躊躇片刻,他終於接過她手裡的酒盅,抿了一口後,擱在桌上。
安似雪見他喝了酒,徹底放了心,將沈妙言扶起來,笑容滿面:“大家吃菜。”
一頓晚膳,在衆人各懷心思的詭異中度過。
七月之夜,深藍色的夜幕上遍佈着浩渺星辰,一條銀河橫跨夜幕,蜿蜒着通向未知的天際。
一輛黑金馬車緩緩行駛在寂靜的長街上,車中綴了夜明珠,並不十分昏暗。
沈妙言乖巧地坐在君天瀾身邊,兩人皆都默默無言。
過了許久,沈妙言有些困,便打起瞌睡來。
等馬車到了國師府門口,她已經靠在君天瀾身上,睡着了。
夜凜挑開車簾,正要開口,君天瀾示意他噤聲。
馬車就這麼停在這裡,侍衛們守在馬車外,沉靜的夜色中,只能聽見沈妙言均勻的呼吸聲。
君天瀾任由她靠着自己的手臂,他透過夜明珠的光芒去看她,她睡得那麼安心,看起來十分信任他。
脣角牽起一抹苦澀的笑,這小丫頭是信任他,可她的安姐姐,卻那麼不信任他……
好像若是沒有這層兄妹關係,他就會吃了她似的。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頭髮,鳳眸中含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那張冷峻的面龐上,此刻呈現出的,是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柔情。
沈妙言在睡夢中被他撫摸,伸手揉了揉朦朧睡眼,聲音透着睏倦,慢吞吞坐起來:“到了嗎?”
“嗯。”他說着,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面頰,“下車吧?”
“好。”
一大一小跨進門檻,沿着蜿蜒的抄手遊廊,往衡蕪院而去。
沈妙言牽着君天瀾的衣袖,仰頭看他,只能看見他冷毅淡漠的側臉。
她垂下頭,心底瀰漫開一片涼意,卻又想不清楚,這涼意從何而來。
等沐浴過後,她站在東隔間的月門前,靜靜凝視着他坐在大椅上看書的身影,猶豫片刻,輕聲喚道:“哥哥。”
君天瀾拿書的手一緊,偏頭望她,她那張稚嫩的小臉上寫滿了遲疑和彷徨。
月光從雕窗灑進來,與燭火融爲一體。
角落的龍涎香靜靜燃燒着,甜冷的氛圍中,他執書的手緊了又緊,滿是欲言又止的惆悵。
最後,萬千話語都只化爲了一個字:“嗯。”
沈妙言無言以對,瞳眸中的光彩一點點黯淡下去,那些深深淺淺的期望盡皆破滅。
所有的幻想和希冀,猶如水月鏡花、海市蜃樓,轉瞬即逝。
她無言地轉身,進了東隔間。
而寢屋裡的燈火,經久不滅。
直到長夜過了大半,大椅上的男人才起身,面容沉靜地走向牀榻。
眼見着明日便是七夕,沈妙言坐在庭院裡的鞦韆架上,觸目所及是不遠處,藤架上的一盆藍色水蓮花。
那是府中花匠精心培育出來的,花蕊和花瓣都是純白,只在花瓣尖兒上,透着些沁人心脾的水藍色,看起來十分漂亮高潔。
這水藍色十分特別,有點像她以前在國公府時,爹爹送她的一盞燈籠。
那燈籠的燈芯石,便也是這樣的水藍色。
她正發呆時,添香面色不善地領着張璃進來,看見她坐在鞦韆架上,於是行了個禮:“小姐。”
沈妙言頷首,望了眼張璃,脣角的笑容便多了分冷諷。
這個女人倒是學聰明瞭,知曉趁着太陽快落山的傍晚前來拜訪,省的又被晾在門口曬太陽。
張璃看也不看她,只保持着端莊得體的微笑,微微擡起下巴,跟着添香進了屋子。
沈妙言踩在鞦韆上,收回視線,眼底都是不屑。
君天瀾正在書房中臨字,張璃笑吟吟進去,屈膝行了個禮:“國師大人。”
“何事?”君天瀾聲音淡漠,筆下游龍走鳳。
張璃捧上一張淡藍色請柬,“明日便是七夕,小女府上於明日傍晚舉辦七夕遊船盛會,還望大人能賞臉光臨。”
說着,嬌怯地擡眸望向君天瀾:“大人,陛下賜婚之後,咱們從未一同出現在人前。如今京中都傳出流言蜚語,說大人抗旨不尊,厭棄小女……”
她的話語之間,滿是威脅。
似乎君天瀾不同她在一起,便是抗旨不尊,便是大逆不道。
君天瀾眼底多了絲厭惡,丟下毛筆,漠然地在一旁水盆中淨手:“張璃,張耀是如何死的,你清楚得很。”
張璃怔了怔,隨即輕聲道:“小女不懂大人的意思。”
君天瀾在帕子上擦淨雙手,背轉身漠然地望向窗外:“聽聞貴府後院,長有一種奇特的植物,名爲魘。用它的汁液入藥,塗於銀針之上,扎入人的皮膚,可讓人於不知不覺中丟掉性命。”
當初白珏兒貼身丫鬟阿彩之死,便是他吩咐下的魘毒。
張璃神色一凜,擡手摸了摸發間金簪,俏臉上的笑容多了絲牽強:“不知大人是從何處聽說的?”
君天瀾面無表情,並不回答。
張璃咬了咬脣瓣,目光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就瞧見窗外的庭院中,那個身着素白襦裙的小姑娘站在鞦韆架上,哼着小曲兒盪來盪去。
在她看來,沈妙言沒有一點世家貴女的風範,哪有小姐踩在鞦韆上這樣的沒規矩!
可是偏偏,大人竟然就這麼注視着她!
那張冷峻的面龐,似乎也因爲她,而稍稍變得柔和。
她緊緊攥住繡帕,聲音透着急促:“既然大人心中沒有小女,又爲何要接受陛下的賜婚?莫非是沈妙言?大人捨不得她背上殺人兇手的罪名,是不是?!”
君天瀾依舊沒有回答她的話,只靜靜注視着庭院鞦韆架上,那個精靈一樣的小姑娘。
張璃有一瞬間的崩潰,“大人喜歡她?”
書房中是長久的沉默,君天瀾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張璃的呼吸愈發急促,她站到他面前,仰着頭,泫然欲泣:“大人,請您看清楚,庭院裡的那個女人,她是罪臣之女,她的身份,如何配得上您?!”
“我張璃,出身世家貴族,才貌雙全,被人稱作貴女典範,所以我纔是大人的良配啊!”
她歇斯底里地喊出聲,最後被那雙典雅精緻的鳳眸、絕世風華的面容所迷惑,竟不顧一切,踮起腳尖想要試圖親吻君天瀾的脣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