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空氣從肺腑間吸入,覺得分外心曠神怡,雖然涼了些,但是勝在清新。
彩雲負責看着兩個孩子,免得誰摔跤了,而柳湘則跟在我身邊,自從從鄴京回來的那一天,她的精神似乎便不大好,整個人站在那裡也會有些出神,聯想起當初她對慕醉的一腔情意,估計是在感慨斯人已逝。
“夫人,奴婢有些不懂。”她頓了頓,又嘆了口氣,“奴婢見到先王與您在一起時,你們的關係,已經勢成水火,但是您身邊的彩雲和其他的侍女對於你們倆,都是抱着惋惜的態度,尤其是回到鄴京之後,奴婢聽說了很多關於您與先王的事蹟,如今先王出殯,王陵永世不會再開放,夫人您,難道不會傷心麼?”
我動了動左手,經過這幾個月的修養,左手的力氣恢復了大半,也靈活多了,只是有些事情,便不能用左手了,“那你,傷心麼?”
“奴婢當然傷心了,說出來不怕夫人見笑,當初奴婢尚不知天高地厚之時,對先王存了一份心思,如今雖然所剩無幾,但是斯人已逝,奴婢心裡,還是感到傷感的。可是以夫人與先王的情分,夫人的模樣,看不出什麼傷心啊。”柳湘大概是困惑極了。
“你看不出我傷心,所以,我就沒有傷心麼?”嘆了口氣,耳邊還能清晰的聽到兩個孩子的嬉笑聲,“我不是不傷心,柳湘,比起你,我與他糾纏了十年,這十年來,每次被他傷害後,我都會想着要少愛他一些,可是,努力了這麼多年,得知他死去的時候,我甚至於感到心底裡,都塌了。可是我能做什麼?哭天搶地?那不是我應該做的,身爲烈夙名義上的明德後,那我便是慕清的妻子,對於先王,便只能心懷尊敬,我還有孩子,不能就這樣倒下去,柳湘,爲母則強,這個道理,你總該懂了吧?”
“這麼看來,還是奴婢愚鈍了,奴婢沒有想到夫人的身後,還有這些,”她微微一笑,道:“以前總覺得夫人是徒有虛名,至少覺得,那些本非女子所做的事情,不應該是一個金枝玉葉所能做到的,如今看來,還是柳湘淺薄了,還望夫人能原諒柳湘的無知。”
“說什麼原諒不原諒的,你在我身邊的最初,我知道你有些不甘心,但是念在你的到來,讓彩雲鬆了一口氣,沒有那麼累,我便默認了你的存在,誰沒有一段年少無知的時光,你還小,有些事情,還不懂。”我搖了搖頭,將有些涼的手,縮了回去,覆在手爐上取暖,直到指尖稍稍有了些暖意,才讓柳湘將兩個孩子喚回來,停留於此地的時間也不短了,若是回去晚了,恐怕師兄也該擔心了。
“孃親,真好玩,傾心下次要跟孃親一起玩!”傾心清脆的笑聲在雪地裡顯得格外的軟糯,整個人依在我懷裡,從臉上的溫度來看,估計整張臉都是紅撲撲的,“傾心一定會治好孃親的眼睛和腿,這樣以後,孃親就可以跟傾心一起打雪仗了。”
“好,孃親相信傾心一定會治好孃親的,現在該上馬車了,回去的晚了,孃親可要告訴你師伯,是你在路上耽擱了。瞧瞧這手涼的,”我摸索到她的手,玩的時候也未帶上手套,現在跟冰塊兒似的,“彩雲,把那熱茶給他們喝了,別玩出風寒了。”
“哎呀,孃親,傾心跟哥哥就玩了一小會會兒,沒有耽誤行程哦,孃親不可以在師伯面前造我的謠,這樣下次師伯就不喜歡傾心了,傾心可喜歡師伯了。”
“好了,上馬車吧,師伯用腦子想想,也知道定是你想要玩雪仗才停下馬車的,還不趕緊上車?”流景估計是已經上了車,一陣戲謔地調侃着傾心。
“哎呀,孃親,你看哥哥,你還在呢,就欺負傾心,孃親要好好教訓教訓哥哥,要不然下次你不在,就更要欺負傾心了!”
“誰說的?我欺負你了麼?雲姨看見了麼?”
“肯定看見了,雲姨是吧!”
“哎喲,你們倆的事,可別牽扯到雲姨身上,雲姨禁不起啊!”彩雲連忙撇開自己,將熱茶給了他們,“趕緊喝了,暖暖身子。”
“雲姨最好了,傾心好喜歡雲姨啊!”
“嗯,你誰都喜歡,雲姨可不稀罕你的喜歡。”
“不是不是,傾心纔不是誰都喜歡呢,傾心可不喜歡那天在宮裡的老婆婆哦,好討厭的呢。”
一路伴隨着歡聲笑語回到了弋陽的院子裡,只是整個院子裡靜得不像話,似乎一點聲音都聽不到,就像是師兄已經離開了這裡一般,空無一人。
“夫人,你們現在外面等着,奴婢先進去看看。”彩雲爲了慎重起見,先進去探查一番,免得進了什麼不該進的人。
許久之後,才聽到彩雲的腳步聲傳來,“夫人,快進來吧,公子好像是去追離開的寧馨姑娘了,正好是去的銀暝,讓您不用擔心杜若的事情,至於您的眼睛,他說由……”
“由我來醫治。”頓了頓,才覺得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闊別已久,還記得我麼,師妹?”
