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烈夙王宮,說不上炎熱,但是我的心裡仍然焦躁萬分,摸不清慕醉的想法,便覺得難受,可是這樣焦躁的日子沒過多久,孝端後便離開了人世,是在黎明的時辰,傅姑姑一直陪着,後來說是去的很安詳,只交代了讓我們趕緊出發,別誤了正事。
那個雍容華貴的女子終於是離開了人世,就像是解脫了一般,將所有的悲傷與痛苦,都留給了活着的人,比如我,再比如詩孟。在我的印象中,詩孟是個很克己的人,他很少會將自己的情緒像那天一樣外露,他跪在宮門前,直到當初那阻了他姻緣的母親來拉他回去時,纔有了些微的反應。當然,這一切都是宮人的彙報。
彼時我正在陪着兩個孩子,孝端後去了,那我便也該出發去南昭了,現在只能多陪一會兒是一會兒,連傾心都感覺到了我的不尋常,自從那天從蘭芳苑回來後,傾心便有些微的沉默,不像以往一般天真活潑,雖然有些不捨女兒才這般小,便要面對這些,但是其實我知道那天慕醉說的並沒有錯。
那天與黃福海慢慢地踱到了傾雲殿,偌大的宮殿內,沒有幾名宮人,這也是應我的要求,人少了才能更容易分辨誰纔是不安分的。見到慕醉與流景正分坐在兩邊,算是遙遙相對,都各自沉默着。
慕醉應該是察覺到了我的到來,卻並沒有指出我已經站在門邊的事實,他依舊是盯着流景,懷裡即使是抱着傾心,語氣也並沒有絲毫的軟化:“你覺得今日這般跟莫言打了一架,舒坦麼?”所以這口氣,是要秋後算賬麼?“不是本王嘲笑你,你僅憑着一腔熱血用這種毫無攻擊力的方式跟他兩敗俱傷,慕流景,這就是你那個所謂神童的腦子所能想出來的辦法麼?”
流景僅僅七個月便能說話,一歲多的時候已經識字過五千,能無障礙理解並背誦《中庸》,自然能在鄴京搏一個神童的名號,此刻從慕醉的嘴裡說出來,充滿了諷刺的意味。“那麼王舅,你告訴流景,爲什麼孃親要流景向莫言王子道歉?”流景的話便讓我知道了,那一刻他是真的懂了我的難言與苦衷,而不是僅僅因爲聽我的話,那一刻我的心裡只覺得愧對他們,至少在我兩歲時,依舊能保持着孩子的天性,可是流景,我的流景……“王舅,那就是流景以這麼愚蠢的方式對待莫言王子的原因。”
我愣在原地,流景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對付莫言,但是爲了杜絕被慕醉查出來的風險,流景選擇了最原始的方法,心裡一陣酸澀,我的流景這麼的聰明,這麼的讓人心疼。
慕醉也是一副愣怔的模樣,許久才反應過來,“以後,你不必顧及任何人,記住了麼?是任何人!”
我倒抽了一口氣,慕醉的意思是,下次遇上了慕莫言,流景完全可以將那些心計手段使出來?他,他,難道是知道了什麼?可是黃福海沒有察覺到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啊,他陪着慕醉二十多年,若是連他都觀察不出慕醉有什麼不對勁兒,那麼相信我也看不出來。
流景驚訝地擡頭看着對面的人,雖然平素鎮定自若,但是畢竟是個孩子,更何況連我自己都無法維持清冷的面容,“王舅,你,爲什麼要這麼做?流景不懂,僅僅是因爲流景向你展示了你不屑一顧的學識?”
“自然不是,”慕醉頓了頓,才擡頭看向我,“還不進來,站在門邊這麼久,是要當門神麼?”
傾心見了我,也不似以往一般立刻從慕醉懷裡撲過來,只是怯怯地喊了一聲“孃親”,便將頭埋進了慕醉懷裡。
我舉步進了內室,坐在了流景身邊,“慕醉,我不明白你要做什麼。”
慕醉只是看着我,不發一言,直到傾心有些不安眼前的氣氛,輕聲喊了一聲“孃親”,慕醉纔開了口:“你眼下不必知道,等日後,你會知道原因的。命人傳膳吧,兩個孩子早就餓了。”話完便抱着傾心往桌邊走去。
我無奈地牽着流景往外走去,只能交代流景“見機行事”,既然他此刻不願說,那我是無論如何也別想知道的。
孝端後薨世的消息知道的人不多,大多數的人都認爲烈夙最尊貴的那個女人依舊安靜地住在安寧宮裡,我命影衛向蝶仙谷送了消息,吩咐綾綃準備將孩子接去,將兩個孩子留在宮裡,真的不能讓我放心。慕醉彷彿並不知道這段時間傾雲殿周圍的影衛來去頻繁一般,準備着南征的各項事宜。
我呡着茶水,淡淡的茶香縈繞在鼻端,不是枯露,不是雪頂含翠,更何況自清不在後,沒有人可以將雪頂含翠泡的合乎我的心意,逸韻殿的殿內清涼舒爽,但是氣氛卻並不好。
“慕醉,我早就說過,南征——我不會去的。”斂下思緒和眸子裡的光,淡然地瞥向一旁明顯怒氣沖天的人,“你自己想要找不自在,舊事重提,就別怪我說話不中聽。”
他的臉色很不好,從來都沒有這般過,“慕詩雪,本王是在對你下命令,你不能拒絕!更何況,你要去找慕清,本王也並未攔着你,你能不能將那日子往後挪一點?”
