有些驚詫的樣子,解釋了一聲:“她想害我們家夫人難產而亡,最後害了自己。”
劉玉芝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嘴裡喃喃道:“竟然這般狠毒。”
“玉芝,這大宅門裡腌臢的事情多,你自己留心着點。”明媚挽起了劉玉芝的手:“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你那兩個舅母瞧着便不是好人,需得留意她們會不會出手陷害你。”
劉玉芝的臉上露出了彷徨的神色,身子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她睜大了眼睛望着明媚,聲音裡邊有一種膽怯:“舅母只是在算計我的銀子罷了,再說外祖母對我是極好的,她是府裡頭最關心我的人。”
明媚嘆了一口氣,劉玉芝還是太善良了些,爲了銀子,那些黑心的人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就如譚穩婆那兩個媳婦,爲了一千兩銀子,就能被收買了來要人性命,助紂爲虐的要將一個她們都不認識的女子害死。
劉玉芝的外祖母疼愛她那是當然的,她的母親是左老夫人的女兒,血緣關係讓她自然會疼愛她一些,而劉玉芝那些舅母可完全不同了,只是想着怎麼樣從外甥女兒身上刮些值錢東西纔好。
今天京城的春天和往年似乎有些不同,據柳老夫人身邊的金花媽媽說,往年的二月空氣裡還滿滿是陰冷的氣息,偶爾還會有些零星的雪花,而今年的春天似乎來得特別早,而且每日都是那般晴朗乾燥。
明媚陪着玉芝在院子裡逛了逛,兩個人無處可去,便帶了丫鬟去了園子裡的水榭那邊閒聊。
外邊還是有些冷,所以水榭裡只開了一扇雕花格子窗,從窗戶裡透過去看着外邊,藍天白雲倒也爽心悅目,只是湖邊的金絲柳上邊還未長好樹葉,光禿禿的,叫人看了有些悲春傷秋之感。
正往外邊看着,突然就見遠處的天空有一絲絲煙火顏色,極淡極淡的,嫋嫋在天空裡蔓延開來,玉梨趴在窗戶上無意的說了一嘴:“莫非哪裡着火了?”
旁邊金柳掐了她一下,笑嘻嘻的說:“你是千里眼?站在柳府的後院能看到外邊着火了?”
玉梨不甘示弱的掐了回去:“我只是亂猜而已,你非得要踩着我?”
兩人說得嘻嘻哈哈,明媚和劉玉芝也沒有去制止她們,每日閒得無聊,無傷大雅的兩句爭吵都是解悶的法子。
不多時,便見一個媽媽匆匆從湖邊走了過去,玉梨眼尖,望見她神色焦急,便大聲招呼她:“媽媽,出了什麼事情啦?看你急成那樣子,鼻尖子上邊都有汗了!”
那媽媽停了下腳步,看着水榭裡玉梨探出的腦袋,知道她是十小姐的丫鬟,於是遙遙行了個禮兒:“可是十小姐在裡邊?哎喲喲,現兒可是出了大事了,六公子送五公子和那位黎公子去貢院應考,剛剛進去沒多久,就看見貢院那邊起了煙子,說是走水了!我出府採買遇到六公子,他叫我回來送個信兒,他在貢院門口等消息,叫太太們不要掛心!現兒我去夫人那邊回話,就不在這裡陪着姑娘磕牙花子了!”
那媽媽說完,腳步兒不歇的颳了過去,如一陣風般。
水榭裡主僕一羣人聽到這話,面面相覷,好半天沒有人說話。劉玉芝臉色雪白,起先還能強裝鎮定,可是手卻抖得厲害,捏着的帕子也晃個不停,最後終於兩行清淚爬出了眼角,慢慢的滴落下來。
“明媚,可能我是個不祥之人。”劉玉芝茫然的看着外邊的天空:“因爲有我,父親和母親就不和睦,母親一直忍氣吞聲,現兒黎公子又……”
看着劉玉芝這個樣子,明媚抓住她的手用力搖晃着:“玉芝,這怎麼能怪到你身上?再說黎玉立也不一定會出事啊,貢院着火,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有前朝一次是因爲深夜走水,纔會有……”
說到這裡,明媚默然了。
她記起了前世去北京旅遊時看過的貢院,外牆鋪荊棘,內裡很多木質結構的房子,所以很容易着火。明朝曾經有一次科考時,因爲貢院起火燒死過九十多個舉人,那些舉人被葬在朝陽門外,立了一塊墓碑,上書“天下英才之墓”,後來那地方便被稱爲“舉人冢”。
大陳史書也有記載,前朝曾有火燒貢院之事,那次卻是有人故意縱火,死難者百餘人。而今日貢院又一次失火了,不知道是不是很嚴重?
“走,玉芝,我們去找我祖母,她那邊應該很快能知道準信兒。”看着劉玉芝坐在那裡,迎風流淚的模樣,明媚心中也是不忍,拉起了她,兩人慢慢的往玉瑞堂而去。
玉瑞堂裡頭有着金燦燦的陽光,柳老夫人坐在那裡,旁邊站着幾個婆子,彷彿正在說則會貢院裡走水的事情,明媚帶了劉玉芝快步走過去,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禮:“聽說貢院那邊走水,心裡惦記着五堂兄,特地過來問問情況。”
“聽說是貢院文昌槐旁邊的明遠樓走水了,不知火勢如何。但是那明遠樓與考場相距較遠,想來也沒什麼大事,媚丫頭你不必掛心。”柳老夫人臉上佯裝鎮靜,可心中卻還是有些起伏不定,前朝貢院走水燒死舉人的事情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雖然說柳明卿是老大的兒子,可名義依舊是她的親孫子,不能不表示關心。
再說柳明卿與他父親母親相比,着實是個聰明伶俐的,柳老夫人在柳氏大房二房與三房的幾個孫子裡頭,最喜歡的便是柳明卿,現在聽着貢院走水,如何能不着急,只是臉上不能顯示出來罷了。
聽到柳老夫人這句話,明媚的心總算放下了一半。這明遠樓並未在考場裡邊,是在貢院左側,旁邊載種着一棵古槐,根部生在東邊,不知爲何卻往西邊長,所以走勢如臥龍一般,所以考生們都很膜拜,稱之爲“文昌槐”。這兩處和貢院科場相隔甚遠,想來裡邊的考生也無大礙,難怪柳老夫人如此淡定。
“祖母,我聽着這消息心急了些,玉芝本在我院子裡玩耍,也被我拖着來了,應該沒有打擾祖母罷?”明媚冷眼瞧着玉芝在旁邊,手指絞動個不歇,生怕她那關注的神情被人看出,想用這話輕輕巧巧帶過去。
柳老夫人的目光有意無意般從劉玉芝身上瞟過,淡淡的說:“媚丫頭,你關心堂兄是應該的,你到這裡坐坐,想必不久便會有消息過來。”
這劉家小姐,臉上表情怎麼表現得這般緊張,莫非她真是看上柳明卿了?柳老夫人微微閉了閉眼睛,想到了那次她來府上拉了明媚去外院的事情。彷彿越想越是合着那事情上頭去了。
柳老夫人將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條縫,瞅了瞅低頭坐在明媚旁邊的劉玉芝,見她生得還算不錯,一張鵝蛋臉,上邊有一雙大眼睛,只是那神情有些蕭瑟,不夠大氣,一眼瞧着便是小門小戶裡邊出來的。
這模樣兒雖然比那郭家九小姐生得俊俏,可那氣度卻大大不如,柳老夫人心中暗自衡量了一番,若將兩人放到一處比較,自然是鎮國將軍府家的小姐更勝一籌。只是這劉家小姐來得勤密,就怕她用什麼狐媚法子將柳明卿勾住了,少年人血氣方剛,指不定會做出什麼叛逆的事兒來——當年的柳元久,可不就是這樣?