我微微一震,有些不敢置信他會出現在這裡,“景逸……”手中握着的暖爐瞬間落在地上,“你怎麼會,怎麼會在這裡?不是說,不是說你,以後不再踏足中原地區了麼?怎麼還要回來?”
“剛剛都說了是爲你的眼睛和腿而來的,不過三年未見,你記憶便退化成這樣?還有,師妹,站在門口說話,這不大好啊。”
我機械地讓柳湘推我進去,聽他的口氣,似乎並沒有什麼不悅,曾經他那般厭惡踏足中原地區,這次爲了我的傷,千里迢迢地跋涉而來,也真是被折磨夠了,“師兄,你怎麼會過來?不會覺得……覺得……”下面的話,似乎有些難以啓齒,轉而吩咐柳湘將兩個已經睏倦的孩子帶進去休息。
“我知道你想問我什麼,本來就是想着要回谷裡看看的,這麼多年,我也想通了,那件事情,終究過去了,沒什麼必要記在心裡耿耿於懷。可是半路接到了暗衛送來的冥隱的書信,說是你不在谷裡,而是在弋陽養傷,若是想要見你,得到弋陽來,因而我半路便改道往南過來了。兩天前我便到了弋陽,按照地址找過來,門還關着,想必你們尚未從鄴京回來,便自行在這裡逛了逛。不過,青蕪,你的身份也讓我訝異了許久,真是沒想到啊沒想到,當初也只是覺得你來頭不小,卻不成想,這般大。”景逸的聲音中帶着一絲曠達,不再似上次我見到他時一副抑鬱難平的樣子,這樣就好。
“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這個中細節,想必冥隱已經跟你說過了,我就不說了。”我心裡有積分擔心,怕他好不容易纔回到俗世,不久之後又要回歸到那片無垢之地。“還準備回那片雪原麼?”
“不了,大概以後會回去看看,但是沒有常住在那裡的打算,目前要做的,就是將你治好,冥隱走之前,在信裡強調了很多次,就是怕我不給你治好了,就回雪原了。”他說完後良久才又道:“其實,這些年說得好聽,是讓我自己在那裡贖罪,其實我只是在逃避罷了,冥隱生性遊蕩,難以安定下來,整個谷裡便靠你一個人支撐着,這一點讓我有些慚愧,本該是要由我來幫襯着你的,我卻一個人逃到了那裡。青蕪,這麼多年,苦了你了,對不起。”
我被他說得有些難以抑制往下流的眼淚,強忍着喉間的哽咽道:“師兄,說什麼呢?您能回來就好,這些年也不是我一個人,還有綾綃跟寧姑幫着我,再說了,你若是真的覺得有愧,以後吧,將蝶仙谷的擔子挑起來,我就不想回去了,只想在這裡終老一生。”
“你以前被困住了,你若是以後不想再擔這擔子,便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過吧,剩下的事情,師兄替你承擔了。”景逸其人,素來不會說什麼讓人窩心的話,在我的記憶中,他應該是我高高在上的大師兄,而不是之前看到的那個抑鬱的男子。
“嗯,那先謝謝師兄了。”頓了頓,有些不安地問他:“師兄,都說醫者不自醫,我的眼睛,還有腿,你有把握麼?先前冥隱也並未詳細跟我說過治療方法,只說是等我從鄴京回來之後再說。”
“治不好,我還來做什麼?”他笑了笑,似乎與以前的景逸都要有所不同,“他跟我講過了你的病情,治療方法的話,你自己要想好,複雜而又漫長,伴隨着難忍的痛苦,你可要一試?”
我笑了笑,緩緩答道:“師兄是忘記以前的那個青蕪了麼?什麼時候乖乖認輸過?”
儘管有了心理準備,我卻沒有想到,景逸會選擇用那幾種方法中,最是痛苦的一種,即使他說這個更保險些,從眼睛中滲進來的疼痛,恨不得讓我抓狂,每到治療時,我都會讓柳湘帶着孩子避開,免得被嚇着。常常治療後,彩雲便要幫着景逸上藥,他的腰間幾乎被我掐得體無完膚,後來彩雲便讓我攥着錦被,免去了景逸的痛苦,他常常笑道:“明明給你上藥,到頭來,我卻要給自己上藥。”
每到這時候,我也只能笑笑了事,冬去春來,景逸來到弋陽也有三個多月了,這三個多月的治療,似乎並沒有什麼明顯的效果,最着急的就是兩個孩子了,每次都要纏着景逸問上老半天也不肯罷休,惹得景逸看到他們便直往我這邊躲來。
在南方的春天,桃杏纔是主角,而在北方,這個時候,應該是紅梅的季節,只是那宮裡的紅梅,還是否能盛開,又或是一如既往地含而不露?空氣中盪漾的,都是桃花杏花的香氣,傾心說是要去摘花,流景有些不放心,因而便兩人一同去了,此時的院子裡,陽光明媚,大概便只有我一人吧。
擡頭微微眨了眨眼,整個人都僵住了,似乎是有些不相信,慢慢地又眨了幾下,若是我是清醒的,那麼好像是有幾絲光刺得我眼睛有些不舒服,這是,這是……低下頭,推開一旁的琴,將手背遮住眼睛,慢慢地擡頭望天,好像真的,有光了。
不敢擡頭繼續盯着太陽,便將目光平視,恍惚間,好像有一人着黑色袍子,站在院門前定定地望着我,有些像當初闖進我心裡的那個人,驚才風逸,依舊少年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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