“是麼?慕醉,本尊不想去,你聽懂我的意思了麼?”我不得已將那剩下的兩件事搬了出來,看着他有些氣抑的面色,想到這些日子,雖不明緣由,但他的的確確在流景和傾心身上花費了不少的心血,不論是請了先生給流景,還是將傾心即使上朝也帶在身邊。我微微解釋了一句:“我只是想要讓心早一些安下。”
“慕詩雪,你當初要的那三個承諾,是爲了今時今日麼?”他氣極反笑,安坐在書桌前,就那麼靜靜地看着我。
“王兄此話差矣,當時詩雪可沒想過,清會出事,不過多一份保障,總是好的。”我放下手中的茶盞,既然他答應了,便也沒什麼必要再跟他在這裡討論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了,“對了,爲了防止卓曖和慕莫言做出什麼,詩雪決定將兩個孩子送到蝶仙谷去,這麼做還希望王兄不要介意。”
“你做出的決定,本王能改麼?”他略帶諷刺的笑意,讓我不禁覺得有幾分不悅,“既然本王不能改,那麼本王介意,也毫無用處,不是麼?慕詩雪,本王不希望你總是跟本王打着官腔,你明白麼?”
我不由得輕聲笑了出來,才反問着:“這麼多年,不也這麼過來了麼?王兄的心思,詩雪可真是難以捉摸,當然,也不想琢磨。”打着官腔過了十年,讓我突然之間隨着他的喜好再變,還真是不可理喻。
“慕詩雪,你……”他終究是頓住了話語,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對我點了點頭,“時辰也不早了,你回去給兩個孩子收拾一下,這兩天就把孩子送走吧。”
我沒接他的話,徑直出了逸韻殿,殿外豔陽高照,可是我卻覺得身上一陣寒意,總覺得心裡有些不安,不清楚這樣的不安來自於哪裡,只能將一切都儘量安排到毫無危險,尤其是兩個孩子。
回了傾雲殿,便將傾心和流景的衣裳收拾了一下,等待着兩個孩子從午睡中醒來,也沒多大一會兒的功夫,傾心便先眨着迷濛的眼睛醒過來,估計是事後流景向她解釋了那日我那般做的原因,這幾日傾心也恢復了往日的親暱,剛剛睡醒便伸着兩隻手探過來要我抱着,“孃親,孃親……”
“嗯,傾心有什麼事麼?”我壓低了聲音,將下巴擱在她頭頂,軟軟的髮絲蹭着我,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孃親,對不起,傾心上次誤會孃親了,傾心向孃親道歉。”說着說着,自己便先紅了眼眶,湊上來胡亂地親着我,“孃親不生氣,傾心下次一定不會那樣了,好不好?”
“好,孃親不生氣。不過傾心,孃親要提點你的是,以後遇事不要衝動,凡事多問問哥哥,哥哥雖然只比你大了一點,但是更加沉穩,知道了麼?”我只擔心傾心的性子不能適應一個新環境,只能在她還沒走之前細細叮囑着她。
“好,傾心一定多問問哥哥。孃親,”她頓了頓,才帶着有些不可置信的語氣,扁着嘴問我:“哥哥說,舅舅對孃親不好,是不是真的?”
我一愣,完全想不到流景會跟傾心提到這件事,不過至於流景是怎麼知道的,我也不大關注,既然他能明白我的苦衷,知道這個也不奇怪,“傾心,舅舅對你好嗎?舅舅對你很好,孃親很滿意,這樣就夠了,傾心是孃親和哥哥的小公主啊。”
“可是舅舅對孃親不好,傾心不喜歡他了,傾心再也不要喜歡他了!”童言童語,沒有多大的殺傷力,不過在見識到了傾心對我態度的變化後,我也不敢低估了這一句“再也不喜歡他了”。
我微微滯澀了一番,既然傾心要有段時間不在慕醉身邊,減輕一下對他的依賴也是好的,“可是舅舅最近對傾心和哥哥越來越好了,那傾心,答應孃親,咱們隔一段時間再理舅舅,就當是爲孃親報仇了,好不好?”
“好,傾心聽孃親的話。”