劉玉芝坐在那裡,只覺得有一雙眼睛正在自己身上不住的掃來掃去,心中有幾分不自在,將頭低了下去,生怕一擡頭便撞見柳老夫人那雙眼睛。明媚在旁邊見着和心中自然知道柳老夫人的意思,不由得暗自好笑,柳老夫人也實在太敏感了些,怎麼光想着柳明卿,便沒有想到黎玉立身上去呢。
在玉瑞堂裡枯坐了大半個時辰,劉玉芝一直低頭望着自己的手指甲,偶爾與明媚說上幾句話,擡頭間便能撞見柳老夫人那審視的目光,這讓她實在有些不好意思,輕輕轉過臉去,一雙眼睛望向了玉瑞堂的門口,一心盼着那裡鑽出個人來說說貢院那邊的情況。
門簾上的牡丹花忽然搖晃了下,金色的花蕊顫巍巍的抖動了起來,那綠色的葉子彷彿迎風而舞一般,整幅門簾頃刻間生動了起來。就見着一隻手將那把綠葉攢在了一處,門簾高高的擎起,一個婆子彎腰走了進來。
“老夫人,六公子派人回來說貢院那邊的火已經被撲滅了,春闈照常舉行,請老夫人放心,五公子沒事兒。”婆子的臉上有着笑容,伸手拍了拍胸脯:“可算能放下心來了,聽說貢院那邊不少人圍觀,將整條街都堵住了呢。”
“這般大事,誰能不掛心?即便就是皇上,也要擔心的。”柳老夫人笑着轉過來看了明媚一眼:“知道沒事了,你也該放心了,陪着劉小姐去園子裡逛逛罷,別在我這裡呆坐着了,你們自有體己話兒要說,我這老太婆可不想耽擱你們。”
劉玉芝在旁邊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一顆心總算是放回肚子裡邊,站起身來慌慌張張的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禮,跟着明媚走了出去。
“可算是放心了?”才賣出玉瑞堂的大門,明媚便含笑問劉玉芝:“你不用太擔心,玉梨都說過了,黎玉立投那銅板剛剛好中了大黿的嘴,那不是蟾宮折桂的吉兆?”
劉玉芝茫然的看了一眼柳家園子,嘴角露出一絲寡淡的笑容:“我也想相信,可這顆心總是落不了底兒,總想着要快些見到結果便好。”
明媚也嘆了一口氣,劉玉芝的心事她如何不知,像她那樣的處境更是艱難,只有黎玉立中了進士,他們之間纔算是有些可能,若是落榜了,那便意味着要再等三年。這三年裡頭究竟有些什麼變化,誰又知道?
“放心,就九日功夫,你瞧着窗戶外頭太陽升起落下九次,那一切便好了。”明媚笑着攬住她的胳膊:“再陪你走走?”
劉玉芝搖了搖頭:“不了,我回去罷。”她此時已半刻都不想再呆下去,只想早些回左府——因爲回府途中要經過貢院,她想親眼看看是否事情真的如夏媽媽所說,一切都已平息。
看着劉玉芝那坐立不安的模樣,明媚也知道她心裡着急,也沒有攔她,塞了兩張銀票給她:“你自己多多留神,一切要好好的。”
劉玉芝點了點頭,帶着丫鬟婆子快步走了出去,明媚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她真希望劉玉芝能順順利利的,不要再受太多的挫折。劉玉芝就如一支被大雪壓着的竹子一般,只要再加些分量,恐怕這竹子便要斷了。
日頭升了起來,又落了下去,九日,就這樣慢慢的過去了。
明媚不知道春闈九日裡劉玉芝有什麼樣的心情,但是對於她來說,這九日卻過得很快,快得來不及反應過來似的。這幾日裡柳府裡邊發生了些零碎事情,外邊普安堂來了幾個重病患者,錢不煩讓周醫女來喊她過去會診。
喬景鉉自從那晚上來過一次以後,似乎變得食髓知味,每隔三日便會偷偷摸摸的跑過來看她,也不管會不會被人看見,到了晚上聽着窗櫺上響起低低的叩擊聲,明媚就知道他又跑了過來。
今日十四,月色正好,在這風清月白的夜晚,站在沉香閣的大樹下頭,見着一個玉樹臨風般瀟灑的人兒,本來該是一件快活的事情,可是明媚卻是有些哭笑不得,這喬景鉉真是會纏人。
“媚兒,你知道我今日做了些什麼?”喬景鉉一雙眼睛裡全是得意。
“你做了什麼事兒我怎麼知道?”明媚見他那副神色,不免有些感嘆,這喬景鉉在自己面前就像一個孩子一般,什麼東西都拿了來獻寶,也不知道他在手下面前會是個什麼模樣。只是想着他素日裡對京城貴女的那種臉色,想來要裝高冷也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我去了西山。”喬景鉉有些得意,湊近了明媚的耳朵小聲說道:“這是一個秘密的營地,是我們……”
“止住。”明媚擺手制止了他:“既然是秘密營地,那你便可以不要與我說了,你不知道保密的重要性?”
“媚兒,你不是說過咱們是平等的,要彼此信任互相尊重?”喬景鉉一臉的委屈:“我想這些事情不告訴你,那便是不尊重你了。”
“你在外邊的事情可以不用與我說。”明媚微微嘆了一口氣,喬景鉉竟然如此實心眼,未必以後他每做一件事都要知會自己?一想着喬景鉉從別人眼裡的冰山男變成自己這裡的話嘮罐子,明媚便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比如說,我在普安堂裡給病人看診的事也不會和你說的,咱們互相知會的是跟咱們有關係的事情。”
“媚兒,你不愛聽我說的話,那你來說說你做了些什麼事情?你說什麼我都愛聽。”喬景鉉朝明媚笑了笑,賴着貼在她的身邊:“媚兒說話的聲音實在好聽,我怎麼聽也聽不夠。”
明媚瞪眼瞧着喬景鉉——她本來想培養個好夫君出來,沒想到現兒培養出了一個無賴的喬世子!
“喬景鉉,你若是沒事情做,便早些回去歇息,你不是明日便要去皇宮輪值?整個晚上都不能睡覺,總得養精蓄銳纔是。”明媚擡頭望了望天空的月亮,潔白而圓潤,就如一個大玉盤般掛在天上,灑下一地清輝,她與喬景鉉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在地面上留下了兩個黑色的剪影。
喬景鉉的臉上浮現出了快活的笑容:“媚兒這般關心我,我全身都是勁兒,哪裡還需要歇息?”他在身上摸了一把,一方素絲帕子便出現在了手中:“媚兒,你瞧瞧,我將你送的帕子隨身帶着,每次只要是累了,只要摸一摸,即刻便來了精神。”
明媚輕輕啐了他一口,劈手就去奪那塊帕子:“真是無賴,誰送了你帕子,分明是你自己拿了去的。”
喬景鉉將手縮了回來,一隻手攬住明媚入懷,輕輕在她耳邊呵出一口熱氣:“媚兒,你難道這般討厭我?每次都是我來搶你的東西一般,那支簪子是我無賴,這塊帕子也說我無賴,能不能說兩句好聽的話兒?”
風輕,月明,頭頂上的樹葉沙沙做響,草間的春蟲在低低吟哦。
睫毛在眼睛下投出一片陰影,喬景鉉的臉孔在眼前越來越分明,一張俊臉就如前世見到的雕塑一般,五官就如刻出來那般,十分精緻。
明媚暗自感嘆,也莫怪京城那麼多貴女傾心於喬景鉉,這般出色的臉孔,配上那般顯赫的家世,誰人不會動心?
“媚兒。”見明媚沒有說話,喬景鉉的眼睛眨了眨,一張臉便朝她的臉傾斜了過來,明媚心中砰砰直跳,難道他準備親自己不成?下意識的她往後躲了躲,喬景鉉的嘴脣掠過她的額頭,一片溫熱的氣息,炙熱着她的肌膚。
“喬景鉉,你……”明媚嘟嘴望了他一眼:“你準備做什麼!”
“我只是想給你將那根頭髮拿開。”喬景鉉伸手將明媚額前的劉海整了整,嘴脣便露出一絲狡猾的笑容:“媚兒,你好香,聞着你的香味我都要醉了一般。”
“喬景鉉,你徹底變成無賴了。”明媚跌足感嘆:“原本以爲你是半個無賴而已,沒想到這般快便成整整一個了!”
“媚兒,我無賴在哪裡?”喬景鉉睜了眼睛,一副很無辜的表情:“我只在你面前纔有這般形狀,偏偏被你說成無賴了,我覺得自己真真是受了冤枉,都沒處聲張!”
明媚瞧着他那裝得委屈的神色,咬着牙笑了起來:“喬景鉉,你便莫要再在我面前裝了,我懶得與你說這些無聊的話兒,趕緊回家歇息去。”
前世瞧着有一句網絡流行語:某某人,你媽喊你回家吃飯!若是要用在此處呢,該改成喬世子,你母親喚你去回去安歇!想到這裡,明媚忽然覺得很是滑稽,手中捻了披帛的一角,笑吟吟的望着喬景鉉。
這樣的明媚在月色下更是動人,喬景鉉忍不住走上一步:“媚兒,讓我抱一下好不好?”
“不好。”斬釘截鐵的回覆他。
“那……你喊我一聲景鉉哥哥好不好?”死皮賴臉的繼續提要求。
嘔吐,嘔吐,驚起一灘鷗鷺。
喬景鉉帶着一種無比滿足的感覺回到了英王府,勁鬆院門口的燈籠隨着春風在不住的旋轉,一點點暖黃色的燈光映在了地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溫馨。
走進院子裡邊,四處一片寧靜,偶爾有細碎的腳步聲響起,旋即又消失,只聽着小蟲子的啁啾低鳴。喬景鉉步子輕快的走過第一進屋子,月亮門彎彎,旁邊有一個人貼牆站着,瞧着他遠去的身影,微微的嘆了一口氣。
自從被指來做屋裡人,擔着這個虛名,卻沒有一點兒進展,寶雲心中很是焦慮,早些日子香筆嘲笑了她,雖然覺得有些屈辱,可她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真是沒有用處,不能將喬景鉉勾到牀上去——屋裡人要做的事情可不是這些?
究竟該如何做,才能讓喬景鉉與自己能春風一度呢?寶雲呆呆的望着那已經穿過第二道月亮門的身影,心中不住的思量着,世子爺爲何看不上自己?是他還不知曉男女之事還是他真的另有心上人了?
“不行,我怎麼樣也不能讓王妃失望,或許……”寶雲的眼睛轉了轉,臉上浮現出一絲絲紅暈:“要不要去弄些特別的東西來呢?”
“世子爺回來了。”香筆正在外邊的小隔間繡着手帕,聽着腳步聲響起,慌慌張張將那塊帕子放了下來,朝喬景鉉行了一禮,世子爺今年又長高了些,自己站起來只及他肩頭,香筆仰望着喬景鉉的臉,心中暗自嘆氣,自己與世子爺的距離是越來越遠了。
“給我去準備熱湯,我要沐浴。”喬景鉉面無表情的應了一聲,推開門便往內室裡邊走了去,香筆應了一聲,趕緊跑去廚房那邊給他準備熱水。
雖然已經開春,但晚間還是寒冷,得要多準備一些熱水纔是。香筆將專門燒水的大鍋裡灌滿冷水,將柴火點燃,搬了個小杌子坐了下來,不住的往竈膛裡添着柴火,紅色的火苗將她的臉頰照得緋紅一片。
世子爺……香筆心中一陣溫暖,奴婢願意這樣爲你做一輩子事情。她默默的望着竈膛裡紅色的火苗捲起,將那黑色的鍋底襯托得更黑了些,心中又有幾分沉重,自己對世子爺這份感情,難道就要埋藏一輩子,不能說出口不成?她默默的嘆了一口氣,真羨慕將來的世子妃,能夠輕而易舉便擁有世子爺的感情。
他們會在一起生兒育女,他們會恩恩愛愛,而自己只能在旁邊悄悄的看着。香筆抱着膝蓋呆呆的望着紅色的火苗,眼淚一點點的涌了出來,落在了膝蓋上。
水翻滾了起來,嘩啦啦的響着,香筆添了最後一把柴火,揭開蓋子將那燒開的熱水舀了出來,吃力的將那桶子提到淨室裡頭去,走到內室門口喊了一聲:“世子爺,熱湯準備好了。”喬景鉉應聲而出,沒有看站在內室門口的香筆一眼,脫掉外袍扔在內室的外間,施施然走了淨室。
香筆眼巴巴的看着喬景鉉那修長的身影,一顆心早就跟着貼了上去,可惜喬景鉉卻沒有半點感應,吝嗇得連個讚許的眼神都沒給她,所以香筆只能呆呆的站在淨室門口,看着喬景鉉扔在地上的一堆衣裳。
嘆了一口氣,香筆彎下腰去開始收拾那堆衣裳,她細心的一件一件撿起來,貪婪的摩挲着外袍,把它們撫得平整,然後又一件件折起來。就在她抖動衣服的時候,突然,一塊素絲帕子從那堆衣裳裡飄了出來,香筆心裡一驚,自家世子爺從哪裡弄了些女人物事,還隨身帶在身上?
撿起那塊絲帕瞧了瞧,帕子的一角繡着一叢柳樹枝條,繡得極爲精緻,那綠色的枝條就如能隨風而動一般,栩栩如生。香筆緊緊的握着那塊帕子,呆呆的出了神:難道世子爺心裡已經有人了?這塊帕子是誰送給他的呢?
就在香筆坐在外間的小杌子上,抱着那一堆衣裳,手裡握住那塊帕子出神的時候,喬景鉉從淨室裡匆匆忙忙從淨室裡走了出來,頭髮上還水嗒嗒的,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腳上趿拉着的絨面軟靴打着地面啪啪作響。
一眼掃過,見香筆手裡拿着的那塊帕子,臉上變了顏色,一把搶過來,大聲呵斥:“爺的東西,你怎麼亂動!”
香筆被嚇了一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身子一陣觳觫:“世子爺,奴婢只想清着世子爺的衣裳去洗了,並不是斗膽去動世子爺的東西,請世子爺恕罪!”
喬景鉉看了她一眼,冷冷的說:“以後不是爺吩咐你去做的事情,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別怪小爺沒提醒你!”
“是,奴婢知道了。”香筆整個身子幾乎趴在地上,軟綿綿的沒有半分力氣,伏在那裡聽着喬景鉉遠處的腳步聲,軟靴“啪啦啪啦”的聲音彷彿打在了心底,一陣陣的絕望,一陣陣的彷徨。
她並不是因爲喬景鉉的責備而感到害怕,她是因爲意外發現了那塊帕子而絕望。心裡一直愛慕着世子爺,總是自欺欺人的認爲只要世子爺沒有成親,那他就是屬於自己的,因爲他身邊除了寶雲就只有自己了。
寶雲被世子爺罰了,不許讓她貼身伺候,所以世子爺現在就是她一個人的。可剛剛發現的那塊帕子卻提醒了她一個殘酷的事實:她只是一個丫鬟,一個上不得檯面,只能在背後偷偷用愛慕眼光看着世子爺的人。她低賤,無法能擡頭挺胸和世子爺站在一處,她只能滿臉羨慕的看着將來和世子站在一起的女人。
那塊帕子會是哪家的小姐呢?看世子爺這般急急忙忙出來找這塊帕子,看起來那個女子在世子爺的心裡分量不輕。香筆從地上爬了起來,靠着她素日休息的小牀坐着,雙眼無神的想着心事。想着想着,眼淚就一點點滴落了下來,爬過臉龐,又慢慢的掉在了手背上。
“喲,香筆,你怎麼坐在地上啊?誰欺負你了?瞧你這眼淚流的……”寶雲忽然出現在了門口,看着香筆的模樣心裡就舒服,大約是做錯事情被世子爺懲罰了吧?每天就會擠兌自己,終於也輪到她有這一天了!
“我流眼淚又怎麼樣?不比某些癡心妄想的人,半夜裡頭被世子爺踹出內室!”香筆抹了一把眼淚站了起來,對着寶雲毫不示弱的喊了回去:“你回自己的房間去罷,這邊可不是你來的地方!”第一百二十六章
二月十五總算是捱着過了,明媚本來想差送信去外院,讓柳明卿明日來內院這邊說說春闈的事情,沒想到柳老夫人下手比她更快,第二日去給柳老夫人請安的時候,便見着柳明卿了。
柳明卿的身邊還站着一個人,那就是黎玉立。
明媚有幾分驚奇,一般來說外男不讓進內院,喬景鉉倒也罷了,人家的出身擺在那裡,恐怕柳府上下都希望他多來幾回,可黎玉立卻全然不同了。一個窮酸書生,父親早逝,全憑母親賣繡品支持他讀書,像這樣的人,怎麼能入得了柳府小姐們的眼。
若是沒有柳老夫人的允許,黎玉立肯定是不會站在玉瑞堂的,明媚心中起疑,柳老夫人這是有所圖謀?她掃了一眼座位上的各位柳家小姐,見她們也在好奇的打量着黎玉立,眼中也是驚奇之色。
黎玉立雖然長得甚是清秀,可穿着打扮委實太寒酸了些,也難怪柳府幾位小姐只看了他一眼就將目光挪到了一旁。黎玉立穿着一件淡青色的儒衫,肩膀處還有一個小小的洞,這件衣裳頗有幾分眼熟,該是勾住劉玉芝金簪子的那一件。
明媚心中暗自感嘆,這黎玉立也算得上是不拘小節,在京城這繁華之地,還穿着這樣的衣裳,也不怕被人笑話。只不過這樣也好,劉玉芝便能安心了許多,免得到時候會有不少的花花草草看上了他。
“明卿,黎公子,快些坐下。”柳老夫人笑眯眯的指着左首邊的幾張空椅子道:“我們女眷每日宅在內院,外邊的事兒一點也不知曉,今日喊你們過來,便是想要問問這次春闈的情況。”柳老夫人笑得很是和氣:“比方說,早些日子聽說貢院走水,個個都提心吊膽,現兒總算是放心了。”
“祖母,你不用擔心,那是出了意外,貢院一個監正抽旱菸,不慎引發了火勢,所幸波及不大,沒多時便被撲滅了,對我們考場並無影響。”柳明卿望着柳老夫人笑了笑:“孫兒這次考得不怎樣,黎公子比我勝了許多。”
聽着柳明卿的話,黎玉立趕緊搖頭:“哪裡哪裡,明卿謙虛了。”
柳老夫人打量了黎玉立一眼,見他雖然口中推辭,可臉上卻還是有些壓不住的得意神色,看起來應該是考得不錯,她的眼睛又溜了一眼坐在那邊的柳明慧,心裡頭盤算着,若是這黎玉立能高中狀元,許個庶出的孫女給他也是一段佳話,柳府得了助力,柳明慧得了一樁好姻緣,這可是一石兩鳥之策。
“黎公子何必謙虛,我瞧你春風滿面,想來考得不錯罷?”柳老夫人微微一笑:“我聽老太爺提起過你,說你的文章做得相當好,滿篇錦繡,定然能在考生裡脫穎而出,我瞧着怕今年的狀元會落到你的頭上呢。”
“老夫人,那是老太爺謬讚了。”黎玉立的臉上露出了幾分興奮神色來:“只不過這幾場考試下來,覺得還算是發揮得正常,不出意外,玉立覺得應該也能擠進前三甲。”
看着許仁知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說得又如此篤定,明媚心中也有幾分欣喜,看起來他是考得不錯了,看起來劉玉芝終於能苦盡甘來,與黎玉立修成正果了。
“黎公子的人才那是不用說了,何止是擠進前三甲,我覺得這蟾宮折桂,你也是當仁不讓。”柳老夫人笑着點點頭道:“黎公子安心等着會試結果出來便是,好生將養着,等殿試時便可大展身手了。”
黎玉立點頭應答了下來,又聽柳老夫人道:“黎公子,你身上的衣裳已經破舊了,他日殿試的時候若還穿着這衣裳,恐怕皇上不喜,我召回雪坊的繡娘過來,給黎公子做幾套好衣裳罷。”瞧着黎玉立的臉色瞬間編的通紅,柳老夫人微微一笑:“黎公子,這只是我的小小心意,並未故意冒犯,請不必多心。”
“多謝老夫人掛心,玉立感激不盡。”黎玉立倒也沒有推辭,聽聞皇上徐熙喜歡以貌取人,自己穿着寒酸了指不定會被他忽視過去,現在雖然接了柳府的救濟,以後加倍還了這筆人情債便是。
黎玉立與柳明卿又陪着柳老夫人說了幾件春闈裡發生的趣事,喝完一盞茶,黎玉立站了起來向柳老夫人告辭:“今日還想與柳公子一道去書院問問夫子,暫且失陪。”
柳老夫人笑着點了點頭:“去罷。”瞧着黎玉立的眼神又滿意了幾分,這個黎公子也不是個迂腐人,有些讀書人讀得太過認真,把腦袋都讀啥了,鑽進牛角尖裡邊便出不來,這個黎玉立還算是能審時度勢的。
黎玉立與柳明卿一道轉身出去,在他轉身之前,拿着眼睛望明媚這邊看了看,那眼神裡全是期望的神色。明媚見着心裡知道,他想要自己派丫鬟過去與劉玉芝說說這事,讓她放下心來,於是朝黎玉立微微點了點頭,黎玉立見了這才放下心來,與柳明卿一道走了出去。
等着柳明卿和黎玉立走了出去,柳老夫人笑眯眯的轉頭對柳二夫人說:“老二媳婦,你看這位黎公子如何?”
柳二夫人沒想到柳老夫人直接便點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楞了楞:“瞧着還好,只是穿着寒酸了些。”她拿眼睛瞄了瞄柳老夫人,心中不免嘀咕了一句,莫非柳老夫人有心將庶女柳明慧許給黎玉立不成?
“我瞧着他是個有大才的,今日特地喊他過來讓你們幾個瞧瞧,若是能和我們府上做親,倒也是不錯的。”柳老夫人瞧着三位夫人微微一笑:“你們覺得呢?”
柳大夫人閉着嘴巴沒有說話,想來柳老夫人也不會這般下得了狠手,將自己的豔兒許了給那黎玉立,自己的豔兒的身份擺在那裡,長房嫡女,怎麼可能去嫁一個窮措大,除非是二房三房那幾個庶女還差不多。
柳二夫人與柳三夫人面面相覷,柳老夫人也問得太直接了些,這玉瑞堂裡頭還坐着柳府的八位小姐呢,怎麼能當這她們的面討論着話呢。
柳老夫人這話是話裡有話,肯定是看上這位黎公子了,若是他能高中倒也不錯,身份上來了,可若是沒有中怎麼辦?難道還要貼了銀子打發了小姐出去陪他再苦讀三年?雖說不是自己生的女兒,可這般議了親事,傳出去人人都會說自己狠毒,容不下庶女呢。
“母親,這事還爲之過早,怎麼着也該等着他金榜題名再說。”柳三夫人口齒伶俐,馬上便想出了回覆的法子:“況且還不知道這位黎公子在家鄉是否已經有了婚約,我們總不能一廂情願。”
柳家幾位庶出的小姐聽了柳三夫人的話都暗自鬆了一口氣,柳明慧更是如釋重負,方纔她聽着柳老夫人那般說,一顆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現兒她是柳府未出閣的小姐裡邊年齡最大的,若是說起議親,自然頭一個便是輪到她,難道祖母想把自己許給這黎玉立不成?
柳明慧只覺得眼前發黑,瞧着他身上那件衣裳便知道他的家境,祖母竟然還將自己往那火坑裡推。一想到前不久柳老夫人說要給自己找一門好親事,柳明慧便覺得十分委屈,這就是祖母口中的好親事不成?除非……除非黎玉立能中了狀元,自己成了狀元夫人還差不多,否則他怎麼能配得上自己!
柳老夫人聽着柳三夫人的話,略微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先慢慢瞅着,本來想他中了進士便將慧丫頭說給他的……”
柳明慧身子晃了晃,差點沒有從椅子上摔下來,見大家都在瞧着她,她被柳老夫人當衆點了名,說的是那般私密的事兒,不由得臊紅了臉,羞愧難當,起身向柳老夫人告罪一聲,帶着貼身丫鬟便匆匆離去。
柳老夫人見着柳明慧的背影,搖了搖頭感嘆道:“女兒家合着該大方些,聽到談自己的婚事也沒必要這種樣兒……”
玉瑞堂一屋子的寂靜,大家都洗耳恭聽柳老夫人的教誨,誰也不敢出言反駁,只有柳二夫人期期艾艾的說:“母親操心了,只是明慧這孩子天性害羞。”
明媚在旁邊聽了柳老夫人的話,心中十分焦急,若是柳老夫人執意要將柳明慧許給黎玉立,那劉玉芝怎麼辦?想來想去只能將黎玉立與劉玉芝的私情向柳老夫人和盤托出,瞧瞧這位離經叛道的祖母會怎麼說。、
等着人都走了,明媚這才站起身來走到柳老夫人面前低聲道:“祖母,明媚有件事情想告知祖母。”
柳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問道:“可是黎公子的事情?”
“是。”柳老夫人真是眼睛毒,頃刻間便知道自己要說什麼話,明媚不由得佩服了一聲,薑還是老的辣。
“上回珠丫頭說你去外院是想看黎公子,我還不大相信,沒想到果然是這樣,媚丫頭,你真是讓我失望。”柳老夫人捻了念那串紫檀佛珠,語重心長的勸告她:“你現在的身份不比從前,若你還是庶出的身份,我也不會說二話,等着你及笄以後許了他便是,可你現兒是嫡出的小姐了,怎麼能還是眼珠子望着那窮酸書生?”
明媚吃了一驚,原以爲柳老夫人眼睛毒,沒想到竟然錯得這般離譜,她啼笑皆非的望着柳老夫人道:“祖母,我想你弄錯了……”
“我沒有弄錯。”柳老夫人斬釘截鐵的將明媚的話打斷:“方纔那黎玉立走的時候不是朝你眨了眨眼?你也對他微微的笑,我看得真真兒的,一點都沒有看錯!媚丫頭,你就不用掩飾了,幸好這事情發現得早,你迷途知返及早抽身還來得及。”
柳老夫人的話裡有着不容辯駁的肯定,她的表情很是嚴肅,望着明媚的眼神也有些嚴厲:“媚丫頭,看來你可得好好收收心纔是。”
“祖母,我真的與那黎公子沒有什麼關係。”明媚也不着急,慢慢向柳老夫人解釋:“祖母還記得上回我是與誰去的外院?”
柳老夫人瞥了她一眼,眼中漸漸有了疑惑,她的手指停在那裡,一顆紫檀佛珠閃着深紫色的微光:“莫非……是那位劉小姐要去外院找那黎玉立的?”
“沒錯,正是這樣。”總算不用懷疑到自己身上了,明媚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祖母,他們兩人互相喜歡,已經彼此有了約定,就等着黎玉立中了進士,便會遣人去雲州提親。我見祖母有意想將慧姐姐許給黎公子,因此特地來將這事情告知祖母,就怕到時候事情亂成一團便不好辦了。”
柳老夫人沉吟了一會,嘆了一口氣:“我原本還想着是一樁好親事呢,沒想到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看起來這人才難得,下手要快,慢了就已經給人搶了去。”她擡起臉來微微笑了下:“只可惜慧丫頭還看不上那黎玉立吶。”
明媚也跟着笑了笑:“這可不結了?”當下心中安定,柳老夫人這般說,便是已經答應不再想着將柳家小姐嫁黎玉立這事情了。
步履輕快的回了青蓮院,卻在門口撞見了容顏憔悴的柳明珠,在大相國寺裡做了七日道場,將柳四夫人的棺槨寄放在那裡,金花媽媽與銀花媽媽便送着她回來了。據說在大相國寺裡頭,柳明珠暈死過幾次,不少香客見了都贊她是個難得的孝順女兒。
“柳明媚,你是擔心了罷?”柳明珠臉上有着一種快意的惡毒:“你喜歡黎玉立是不是?可現兒祖母要將七姐姐許給他呢,你是沒份了。”
明媚望了她一眼,懶得與她糾纏,徑直往院子裡頭走了去。可柳明珠卻不願意放過她,追着上來攔住她,臉上全是挑釁的神色:“你被我的話戳中心窩子了?要回沉香閣哭去了?”她得意的將一張臉揚了起來,哈哈大笑:“若是七姐姐嫁了黎玉立,我一定要去向她揭露你與黎玉立的私情,讓你臭名遠揚!”
“柳明珠,你快別說瘋言瘋語了,你便是說出去,也沒有人相信。”真是不可思議,她怎麼便如此歇斯底里了。明媚瞧着柳明珠那張瘦了不少的臉孔,就如骷髏般只蒙着一層臉皮,一雙眼睛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嘆氣搖了搖頭,恐怕柳明珠的精神受了刺激,已經有些精神錯亂的前兆了。
“我亂說?分明是你心虛了罷?”柳明珠咬牙切齒的望着明媚,嘴脣邊露出了一絲冷笑:“我可看得真真切切,你們兩人坐在玉瑞堂的時候,彼此眉目傳情!而且,方纔你留在玉瑞堂做什麼?分明是想與祖母說這件事兒!”
沒想到自己與黎玉立之間的眉眼官司還有不少人看見呢,明媚苦笑了一聲,心中暗道自己爲了替劉玉芝做紅娘,可吃了不少冤枉。瞧着那一臉激動的柳明珠,明媚也不想與她糾纏,伸手將她撥到了一旁:“隨你怎麼想罷,先讓我過去可好?”
柳明珠站在那裡跳着腳罵了起來,污言穢語讓明媚大大的吃了一驚,怎麼纔去了一趟大相國寺,柳明珠便變成了這潑婦模樣,難道這些日子還有人在教她什麼不成?
擔心着劉玉芝,明媚也懶得去與柳明珠計較,帶了玉梨回了沉香閣,吩咐玉簫研墨。趕緊龍飛鳳舞的寫了一封信給劉玉芝,讓她放心,黎玉立考得不錯。
玉梨送了信回來,滿臉都是笑:“姑娘,劉小姐捧着你的信看了又看,眼珠子就粘在那信紙上頭一般,好半日都沒有動一下!”
明媚倚靠着窗戶,瞧着外邊院子裡一地的陽光,樹下有着飄落的桃花,淡淡的粉色,映在金色的陽光裡頭,彷彿泛着白光一般,枝頭的葉子也綠了不少,清新的一片,她微微的笑了起來:“春天終於來了。”
春闈很快揭榜了。
柳府兩位赴考的公子都是榜上有名,黎玉立名次靠前些,被取了第二,名字就在第一張榜單上,只在魁首之下,而柳明卿卻是中了第三十八名貢士,但這成績也足以在京城勳貴子弟裡傲視羣雄了。
拿着大紅喜帖的報子往柳府這邊騎馬飛奔了過來,一報、二報、三報……知道了兩位舉人是出自柳太傅府,報子來了一批又一批,這可是有銀兩打賞的好差事,不由得大家都紛紛往劉太傅府這邊奔了過來。
黎玉立的名字頃刻間便柳府上下皆知了,下人們紛紛交頭接耳的議論着:“原來那位借住書房的黎公子這般厲害,竟然高中了第二名!”
“可不是?來參加春闈的可都是會試裡的精英,都是精挑細選過的舉子,能在這麼多人裡脫穎而出,也算是難能可貴。”丫鬟婆子們更是激動得一張臉放光:“不知道這位黎公子可曾婚配?若是沒有訂親,恐怕我們柳府很快就要熱鬧起來了!”
在這個時候,黎玉立的名字不僅柳府上下皆知,便是整個京城都差不多知道了。
大陳積年舊俗,在春闈放榜之日,專有那一干人等專守在貢院抄榜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綜合出一份新科貢士們的家底,然後便等着各種人上門買抄邸了,
這願意出錢買抄邸的有兩類人,一類是媒人,這包括官媒和私媒兩種,她們買了抄邸回去會潛心研究哪位新科貢士適合哪些人家,第二日便會上門提親,拉縴說媒。還有一類便是一些有待嫁女兒的人家,買了抄邸估量着哪位新科貢士適合自己女兒,便會譴了媒人去說親。
雖然貢士還要等着殿試才能正式得了“進士”的御賜名字,可上榜的貢士可都是準進士,只是看皇上如何排位置罷了,所以大家都想趁着春闈放榜爲自己家的女兒定下如意郎君。只是這來赴考的舉人們大部分都是潛心研究了多年經史,年紀頗大,大半都已婚配,沒有議親的人是十之有三而已,所以這些未婚的新科貢士是十分搶手的。
此次會試的會元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儒生,家裡已是妻妾成羣,所以第二名的黎玉立就成爲了衆人關注的目標。各方打探的情報讓京城一些人家甚爲激動:年輕,有文才,據說長相不差,更重要的是能和柳太傅府扯上關係——要不是怎麼會借住在柳府?柳府是什麼地方,一般人能住得進去的?肯定是有些拐彎抹角的親戚關係了。
又有消息靈通人士放出了消息,那位黎公子是與一人領兩部侍郎之職的柳元久大人坐一條船進京的,所以不消說,他自然是柳太傅的親戚,聰明的人長着七竅玲瓏心,略微一分析便得出了結論來,不消說肯定就是那位柳四夫人的親戚,這可是砧板上的釘子,妥妥的走不了!
這些條件堆了上來,哪怕是黎玉立五短身材,長相難看,在衆人眼裡也變成玉樹臨風,更何況他本身就不差——所以,京城的官媒和私媒這些天都接到了同一單生意,那就是去柳太傅府上向那黎貢提親。
只是可憐現任京城金龜婿黎玉立還在書房裡溫書,懵懵懂懂的,完全不知道外邊發生的事情,只是一心在爲三月的的殿試做準備,雖然已經邁入了準進士的行列,可他卻有些不滿足,自己竟然能考到第二,若是自己再努力一把,說不定真能中狀元。
他幾乎要快活得跳了起來,一瞧着放在桌子上的那個書袋,便想起了劉玉芝那含羞帶怯的模樣來,伸手摸過書袋上邊的那幾個字,一種甜絲絲的感覺油然而生。這是玉芝特地給自己做的,見着這書袋,彷彿就見着玉芝站在自己身邊一般。
黎玉立的心幾乎要沉醉在一片柔情裡,放眼望到書房外邊,就見滿樹桃花繽紛,粉白粉紅的花瓣在枝頭翩躚起舞。
“這桃花開得真是豔。”他感嘆了一聲,伸手將書卷拿了過來,低頭繼續溫書,卻不知道他此時已經交上了桃花運,自己已經成爲了外邊諸多父母心裡的佳婿,也不知道最近幾天來說媒拉縴的人簡直快把柳府的門檻踏破。
這日,偏廳裡頭一屋子的管事媽媽正在和柳大夫人忙得不可開交,就見一個管事媽媽領着幾個穿着綢緞衣裳的婆子走了進來,通報姓名方知是京城幾位有名的媒婆。她們看了看坐在上首的柳大夫人,拿着大紅帖子不住的張望:“卻不知哪位是柳四夫人?”
柳大夫人看了一眼那羣媒婆,心中詫異,也不明白爲何有這麼多媒婆同時上門來找柳四夫人,是給柳明珠還是柳明媚說親?這兩人還未及笄,並沒到說親的時候,爲何今日卻有幾個媒婆同時上門?
再說了,柳四夫人有兩位,一位新近亡故,還有一位正在坐月子,還沒出園子呢,怎麼好出面來給柳明珠柳明媚議親?只不過見着一干媒婆口口聲聲的要找柳四夫人,柳大夫人也沒法子推託,無奈之下只能吩咐一個管事婆子帶了那幾個媒人去香蘭院找杜若蘭。
“夫人,不知道是九小姐還是十小姐?”身邊有的李媽媽湊了過來,臉上的皺紋褶子縱橫交錯:“她們議親怎麼能在我們家姑娘前頭呢?”
柳大夫人心中顫了顫,臉上依舊跟沒事人一般:“無妨,讓她們去罷,我只要豔兒嫁得好便是,不是嫁得早的問題。”
上回英王府西園賞梅,見着英王妃似乎十分滿意豔兒,瞧她的眼神裡頭透出讚許的神色,或者還真有幾分可能性。那喬世子一表人才,家世又好,確實是良配。
管事媽媽帶着幾個媒人走去了香蘭院,杜若蘭方纔起來不久,梳洗完畢,正由明媚陪着在用早飯,現在已經是二月底了,她的月子坐了二十天,每日裡吃了不少進補的東西,整個人都豐潤了起來,臉盤兒圓了一圈。
“四夫人,四夫人。”管事媽媽笑嘻嘻的領着幾個媒婆走了進去:“這兒有幾個人找你呢。”見杜若蘭一臉驚奇,又添了一句:“是媒人上門了,夫人今日起牀沒聽着喜鵲兒叫?”
明媚瞪着眼睛望了那幾個媒人,心中奇怪,自己怎麼便名聲鵲起了,怎麼今日一窩蜂的來了幾個媒人?不是說要及笄以後纔可議親的?
杜若蘭也是疑惑,瞧了瞧那幾個媒人道:“我家裡頭並沒有適婚的,怎麼各位今日找了過來?”
“怎麼沒有?妥妥兒的有一個!”一個媒人眉開眼笑的上來行了一禮,耳朵旁邊那朵大紅絨花跟着不住的抖了起來,花瓣兒顫巍巍的,彷彿還真像是鮮花兒一般:“那位黎玉立公子,難道不是柳四夫人孃家的親戚?”
杜若蘭吃驚的望着幾個媒人,心中納悶,那黎玉立什麼時候便變成自己孃家親戚了?不該是那個黎姨娘的侄子?
“夫人不必忙着否認,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了。”那媒人笑得嘴巴都咧開到了後腦勺上邊去,臉上的官粉不住簌簌的往下掉着,地上不多會便是白白的一層:“我是得了大理寺右少卿家的託付,特地上門來議親的。”說罷將手中捏着的那張大紅帖子遞到了杜若蘭手中:“那位右少卿家的小姐,生得十分美貌,又知書達理,嫺靜溫柔,琴棋書畫無一不能,這樣的小姐娶了回來可真真是家中之福!”
“吳媒婆,你這話說差了罷?我分明聽得那位小姐似乎臉上漲着麻子,還不少吶!”一個媒婆衝了過來,身上穿着一件綢子夾棉衣裳,將圓滾滾的身子包得一點縫隙都沒有,每走一步就見身上起了幾個褶皺,似乎衣裳要被撐破一般:“我這個纔是好的,西陽言家,聽說過沒有?”她拿着手中帖子晃了晃:“那可是富可敵國,人家是皇商,家裡拿金條鋪地,白玉做碗,言老爺說了,若是黎公子……”
這話還沒說完,旁邊幾個便嗤嗤的笑了起來:“皇商不皇商的,反正是個白丁,竟然還想攀了新科進士,是想買個進士回去好擡高自己家裡的門楣不成?”
那媒婆臉上漲得通紅,恨恨道:“人家有的是銀子,就是買個金子鑄的人都行,你們瞧着也隻眼紅!言老爺說了,只要黎公子願意做上門女婿,他當即便給黎公子家裡黃金三千兩,明珠一百斛!”
這話一出口,旁邊的媒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望了望那言家派來的媒人,狐疑着不敢再開口,這價也開得太大了些!杜若蘭被這幾個人吵得腦袋沉沉兒的汁水發昏,望了望明媚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怎麼都跟約好了一般,全部來給黎公子做媒了?”
明媚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恐怕是跟昨日春闈放榜有干係。”
“柳小姐冰雪聰明!”一個媒人捏着大紅帖子走了過來,額頭上貼了一個花片兒,一雙眉毛描得細細的:“可不是這樣?現兒黎公子已經名動京城了!我那主顧說了,下手要趁早,若是等着黎公子殿試裡邊獨佔鰲頭,中了那狀元,恐怕貴府的門檻都會被媒人的踏破,還不如早些過來先將親事議定了再說!”
她笑嘻嘻的將大紅帖子放到了杜若蘭面前的桌子上邊:“我這個主顧,家裡雖然比不得前邊兩位,可卻也是有來頭的,乃是光祿寺卿的左夫人。”
明媚聽了心中堪堪跳了一拍,光祿寺卿的左夫人?那不是劉玉芝的外祖家?難道得了這個信兒給劉玉芝來說媒了?她朝那大紅帖子上瞄了一眼,就見上邊寫着光祿寺卿府與少詹事府兩個稱呼,不由得有些奇怪,點了點那個少詹事府道:“怎麼會有兩家的名字?你一人做兩家的媒不成?”
那媒人側着身子站在那裡,臉上笑容怎麼也止不住:“柳小姐,你可弄錯了,這不是兩家,是一家人哩!這位左夫人,是光祿寺卿的夫人不假,可託我來做媒的卻是那少詹事府的左夫人,是這位左夫人的大兒媳婦,兩家是一家!”
“原來是這樣,兩家是一家,只是將那官職多寫些,瞧着便覺得神氣一點點,是不是?”明媚笑嘻嘻的問那媒人:“不知左家想來議親的小姐是哪一位?”
“哎喲喲,這位小姐可真真兒是個不錯的!乃是少詹事府左大人的三女兒,生得姿容娟秀,放眼這京城裡頭,長得這般美貌的,還沒幾個……”
“你這老貨,滿嘴胡嘬!”一個媒人見着明媚似乎對那左小姐十分感興趣,走上一步將那媒人的話打斷:“若是說那左家三小姐姿容娟秀,那我老婆子當年都算得舉世無雙了!我年前纔看見過這位左三小姐,跟她那老子娘長得差不多!”
幾個媒人舌如巧簧,個個誇讚着自己僱主家的女兒如何美貌無雙,才情世間少有,又不時的有人在揭對方的短,杜若蘭只聽得只是頭大,望了望明媚,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她一直在後宅裡頭做姨娘,都沒有接待過客人,見着這一屋子人吵吵嚷嚷的,只覺措手不及,一雙眼睛朝明媚望了過去。
聽着左三小姐的名字,明媚正在憂心忡忡,沒想到劉玉芝的外祖家竟然也看上了黎玉立,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想法子阻止了纔是。若是將這事推到柳老夫人那邊去,還不知道會是什麼結果,不如要黎玉立自己來回絕了這些媒人再說。
想到此處,明媚笑着對幾位媒人道:“那位黎公子雖然現在寄居在柳府,但婚姻大事卻是該由他的母親決定的,哪有我的母親能替他做主的,諸位請先回罷。”
那幾個打扮得像要殘掉了的花骨朵般的媒人哪裡肯走,一個個異口同聲道:“柳小姐,你是年紀輕,還不知道這些規矩。雲州跟京城這般遠,誰會派媒人千里迢迢的去議親,自然是看着怎麼方便怎麼來。現兒黎公子是在京裡,你母親作爲他的長輩,自然是由她說了算。柳四夫人,你現兒就給個準信,看看誰家姑娘更合心意便是。”
杜若蘭被糾纏得難以推託,只是閉着嘴不說話,明媚在旁邊輕聲道:“母親,你派人去趟外院,把黎公子喊過來,讓他自己來看看,這事關重大,哪裡是你能做得了主的,若是不順他的心意,沒由得他到時候怨恨你呢。”
得了這話杜若蘭頓時輕鬆下來,可不是這樣?不如喊了黎玉立過來,他自己挑了便是最好不過的,免得自己來擔這副擔子。“崔西,你快些兒去外院將黎公子喊過來。”杜若蘭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心中這才舒暢了幾分。
崔西看了看那屋子媒人,笑了下,應聲行了個禮兒便趕着去了外院。
不多時,黎玉立便由崔西領着走進香蘭院,那幾家的媒人見着,心裡不由得暗暗叫了聲好,一顆心也放回到了肚子裡頭。做媒雖說完全是靠媒人的說合,嘴巴兩張皮,死的能說成活的,麻子能說成美人,但畢竟心裡還是有些沒底,現在看着這黎玉立確實一表人才,倒是放心了不少,唯恐他不答應,沒由得自己賺不到酬謝銀子。
一走進小廳,黎玉立頭便有點發暈,屋子裡擠着幾個四十多歲,卻還是塗脂抹粉打扮得很俗豔的婆子,正在用狼一般的眼光打量着他。趕緊避過那些目光,朝杜若蘭施了一禮:“給四夫人請安。”
“黎公子,今兒卻有一件難事想問問你的意思。”杜若蘭今日第一次行當家主母的職責,有些手足無措,都忘記讓黎玉立坐下,黎玉立就這般站在那幾個媒婆面前,真真如鶴立雞羣一般。
杜若蘭指了指那幾個媒人道:“黎公子,這幾位都是京城裡名聲極響的媒人,她們是替你來議親的。”
“議親?”黎玉立臉上微微變了顏色,他都還沒有來得及派媒人去光祿寺卿府上向劉玉芝求親,怎麼會有人來議親?
杜若蘭見着黎玉立突變的臉色,心中忽然母性大發,覺得這黎玉立也是也是可憐,父親早逝,寡母又不在身邊,連親事這樣的事兒都得自己來處理,沒得人給他做主。現在倒是不用着急了,想議親的人多,就看他選擇哪一家了。
想到此處,杜若蘭朝黎玉立笑了笑:“黎公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也不用太驚奇,現在京城裡有好幾家都派人來說媒了,你先看看這些拜帖,可有合意的?”說罷把那一疊拜帖交給崔西,叫她送到黎玉立那邊去。
黎玉立沒有接那幾張帖子,只是朝那幾位媒人一拱手:“玉立在此謝過各位關心,只是不久以後還有殿試,玉立不願爲這些事情分心,還請各位帶話回主家,幫我謝過他們的厚愛,但玉立現在還不想提議親之事,要一心一意應對殿試,唯恐到時候名字前邊多了個同字。”
大陳的科考分鄉試、會試和殿試,殿試是皇上親自主持,所以被錄用的都稱“天子門生”,殿試實際上是最重要的考試,不管你會試考得多好,皇帝硃筆一勾,哪怕你是會試的末榜,也能翻身做狀元,御賜錦袍花枝,騎馬遊街誇官。
這殿試的結果分三個等第,一甲取三名,狀元榜眼探花;二甲取六十人,賜進士之名,三甲取一百六十人,賜同進士出身。這同進士的同字大有講究,其實是大大的不同。若是春闈落榜了過三年還能捲土重來繼續參加春闈,可這被賜名同進士出身那便無可挽回,天子賜下的同進士,你還敢不滿意?
要是殿試不佳,名字前邊多了個“同”字,這輩子便註定打了個特別記號,只能硬着頭皮從最低的位置做起,升官也會比那進士出身慢了不少,提拔升職基本上不會有太多的盼頭,有些人勤勤懇懇做一輩子,捱到正四品就已經不錯了,若是想要進入京城的中樞機構,那可是難於上青天。所以讀書人最怕落個同進士的結局,有人甚至撰寫了一副對聯:替如夫人洗腳,賜同進士出身,把同進士比做那姨娘一般,只能忍氣吞聲的過日子。
黎玉立這般一說,明媚在旁邊暗自點頭,推得好,這理由再好也不過了。杜若蘭聽了這話也是一怔,自己倒沒有想到這一層上頭,若是因着議親這事打擾了黎玉立溫習,落了個同進士,那可大大的不妙。
“幾位也聽到了,黎公子說得也在理兒,再過些日子便是殿試,也不好打擾他溫書,大家還是自行散了罷。”杜若蘭笑着看了看那幾位媒人一眼:“勞大家白跑一趟了。”
幾個媒婆相互看了看,自覺沒有希望,都骨篤了嘴,走到崔西那邊,自己拿了拜帖回了各自的主家去覆命。明媚趕緊吩咐崔玉打點了幾個銀角子:“各位好走,還請好生替黎公子向主家回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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